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特殊的出國使命

劉吉德

秘密赴韓國的特殊使命，雖然充滿了曲折和冒險，但過程相當順利，甚至超過了預期目的。據統計，自工作組秘密赴韓國考察歸來至當年年底，由青島貿促會接待的韓國來青島訪問考察的團組多達35個、300多人次，這都是秘密考察引起的沖擊波。

1988年2月，省委常委、秘書長高昌禮與省委政研室主任來青島調研，中心議題是如何加快對外開放步伐。2月2日高昌禮在八大關賓館，以能否用民間方式與韓國開展一些經貿活動為題，專門召開了一個由青島市有關部門負責同志參加的座談會。我當時任青島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主任，參會并提出，要實現這些設想，最好能先去韓國看一看。一來了解一下韓國的情況；二來可以結交一些朋友；第三可以向韓國方面宣傳一下青島。當時中韓并未建交，但我果斷地表示：“我敢去，我也有辦法去。屆時，我可以找一位可靠的日本朋友或他的下屬陪同我前往。”高昌禮聽后很感興趣。

代表城市的私人出訪

當天下午，時任青島市委書記劉鵬把我叫到辦公室，問道：“高昌禮同志講，對于如何與韓國開展民間經貿活動，你有一些設想，并有意去那里考察。市委決定同意你去，由誰與你一起去，你自己決定。”但同時提出，這次去只能以個人的名義，不能用公開的身份。“能不能進去是個問題，進去后怎樣回來也是個問題”，劉鵬讓我把各種困難都考慮到。

當時青島與韓國之間的貿易都是轉口的間接貿易，但韓國對我們來說仍然是一個神秘的國家，政府之間往來絕對是一個禁區，此行是要冒一定風險的。在與我有多年交往的日本客商中，有一位谷泰宏先生。他是東京丸一商事株式會社的社長，對中國非常友好，又是一位活動能力很強的商人，同中國、蘇聯及朝鮮、韓國都有往來。他曾建議我多關注與韓國的交往。我在梳理這些信息時，漸漸有了輪廓：我相信請他或他的下屬陪同我去趟韓國，他是不會拒絕的。

從劉鵬的辦公室出來，我便立即與谷泰宏社長辦公室聯系，得知谷泰宏正在香港，并將于2月3日晚抵達廣州。于是我給劉鵬電話，提出要去廣州與谷泰宏商談同去韓國事宜。劉鵬立即表示同意，同時一再叮囑，讓我以個人的名義去韓國。劉鵬的謹慎是有原因的，兩國當時尚無外交關系，朝鮮和韓國又處于緊張對立中，種種因素讓這次秘密出訪危機四伏，一不小心甚至可能釀成政治事件。

2月3日，我與谷泰宏在廣州順利會面。我提出了青島想吸引韓國到青島投資、并以合適渠道私人訪問韓國的愿望，谷泰宏的態度積極而穩重。在當時的中韓關系下，谷泰宏也并不是沒有疑慮，甚至提出需要將此次商談內容寫一個會談紀要，并在紀要中寫明會談時有一位青島市的領導人在場。我理解谷泰宏的精明與穩重，當即回答“可以”，令日方打消了疑慮。不過后來谷泰宏沒再提起會談紀要的事，當時的出發點也許只是不確定青島方面是否真的下定決心冒風險私訪韓國。

秘密代號008

3月1日，谷泰宏和我帶著各自的隨行人員在青島匯泉王朝酒店進行了秘密商談，商談達成三項共識：首先是保密問題，雙方都認為保密關系到事情成敗的核心，負責處理這項事務的人員范圍要盡可能縮小，故在通訊聯絡方面一律使用008代號；其次是盡快派人途經日本赴韓秘密訪問，屆時日方將派一名高級職員前往；最后，兩國在沒有外交關系的狀況下，雙方都認為必須通過與雙方都有外交關系的第三國或地區，設立一個能夠辦理雙方經貿結算的現地法人，貨物可以租用第三國或地區船只在中國和韓國口岸之間直達運輸，實現曲線交易、貨物直達。

