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宇


起初,人們忽視你
然后,人們嘲笑你
接著,人們反對你
最后,你贏了
印度圣雄甘地的這句名言,是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的座右銘。
22年前,冷戰陰云未散,正是他在聯合國大會上倡議“建立一個全亞洲范圍的地區性安全合作組織”,遂有今日亞信。
而那時,未滿周歲的哈薩克斯坦,剛剛從蘇聯解體的瓦礫堆中起身。工業產值下滑50%,農業生產萎縮三分之一,交通物流銳減三分之二,貸款利率超過400%。不到2000萬人口中,200多萬人陸續離開。
在270余萬平方公里、世界面積第九的廣闊國土上,140個民族共處,1400枚核彈頭等待處理。
從天而降的獨立,帶來了空前的自由,也伴生著巨大的痛苦和危機。
納扎爾巴耶夫在國家獨立后順承總統之位。經歷過全民公決延長任期,經歷過三次連選連任,如今將近74歲的他,擔任總統的時間和這個國家的歷史等長。
這位個子不算太高卻體格健碩的哈薩克人,跟筆者合影時昂首挺胸,雙手微微外擴,隱隱透出摔跤手般的壓迫氣勢和篤定氣質。
你好,年輕的國家
哈薩克斯坦——我的血肉,先輩的家園
人民終于擺脫了桎梏
你好,年輕的國家!
納扎爾巴耶夫親筆寫下這樣的詩句,獻給剛剛獨立的哈薩克斯坦。然而,這個國家的獨立原本并非來自民族自決。
1991年12月8日,俄羅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三個蘇聯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簽署《獨立國家聯合體協議》,當時,蘇聯搖搖欲墜,遠在南部邊陲的中亞國家,被屏蔽于所有重要決策之外。
憤怒、寒心、惶恐,中亞國民感到無盡的黑暗已然降臨。此時的哈薩克斯坦,基礎設施陳舊不堪,經濟體制失衡畸變,通貨膨脹高居不下。
牧民的兒子納扎爾巴耶夫,冶金工人出身,此時已從政20余年,擔任哈薩克斯坦最高領導人已一年多。蘇聯解體前,納扎爾巴耶夫以敢于“犯顏直諫”著稱,這在森嚴僵化的蘇聯官場屬于大忌,然而精明實干、長袖善舞的他卻仕途順暢。
作為獨立后的哈薩克斯坦總統,他親率法律專家制定新憲法,化解議會和政府的矛盾,與俄羅斯、中國等所有周邊國家成功劃界。
面對企業大面積生產停滯,納扎爾巴耶夫果斷地分階段推進私有化進程。那個年代,國民經濟全面轉型毫無經驗可循。在摸索實踐后,他大膽決定,將包括礦山開采、化學和冶金企業在內的大型經濟實體的管理權,交給有經驗的外國公司,然后將這些企業私有化。
對這種看似“飲鴆止渴”般的瘋狂行為,“賤賣祖國”的指責不絕于耳。然而,當大量外資持續注入、先進技術廣泛應用、經營規模不斷擴大之后,一大批癱瘓的企業起死回生,經濟活力穩步恢復,社會秩序從混亂走向安定。
隨著國力增強,涉及國計民生的核心行業企業控股權,逐漸被哈方收回。
“今日哈薩克斯坦”通訊社社長庫瓦托夫告訴筆者,納扎爾巴耶夫哲學觀的堅韌度令人吃驚,他常常能在最黯淡最絕望的時刻,找到扭轉局面的“金鑰匙”。
我們不想爬得多高,只想平靜地生活
104個SS-18洲際彈道導彈,約1400枚核彈頭,40架圖-95MS戰略轟炸機,240枚巡航導彈——僅次于美國、俄羅斯、烏克蘭的世界第四大核武器庫,是蘇聯留給哈薩克斯坦的一筆恐怖的遺產。
此外,哈薩克斯坦擁有能夠自主指揮戰略核系統所必需的所有軍事設施,以及核武器生產和實驗的整套工業體系。
對于這筆遺產,納扎爾巴耶夫喜歡引用哈薩克斯坦的一句俗語:受之是魔,棄之是寶。
他曾告訴筆者,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要作出放棄這些“超級武器”的決定并不容易。
如同“魔戒”的恐怖力量,藉由這些武器成為地區超級大國的夢想,對于部分哈薩克官員和民眾極具誘惑力,否則“我們將變成一個無人關注的第三世界弱國”。
大量的質疑,令人筋疲力盡的論證和反證,關于幸與不幸、擁有和拒絕的激烈爭吵——最終,納扎爾巴耶夫的決定是:棄核!
