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春
摘要:新世紀以來,德國移民女作家頻頻問鼎各類文學獎項,在德國以及世界文壇廣受矚目,成為德國文壇一支不容忽視的生力軍。基于此,逐一介紹目前德國重要的移民女作家及其創(chuàng)作,評價她們的文學表現(xiàn),探討她們?nèi)后w性崛起的原因,并指出女性寫作在全球化進程和多元化社會中的巨大潛力。
關(guān)鍵詞:德國移民女作家;新世紀;跨文化寫作
中圖分類號:I0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7836(2014)04-0143-03
一
從1955年開始,大量勞工移民進入德國,為戰(zhàn)后德國的重建立下汗馬功勞,而這股最初帶有濃重的經(jīng)濟和政治色彩的移民潮同時催生了一個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德國移民文學的誕生。它從最初的“客籍工人文學”(Gastarbeiterliteratur),日漸發(fā)展壯大,直至20世紀90年代營造了德國文壇備受矚目的文學新氣象,如今,德國移民文學使德國當代文學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多元趨勢,已經(jīng)成為后者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將近六十年的發(fā)展變遷中,具備移民身份的德國移民作家們無論在創(chuàng)作語言、藝術(shù)形式和表現(xiàn)主題等各方面都發(fā)生了顯著轉(zhuǎn)變,而這一創(chuàng)作主體本身的組成和結(jié)構(gòu),也在悄然發(fā)生改變。如果說第一代移民作家(創(chuàng)作始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為清一色的男性的話,那么第二代移民作家(創(chuàng)作期開始于八九十年代)的組成則在來源國、尤其是性別結(jié)構(gòu)上大為改觀。80年代后期開始,一批土耳其女作家開始崛起于德國文壇,極大地豐富了德國移民文學的題材[1]。進入新世紀以后,德國移民女作家的表現(xiàn)更是可圈可點,不但創(chuàng)作數(shù)量以幾何倍數(shù)增長,且頻頻獲得重要文學獎項,在德國、歐洲乃至世界范圍內(nèi)都取得了巨大聲譽,成為德國文壇一支不可忽視的生力軍。
二
從新世紀以來德國文學的發(fā)展情況來看,移民女作家無論從個人到群體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首先,以個體而言,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走向世界”就是一個經(jīng)典范例。她因作品“兼具詩歌的凝練和散文的率真,描繪了被放逐者的生活圖景”而榮膺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因為這一殊榮,她從文壇黑馬一躍成為國際知名的作家,然而人們往往忽略了,米勒還是一位具有移民背景的德語作家。赫塔·米勒1953年出生于羅馬尼亞蒂米什縣的偏遠山區(qū),與德語頗有淵源:她的父母同屬講德語的羅馬尼亞巴納特斯瓦比亞少數(shù)民族;1973,她進入蒂米什瓦拉大學攻讀日耳曼語言文學專業(yè);大學期間,她加入了羅馬尼亞的德裔青年作家組織——巴納特行動團。1987年,她離開羅馬尼亞前往西德,目前定居柏林,專事寫作。從70年代初發(fā)表處女作開始,米勒的作品涉及詩歌、散文和小說等多個領(lǐng)域。但無論何種體裁,她的作品始終專注于書寫羅馬尼亞齊奧賽斯庫專制政府統(tǒng)治下的個人命運。小說《人是世上的大野雞》(Der Mensch ist ein gro?er Fasan auf der Welt,1986)可以看作一部“前移民小說”,作品講述了一個普通的羅馬尼亞德裔家庭為移民德國所經(jīng)歷的艱難險阻。在申請出國的過程中,貪得無厭的政府官員對全家進行無恥敲詐,女兒甚至不得不用肉體換取政府的公章。可以說,全家為移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單腿旅行者》(Reisende auf einem Bein,1989)記錄了作為政治難民從東歐小國移民至德國的伊蓮娜的一系列遭遇。她深刻地依戀故土,無法融入新的生活,與幾個男人的愛情關(guān)系也不能帶給她溫暖和慰藉,無法消除她的困惑和迷惘。她在內(nèi)心掙扎中舉步維艱。《呼吸秋千》(Atemschaukel,2009)被德國評論界譽為米勒的“巔峰之作”,小說以羅馬尼亞德裔詩人奧斯卡·帕斯提奧為原型,再現(xiàn)了二戰(zhàn)后羅馬尼亞德裔居民(17~45歲)被當局出賣、被迫在蘇聯(lián)強制勞動營工作五年的慘痛經(jīng)歷。