莫測

2013年1月的一天,北部新區某小區。
小區高層一間房門前,亮黃色的警戒線如蛛網纏繞;走進房間,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地上、墻角,厚實血跡已經凝結。
這天清晨,一名小區居民在房間內遇害。
“聽說是情殺?”
“不知道,民警已經找了一天。”
“不破案,晚上都不敢出門了。”
…………
晚上9點,案發樓棟門口,網友“貝克漢姆”仍在和一群鄰居議論。
遠處,警燈閃爍,一輛標示著“犯罪現場勘查”的警車由遠而近。
車門打開,一名大約30歲的民警跳下來。
他身后,跟著一群同樣打扮的民警。
他們直奔案發樓棟。
和民警們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貝克漢姆”注意到了那名領頭的民警。
那名民警右側的袖管,隨著身體運動輕輕搖曳。
“那個警察……竟然沒有右手?!彼糇×恕?/p>
生死現場
兩個小時前,北部新區公安分局刑警支隊。
刑偵技術室里,就剩下陳冰一個人。
他在等案發現場傳回消息。
這天上午,轄區內一個小區發生兇殺案,陳冰的徒弟曾磊和4名同事前往現場勘查。
電話一直沒響。陳冰也沒閑著。他打開電腦,開始處理最近的案件文檔。
顯示器發出幽幽藍光,映射著他清秀白皙的臉龐。
陳冰用左手操縱鼠標、敲擊鍵盤,熟練地瀏覽著文檔。
而陳冰的右手,早已經離他而去。
那是2010年4月8日。
清晨7點,陳冰值了一個通宵的班,正準備回家休息。
電話突然尖叫起來。
“大竹林街道一座變電房被盜,請技術民警立即到現場勘查!”
放下電話,陳冰看了看值班表——這個任務應由另一組民警處理。
由于當天夜里連續出警,這個組的同事正躺在沙發上酣睡。
“走,到現場。”陳冰叫上一名同事,走出門去。
“斷電了嗎?”來到案發現場,陳冰反復詢問。
“斷電了?!弊冸姺抗ぷ魅藛T回答。
聞言,陳冰提著物證箱,鉆進變電房。
可是,當把腳邁進變電房的瞬間,陳冰感到一陣巨力襲來,他被推向了高壓電線!
“電沒斷!”陳冰閃出這個想法。
麻木感隨之而來。陳冰倒地,看到戴著橡膠手套的右手被電流擊穿、噴血、燒焦。
他昏了過去。
當陳冰被救出來時,他焦糊的右手可見白骨。
時針指向晚上9點,曾磊終于回來了。
“師父,還沒走?”
“現場如何?”
“找了6個小時,沒發現關鍵線索。”
聞言,陳冰提起物證箱,走向門口。
“走,到現場。”
斗志不滅
晚上9點10分,案發現場,陳冰艱難地換上鞋套,開始巡視。
“案發樓棟共有33層?!?/p>
“房間內有大量噴濺血跡。”
“未發現可疑指紋、腳印。”
……
曾磊介紹著案情,面帶郁悶。
停下腳步,陳冰左手托腮,陷入沉思。
片刻后,陳冰猛然抬頭:“墻面找過了嗎?”