商談結束后，我第一時間起草了一份送報青島市委、市政府的方案。方案中提出出訪工作的重點目標是按政治和經濟適當分開，既積極主動又慎重穩妥的原則，廣泛地聯系和接觸韓國各主要商社和企業集團，適時宣傳和介紹青島的社會和經濟情況以及投資和貿易方面的政策法規，重點解決以日本和香港為依托建立貿易和投資渠道。秘密工作小組的國內出國任務批件，以赴日本經貿考察小組的名義派出，用普通護照。小組由四人組成。在出訪中，我使用自己另外一個身份——中日合資的華和國際租賃有限公司董事長，其他人員也以公司職員或翻譯等身份出現。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為這次行動爭取到了一定自主權，如無法請示國內的情況下，可以大膽及時作出決定等。報告送上去后，書記劉鵬與時任青島市長郭松年分別于19日和20日批示同意，速度之快足見青島與韓國交往愿望的迫切。

1988年4月10日，我的工作組搭乘中國民航cA925次航班終于抵達東京。東京丸一商事的中國部部長蘆野俊郎和千葉炯子女士在機場迎接。次日，我們在東京丸一商事株式會社見到了谷泰宏社長。谷泰宏特別告誡我，韓國新聞界對此類問題的報道特別感興趣，作為韓國政府，也以中國主動與其接觸為榮，所以應避開韓國的新聞報道機構，提高警惕。谷泰宏提出建議，我的工作組對外可以說是到韓國了解漢城奧運的籌備工作，以轉移媒體的“火力”。

4月12日，工作組在千葉炯子女士的陪同下，乘新干線列車前往大阪，再乘機去韓國。取道大阪的原因是我在東京有不少熟人，萬一有熟人在東京機場看到我登上了飛往漢城的飛機，就有可能泄密。

在韓國駐大阪領事館辦理簽證手續時，我們受到了總領事李敏浩的單獨接待。我向李敏浩暗示了兩國將在沒有外交關系的條件下，實現直接經貿往來。李敏浩深知此事的重要與敏感，對我們四人的入境簽證采用另紙簽證的辦法辦理，即按照護照的大小附設了一張活的單頁，由其外交部的授權機關和授權人簽字蓋章后生效；持照人出境時，邊防人員將這一單頁收回。這樣做的用意是，護照上不會留下中國人曾經到過韓國的任何痕跡。由此可見，這次秘密出訪也受到了韓國方面的特別關照，對韓國方面而言也是一次“特事特辦”。

終于抵達韓國

4月15日12時57分，我們登上了日本飛韓國的飛機，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飛行，14時43分，我們終于抵達漢城（后稱首爾）金浦國際機場。在機場一下登機橋，韓國高麗合纖株式會社的副社長李相運和一名身著便衣的邊防人員便迎上前來，將我們引入一間休息室。他們替我們代辦了入境手續，而后又帶我們象征性地例行海關檢查。期間，那位邊防人員對我們說，“韓國對中國很友好。”endprint

出機場后，我見到了先期到達漢城為他們安排接待工作的東京丸一商事株式會社溝手達郎和伊藤忠商事株式會社漢城支店支店長井出實等人。當晚，韓國高麗合纖株式會社李相運副社長在漢城最高級的飯店“大苑閣”設宴歡迎我們。席間，雙方親切交談，充滿熱烈誠摯的氣氛。在中方人員到達和離開該飯店時，我注意到，周圍明顯地布置著警衛人員。后來，溝手達郎向我透露，工作小組入境的全過程是由韓國安全部門周密組織的。

4月17日至22日，工作小組通過接待單位的安排，先后參觀考察了漢城、釜山、大邱、馬山輸出自由區、仁川港、起亞汽車制造廠、大農清洲紡織廠和高麗合纖株式會社所屬的安養化纖廠、蔚山石化廠、慶山紡織廠等，拜訪了韓國商工部和大韓貿易振興公社（相當于中國的貿促總會）等政府機構。

在商工部接見我們的是副部長許南薰。接見時，我講明了來意：“青島是中國的沿海開放地區之一，同貴國是隔海相望的近鄰，后來關系中斷了。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和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這樣長期中斷下去，對雙方經濟的發展都是不利的。因此，雙方都應采取一些各方面都能夠接受的靈活變通的政策措施，繞過或者避開目前存在的那些難以解決的問題，打通雙方拓展經濟貿易的渠道。”我說，這次到漢城來，就是想就這個問題同有關方面和企業進行一些探討，希望通過各方面的努力，在相互了解、相互理解和相互尊重的基礎上，恢復和發展兩地之間的經濟技術合作和貿易往來。而許南薰也希望青島多了解一些韓國的情況，促進兩國的經濟貿易往來。

