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趣的《新華字典》

老愚

MH370飛機失聯后，有人在微博上貼了一個“祈”字，釋義曰：婉求曰祈；有災變而呼號告神以求福也，引申之凡有求請皆曰祈。這個來自《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一書的解釋，文下配有一副求雨圖，百姓分立兩旁，一官人行禮如儀，虔誠哀告，看起來非常有趣。打開同樣是為中小學生識字用的《新華字典》，解釋僅幾字：向神求福；請求。一比照，差距立顯：前者重點在“婉求”、“因災變而呼告”，后者則變成一般性請求，省略了態度和原因。

如果說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那就再舉幾例。

看看《新華字典》對“漆”字的解釋：各種黏液狀涂料的統稱，可分為天然漆和人造漆兩大類；漆樹，落葉喬木，用樹皮里的黏汁制成的涂料就是漆。《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又是如何釋“”的呢？“木汁可以漆物，生、熟。”對漆樹的解釋文質彬彬，令人神往：“樹高二三丈余，皮白，葉似椿，花似槐，其子似牛李子，木心黃。六七月間，以竹筒釘入木中取汁。或以斧斫其皮開，以竹管承之，滴汁則成漆。用以飾物美觀。”旁有一圖，茂盛的漆樹樹干上懸掛著兩只取漆竹筒。二者的解釋高下立判：前者枯燥無味，后者生動有趣。

最有意思的，是對“黨”字的解釋。《新華字典》的首要義項是：“政黨，在我國特指中國共產黨”，第二義項為——由私人利害關系結成的集團，第三義項為偏袒，最后一個是——舊時指親族，如父黨、母黨、妻黨。《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則曰：“五百家為黨，如鄉黨、黨人”；這是對十歲以下，對十一歲以上的解釋更進一步：“周制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閭為族，五族為黨；黨，朋也，助也，朋助而匿非，則為偏黨朋黨之黨。”差別之大令人愕然。前者是繞彎子解釋，先把一個生硬的詞“政黨”塞給孩子們，再羅列其它義項，但始終不告訴你何為“黨”？而后者開門見山將該字的本義說給讀者，原來是古代的一個行政管理單位，若按每戶四五人計，一黨大約管理兩三千人，也就是十里八鄉的范圍，如此一來，便極易理解“鄉黨”一詞的含義了，由此生出其它義項，可謂一目了然。

漢字突然熱起來了，步央視聽寫大會之后塵，河南衛視集合了于丹、高曉松等一干評委，開啟“漢字英雄”大賽。有一個題目是讓選手寫表示鳥的字，一女選手寫出“烏”字，竟遭到全體評委否決。評委們或許都沒有翻過《新華字典》，“烏”字本義即指烏鴉這種鳥，烏乃烏鴉的簡稱，它當然是一種鳥啊。他們想當然地以為烏只有黑的義項，便不約而同冤枉了那位女選手。在《新華字典》的釋義里，黑色位列第二義項。即便如此，若沒有看《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我們就很難明白“烏”的確切含義。胡適先生當年用的工具書里這樣說：雅之孝者為烏，今統名為烏鴉。該字典對十一歲以上孩子細說其義：不純黑不反哺者為雅；白項而群飛者為時雅；大而純黑反哺者為烏，孝鳥也。如此一來，誰還能將“烏”“鴉”混為一談呢！因通身漆黑，人們看不到它的眼睛，故而烏不點睛。如果烏不是鳥，在評委們眼中，什么樣的鳥才算是鳥？在我看來，建立在簡化字基礎上的各類聽寫比拼節目，都是偽文化建設，因為他們只是讓孩子們知道更多更生僻的字，卻并不理解其字義。

《新華字典》的釋義原則是以今日之義為義，以今日之用為用，將意蘊深厚的漢字腌制成為僵硬的符號，阻斷其與文化天然的血緣聯系，并阻止你去發生聯系；每一個漢字，都變得那么枯燥、乏味。數千年的文化傳統，就這樣活生生斷裂了。《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則中西相容，今古合一，清新、剛健。翻閱出版于1901年的《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我會產生強烈的自卑感，感覺自己是一個識字文盲。你呢？

責編 /楊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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