1992年5月,獨立不到半年的哈薩克斯坦簽署了關于不擴散和逐步拆除、運出核武器及其運載工具的《里斯本議定書》,宣布全境為無核區。由此,哈薩克斯坦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自愿放棄核武器庫的國家。很快,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也加入其行列。
納扎爾巴耶夫回憶說:“俗話說:‘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們不想爬得多高,我們只想平靜地生活。”
從“蘋果城”到“白色墳墓”
1997年12月10日之前,哈薩克斯坦的首都是阿拉木圖。這座因盛產蘋果而別稱“蘋果城”的都市,位于天山外伊犁阿拉套山脈的北坡丘陵地帶,風景迷人。
1994年7月,納扎爾巴耶夫在議會會議上首次公開提出建議:將首都遷至北部小城阿克莫拉。
阿克莫拉哈語意為“白色墳墓”,靠近西伯利亞,冬季氣溫常常低于零下40攝氏度,城市周圍沼澤遍地。
納扎爾巴耶夫既有前瞻遠視的“鷹眼”,也有堅持踐行理想的堅強神經。
1997年10月,他正式簽署總統令,確定阿克莫拉為新都,并親自為之更名為“阿斯塔納”——哈語“首都”之意。
阿斯塔納的俄族人口比例超過70%,遷都有助于穩定人心,并抑制北部地區一些俄族居民的分離主義傾向;同時哈薩克斯坦北部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遷都有利于加強對此類戰略性資源的開發利用。
因在哈薩克斯坦常駐,筆者親眼目睹了阿斯塔納的發展變化。這座由日本建筑師黑川紀章團隊規劃的全新城市,經過15年的建設,已充分展現出現代化歐亞都城的特征。
由納扎爾巴耶夫親自構思、專業人士設計的“巴伊捷列克”觀景塔聳立在市中心廣場,它的周圍,沒有任何兩幢樓建筑風格相同:莊嚴雄偉的國防部、由藍色玻璃幕墻包圍的“祖國之光”人民民主黨總部、天鵝蛋造型的圖書館和雕梁畫棟、翹角飛檐的北京大廈……公園里,由納扎爾巴耶夫帶頭種下的小樹苗已經長高。endprint
如今,阿斯塔納與阿拉木圖雙星閃耀,哈薩克斯坦再也沒人質疑總統17年前的驚人決定。
以宗教對話壓縮極端主義
納扎爾巴耶夫時常感慨:蘇聯解體后,各類傳教士蜂擁而至,各種“救世主”和“預言家”們的書刊資料和音像制品泛濫成災,慫恿人們相信他們的說教是唯一的真理。
“原教旨主義逐漸成型、膨脹,它所產生的觀念成為某些極端政治勢力以及恐怖分子的旗幟,用來為自己的罪行辯解,而事實上與真正的宗教毫無關系!”他告訴筆者。
作為年輕國家的掌舵人,納扎爾巴耶夫的重要使命是高度戒備“三股勢力”公害,強力反恐。
他認為,恐怖主義的滋生既有經濟因素,也有宗教文化因素。為此,他倡議召開了世界和傳統宗教領袖大會。
筆者曾在大會現場聆聽納扎爾巴耶夫的主旨講話。他說,不同宗教間的對話能為當今世界創造出一片和諧、透明與友善的天空,最大程度壓縮極端主義的存活空間。
2001年,美國遭遇“9·11”恐怖襲擊,隨后向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國求助,希望后者為美軍在阿富汗展開反恐行動提供必要協助。納扎爾巴耶夫迅速回應。盡管后來的事實證明,美國在阿富汗推進反恐行動的同時,也在多個原蘇聯國家策劃“顏色革命”,爭奪更多的地緣政治利益,但哈美反恐合作本身卻也真實存在,美國因此更加倚重哈薩克斯坦在后蘇聯空間的角色。
2011~2012年,哈薩克斯坦宗教極端勢力和恐怖勢力抬頭,策劃實施了多起駭人聽聞的襲擊事件。納扎爾巴耶夫一方面動用軍警圍捕嫌犯,一方面推動出臺《宗教活動和宗教組織法》,要求徹查全國所有宗教組織和場所,重新登記注冊,堅決取締國外人士及其代理人在哈境內開辦的宗教場所。
據悉,經重新審查,哈薩克斯坦的宗教組織銳減三分之一,非法宗教活動遭受嚴重打擊。
哈薩克斯坦政治學教授卡斯木別科夫告訴筆者,得益于納扎爾巴耶夫的個人魅力與智慧,哈薩克斯坦做到了其他任何國家都做不到的事——與中國、俄羅斯和美國同時建立并保持著緊密而平衡的戰略伙伴關系。
1993年哈薩克斯坦人均GDP約1500美元,2013年超過13000美元,GDP總量更是大幅趕超烏克蘭,躍居原蘇聯地區第二位。
如此經濟成就,在相當程度上歸功于油氣和礦產資源開發。“等石油抽干了,你還能干啥?”這樣的指責對納扎爾巴耶夫而言并不新鮮。
事實上,早在上個世紀,這位總統已悄然把國家經濟戰略支軸偏向非資源領域。5月19日,習近平和納扎爾巴耶夫在上海共同出席中哈連云港物流場站項目遠程投產儀式。
納扎爾巴耶夫善于將目光投向未來。1997年,他提出了《哈薩克斯坦-2030》戰略;2012年,他又推出了《哈薩克斯坦-2050》戰略。
據筆者觀察,納扎爾巴耶夫盡管年過七旬,行動略有遲緩,但思維發達,可輕松演講數小時而邏輯縝密,當地民眾稱他擁有“計算機般的大腦”。
1995年,哈薩克斯坦圍繞總統任期舉行全民公決,95.46%的選民贊成將納扎爾巴耶夫的任期延至2000年。2011年,哈薩克斯坦民間收集到500多萬(占哈選民總數55.2%)份簽名,要求通過全民公決將其任期再次延長至2020年。
西方政治家認為,納扎爾巴耶夫是一名“溫柔的獨裁者”,獨掌大權,但體恤民情。在哈薩克民族“崇尚領袖”的政治土壤里,他的威望如巨樹生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