“墻面沒找——現場的地面我們倒是找了不下十遍?!痹趽u頭。
“把勘查重點拓展到墻面——33層樓,每層都要查!”陳冰輕聲細語,雙目間卻隱隱有光。
“師父,讓你的斗志燃燒吧!”望著那雙眼睛,曾磊暗喜。
他明白,師父表面上文弱柔和,可他心中的斗志卻如那焚盡邪惡的地獄火,熾烈勇猛——
在那次事故后,陳冰失去了整個右臂,右腿的運動能力也喪失殆盡。
他在醫院躺了半年。
“陳冰再也不能當警察了?!蓖路絺トA說。
然而,當他來到醫院見到陳冰時,對方卻給出了不同答案:“我會回來上班的。”
那些日子,同事隔三差五來探望,陳冰始終重復著這句話。
對這句話,沒有人當真,直到2011年12月15日。
那天,陳冰真的來上班了。
當他出現在公安分局大門前,上百名戰友齊整列隊,用莊嚴的警禮向他致敬。
陳冰重返警隊后,支隊領導安排專車接送他上下班,他謝絕了;支隊給他每個月2000元的傷殘補助,他從不領。
“我要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像普通刑警那樣戰斗?!彼f。
隨后的3年間,陳冰沒有食言——陳冰主持整理案卷2500份,參與偵破案件10余起,幫帶培養了5名新民警成長為刑技骨干,寫出了近5萬字的技術文章,發表論文8篇。
這些工作里,最能讓他斗志燃燒的,仍然是辦案。
晚上11點,案發樓棟第9層樓道。
陳冰蹲在墻角,目光一次次掃過墻面。
一縷毛發、一個腳印、一塊污垢……任何細微線索,都逃不過那雙明眸。
由于右腿功能喪失,陳冰每蹲三分鐘,就必須站起來休息片刻,如此循環,逐層推進。
“師父,休息會?”曾磊勸道。
陳冰報以一個微笑,繼續埋頭勘察。
一個小時后,他們搜索到了地下停車庫。
在一處墻角的縫隙里,陳冰發現了極少量血跡。
“找到了!”陳冰大喜。
解開案件真相的鑰匙,出現在參戰民警面前。
民命為重
第二天凌晨0點30分,北部新區公安分局。
刑偵技術室里,現場血跡樣本正在進行化驗。
經比對,這些血跡不屬于受害人。
“在這樣隱蔽的角落,誰會留下血跡?”
“留下血跡,是否說明犯罪嫌疑人受了傷?”
“從血跡所在位置推測,嫌疑人受傷部位應該為手部。”
……
圍繞證據逐層推理,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和逃跑過程,一點點浮現在陳冰眼前。
“當天作案后,嫌疑人沒坐電梯,而是沿樓梯逃離現場,避開了小區攝像頭,途中還掩蓋了腳印?!标惐f,“可是,再狡猾的犯罪也會留下破綻——在作案過程中,他(她)弄傷了手指,逃跑時不慎把微量血跡留在了墻面上!”
根據這條線索,負責抓捕的戰友立即行動。
凌晨3點,陳冰回家了。
打開門,空蕩蕩的房間映入眼簾。
為了不讓父母操心,陳冰搬出了父母的房子,住進了這個小戶型。
躺上床,陳冰的右腿不時傳來陣痛,卻并不能阻止他倒頭就睡。
兩個小時后,鬧鐘響了。
陳冰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出了一會神。
血跡、警戒線、小區群眾驚恐的眼神……昨天案發現場的畫面,在他腦海里閃現。
然后,他想到了那名受害人。
“騰”的一下,年輕民警翻身起床了。
此時,時針指向凌晨5點——為了趕上“有位子坐”的地鐵,每天陳冰都堅持早起。
“你這樣拼命,何苦?”曾經有同事勸他。
“民命為重。”他用一個成語作答。
此語出自中國法醫學泰斗、宋朝提刑官宋慈,意即“群眾生命安全最重要”。
不久,案子破了——經過民警連續58個小時的奮戰,犯罪嫌疑人被捉拿歸案——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和陳冰描述的完全一致!
“兇手是個男的!”
“是入室搶劫時殺人!”
“這下敢出門了!”
…………
聽說案子破了,“貝克漢姆”和鄰居們長出一口氣。
他們卻不知道,在把兇手捉拿歸案的過程中,那名獨臂警察和他的戰友們付出了怎樣的艱辛。
2014年,由于在刑事技術方面的杰出成績,陳冰被評為“感動重慶年度人物”,同時成為第三屆“重慶市人民好公仆”推薦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