專制體制下的陰暗生活是作家無法忘懷的過去,是她留存的與其他作家迥然相異的精神資源,更是她在國際文壇獲得聲譽的不二法寶。除了在世界文壇廣受矚目的德國移民女作家,也有不少德國移民女作家在德國乃至歐洲境內(nèi)確立了自己的地位,比如目前在德國文壇炙手可熱的西比勒·列維恰洛夫(Sibylle Lewitscharoff)。她1954年生于德國斯圖加特,父親是保加利亞人。父親在二戰(zhàn)后的離奇死亡給列維恰洛夫的童年抹上了濃重的陰影,她在自敘傳小說《阿珀斯托洛夫》(Apostoloff,2009)中講述了一對在德國長大的姐妹將亡父的骨灰?guī)Щ仄浼亦l(xiāng)保加利亞安葬的故事,主要內(nèi)容是“我”在尋路故鄉(xiāng)的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整部作品充斥著對保加利亞的“詆毀性描述”,宣泄了隱藏在敘事者“我”身后的作者對父輩一代的怨懟和清算。列維恰洛夫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所作不多,但她的作品憑借出色的寫作手法和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先后獲得過英格博格·巴赫曼文學獎(1998)、瑪麗·路易斯·卡什尼茨文學獎(2008)、萊比錫書展“德國圖書獎”(2009)、克萊斯特獎(2011)、里卡達·胡赫獎(2011)和威廉·拉貝文學獎(2011)等。
如果以上幾位德國移民女作家的成就只能算是個人突破外,那么德國唯一的移民文學專業(yè)獎項——沙米索獎,則真正見證了新世紀以來德國移民女作家的群體性崛起。這一獎項從1985年起由博世基金會接手,每年評選出沙米索獎得主一位以及促進獎獲得者一位(從2000年起增加到兩位),該獎旨在激勵用德語寫作、而母語并非德語的作家。沙米索獎的設(shè)立,說明德國已經(jīng)注意到移民作家的普遍存在,認識到他們在當代德國文學中的地位,而評委會由德國文學知名評論家和大學教授組成,不但證明了獎項的嚴肅性,其權(quán)威性更毋庸置疑。從歷年獲獎情況來看,女性獲獎?wù)咚坪跤小皧檴檨磉t”之意。1989年,土耳其女作家澤拉·奇拉克(Zehra rak)摘得促進獎,這是第一位與沙米索文學獎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的女作家,隨后,多位女性作家開始躋身于沙米索獎的獲獎名單。尤其從2000年起,獲沙米索文學獎和促進獎的女作家呈現(xiàn)井噴的趨勢。粗略統(tǒng)計下來,從2000年至2013年的十四年中,先后有41人次獲獎,其中女作家占據(jù)21人次。尤其2006年和2007年,獲獎的6人全部是女作家,大有“陰盛陽衰”之勢(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結(jié)果均采集自羅伯特·博世基金會官網(wǎng))。2013年獲獎的3人中,有2人是女作家。可以預計,今后幾年中,移民女作家在這一獎項中很可能繼續(xù)輝煌。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移民女作家并非只在移民文學領(lǐng)域大放異彩,片刻即曇花一現(xiàn),乏人問津;恰恰相反,她們的文學威望早已延伸至德國當代文壇,乃至歐洲及世界范圍。比如今年獲得沙米索獎的瑪雅娜·加佩內(nèi)克(Marjana Gaponenko),這位80后新銳作家堪稱天才少女,19歲就出版了詩集,目前作品已被翻譯成英語、法語、意大利語、羅馬尼亞語、波蘭語和土耳其語等多國語言。借助翻譯的傳播力,相信她的知名度將會大大得到提升,而這個成功的范例,也昭示著德國移民女作家的前景不可限量。endprint
三
對于女性寫作及女性的文學地位,西蒙娜·德·波伏娃曾有如下評述:“女人的(弱勢)處境促使她在文學藝術(shù)中尋找出路。她生活在男性世界的邊緣,不是從它的普遍面貌中,而是通過特殊的幻象去把握它;對她來說,它不是一個工具和概念的總體,而是一個感覺和激動的源泉。……她用文字來對抗真實;她通過自然尋找自己心靈的形象,她沉湎在遐想中,她想觸及到她的存在:她注定要失敗;她只能在想象的領(lǐng)域里彌補她的存在。”[2]按照波伏娃的觀點,女性從事創(chuàng)作是為了填補空虛的精神世界,但由于她們無法跨越自戀和自卑情結(jié)交錯形成的障礙,因而無法真正觀察世界,重新塑造世界。這段話如果用來描述女性文學拓荒者的創(chuàng)作初衷,確實有其合理性,但是,如果用這段話去衡量和評價德國移民女作家新世紀以來的文壇表現(xiàn),似乎不太妥當。單就沙米索獎近十年來的獲獎情況來看,就足以顛覆以上言論。因為在并非專門為女作家而設(shè)的這一獎項中,新世紀以來德國移民女作家的獲獎人數(shù)相對她們的男性同行而言,不但未有絲毫遜色,反而以微弱優(yōu)勢勝出。那么,德國移民女作家為何能在短短十幾年中異軍突起,成為文壇不可忽視的力量呢?