之后，工作組又拜訪了大韓貿易振興公社，與社長樸英秀達成了四項大力促進兩國交往及經貿往來的口頭協議。結合參觀考察企業，工作組同高麗合纖株式會社、伊藤忠商事株式會社和東京丸一商事株式會社的代表，就一些具體的合作項目進行了商談，并簽訂了備忘錄和意向書。在此期間，鮮京公司從韓國商工部獲得工作小組在漢城的消息后，也主動趕到工作小組的住處與我見面，并告訴我：“你們送給商工部的介紹青島情況的錄像帶，商工部已責成我們復制10套，然后由商工部分送各大企業。”大宇公司的專務董事李長水也專程趕來與之見面。由此可見，韓國企業期望與中國、與青島發展貿易關系的心情也是迫切的。

秘密出訪引來韓資沖擊波

4月23日，工作組圓滿完成了在韓國的考察任務，準備回國。尚未出發時，我就感到從韓國返回青島有個技術難題。因為仍從日本返回，沒辦法辦理從韓國再進入日本的簽證。后來決定從英國駐韓大使館申請去香港的簽證，途經香港回青。沒想到一波三折，登上了韓國飛香港的飛機后，才發現要經停臺灣中正機場，這讓我對工作組的安排又產生了一些擔憂。國門敞開不久，許多地方對中國而言仍是陌生甚至敵意的。但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既有道理也沒道理，國家與地區之間早已經放下了敵意與成見，發展是最大的時代主題。我們順利折道香港，在短暫停留的時間里又先后拜訪了韓國貿易協會（相當于中國的工商聯）香港支部支部長金炫南、大韓貿易振興公社韓國貿易館（香港）館長柳駿相、韓國大宇公司董事長金宇中和漢城國際貿易中心經理朱格先生，并訪問了韓國現代、三星、鮮京、三養、高合等公司在香港的分公司，就發展雙方的經濟貿易往來交換了意見，并達成一些初步意向。5月4日、5日，我和工作組分兩批順利返回青島。

秘密赴韓國的特殊使命，雖然充滿了曲折和冒險，但過程相當順利，甚至超過了預期目的。工作組回國不久，韓國方面也陸續派人來青島訪問、考察。6月11日，以韓國高麗合纖株式會社副社長梁甲錫為團長的首批韓國企業考察團一行6人，在日本伊藤忠商事株式會社中國室室長藤野文晤和東京丸一商事株式會社專務董事國丸昭一的陪同下應邀訪問青島，雙方就一些經貿合作項目進行了洽談并簽訂了備忘錄；10月24日韓國喜金星集團總裁李憲祖一行6人對青島進行訪問，探討雙方合作的可能性及途徑；10月28日，韓國釜山商工會議所與中國國際商會青島商會在青島簽署了《中國國際商會青島商會與釜山商工會議所合作協議》……據統計，自工作組秘密赴韓國考察歸來至當年年底，由青島貿促會接待的韓國來青島訪問考察的團組多達35個、300多人次，這都是秘密考察引起的沖擊波。

隨著青島市對韓國招商力度的增大，自1989年開始，一些決心大、行動快的韓國企業——托普頓電器、韓菊膠帶、茶山人造首飾、振亞玻璃制品、交河塑料和三慶金屬等，在青島貿促會的傾力協助下，陸續在青島落戶，并取得較好的經濟效益。他們的成功，在韓國引起強烈反響。《韓國經濟新聞》以“在中國建立韓國工業區”、“韓國企業的投資市場——青島”為題，《朝鮮日報》以“青島托普頓”為題，報道了在青島的韓國企業投資情況，稱青島“確為韓國企業投資建廠的最適合的基地”，“托普頓電器有限公司是韓國企業到中國投資建廠的一個成功典范”。這些報道在韓國引起極大的關注，產生了“滾雪球”效應。此后，韓國企業來青島投資呈幾何級數增長。

（作者1984年9月～1988年3月任青島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黨組書記、主任，1988年4月～1990年12月任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青島市分會黨組書記、會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