與早期移民德國的作家主要用母語進行創(chuàng)作不同,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德國文壇的移民作家們開始轉(zhuǎn)向德語寫作。當?shù)抡Z成為移民作家的文學語言,德語與母語之間的巨大差異對他們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力,既拓寬了他們的寫作思路,更新了他們的思考模式,也豐富了他們的表達,強化了他們對移民身份的認同。近年來,隨著移民作家一批又一批地集中涌現(xiàn),很多作家不再是第一代移民,也就是說,從其他國家移民至德國的作家已經(jīng)不是其中的絕對主力。很多作家具備第二代移民、甚至第三代移民的身份和背景。對于這些作家而言,他們生于斯,長于斯,德語就是他們的母語,用德語創(chuàng)作,自然手到擒來、游刃有余。尤其重要的是,對廣大移民作家而言,運用德語創(chuàng)作,是盡快融入德國社會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也是擴大知名度的必要策略。細看移民德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他們多數(shù)來自東歐諸國(包括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等)、非洲、阿拉伯地區(qū)以及歐洲的希臘、土耳其和西班牙等地[3]。從經(jīng)濟實力來看,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相比德國依然存在差距,為了能進入以德國為核心的銷售市場,獲得更大程度的認同,用德語創(chuàng)作顯然是明智的選擇。事實證明,用德語創(chuàng)作的移民作家更容易在德國文壇立足,取得廣泛的認可,并在作品出版、銷售和推廣上占得先機。
如果說使用德語創(chuàng)作是移民作家近年來普遍采取的策略,無關(guān)性別,那么對移民女作家而言,她們又有什么獨門武器呢?首先值得引起注意的是,德國移民女作家的群體涌現(xiàn)與西方社會女性主義第三浪潮的發(fā)展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正因為此,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移民女作家加入創(chuàng)作隊伍,為德國移民文學的繁榮錦上添花。在女性主義理論日趨成熟和完善的今天,廣大女作家的作品不乏帶有性別特色,因此獨具吸引力。例如列維恰洛夫的小說《阿珀斯托洛夫》,敘事者是一個無視周遭一切,對父親的故國——保加利亞極度不滿和鄙視、個性偏執(zhí)的女性。隨著故事的展開,讀者漸漸了解到,敘事者“我”之所以對保加利亞毫不留情肆意抨擊,源于她無法原諒父親早年不負責任的自殺行為。因為父親的死使本來完整的家庭支離破碎,甚至使全家陷入絕望的深淵。“我”將對父親的怨恨轉(zhuǎn)嫁到他的祖國之上,正如“我”在敘述中所承認的:“我心知肚明,卻無法抑制自己……對父親的恨和對國家的恨糾纏在一起,賭氣般地慢火煨著。”[4]女性主義理論曾經(jīng)論證,對女性而言,父親的形象和國家的形象是男權(quán)主義的重要構(gòu)成,也是造成女性長期受壓制的根源所在。因此,有評論者認為,小說《阿珀斯托洛夫》“尖刻的諷刺、刻薄的批判和強烈的影射即便在女權(quán)主義作品中也實為罕見”[5]。實際上,這部引起德國評論界廣泛重視的作品,其本身涵蓋的女性主義特色,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并非所有移民女作家都是依靠女性主義特色在德國文壇立足的,其中不乏與女性主義創(chuàng)作關(guān)聯(lián)甚少的女作家。但是,女性作為“第二性”,而移民作為社會邊緣群體,使移民女性在德國處于雙重邊緣的境地。表達女性在移民現(xiàn)象中的權(quán)利與訴求,書寫女性在移民進程中的情感與體驗,發(fā)出女性特有的聲音,是德國移民女作家脫穎而出的關(guān)鍵所在。女性雙重邊緣的觀察視點,獨特的敘事策略和敘事經(jīng)驗,女性特殊的審美經(jīng)驗和生活際遇,都有助于移民女作家創(chuàng)作出有別于男作家的作品,形成自身特有的話語風格,從而在德國文壇獲得一席之地。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推進,移民群體的產(chǎn)生已經(jīng)在世界范圍內(nèi)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現(xiàn)象和文化現(xiàn)象。移民文學應運而生,成為移民進程中的突出現(xiàn)象。德國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移民國家,然而,在過去近三十年中,移民文學的發(fā)展相較20世紀50年代,發(fā)展勢頭迅猛,如今,德國移民文學不但豐富了文學內(nèi)涵,為德國文壇增光添彩,也在國際文壇嶄露頭角。移民文學以其文化多元視角、頗具特色的語言表達和跨文化的思想內(nèi)涵,成為德國當代文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這其中,德國移民女作家過去十多年的文學成就標志著女性創(chuàng)作與移民書寫相結(jié)合結(jié)出的累累碩果,也說明女性寫作在全球化時代和多元化社會中將有更大的作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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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Mohr,Peter. sthetik des Hasses. Literaturkritik.http://www. litera turkritik.de/public/rezension.php?rez_id=12857,2009,(3).
Abstract:Since the new century, the German immigrant female writers have been rewarded with a variety of literary awards. They have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German literary circle and become an important new force in the German literature. This paper aims to introduce several important German immigrant female writers, their literary creation and literary performance, tries to figure out the rise of female writers in groups, and finally points out the huge potential of female writing in the process of globalization and pluralistic society.
Key words:German immigrant female writers; new century; intercultural writi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