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鴻
發現森林
明代地理學家徐霞客在云南居住了約兩年時間,走過紅土高原的不少森林河流、廟宇古剎,竟然與我那石頭上長滿綠韻的家鄉西疇擦肩而過,想一想,并非這里景色不幽、森林不茂、山水不奇,而是交通所限,他涉足的四十多個縣區,數千里地全部靠步行,那是何等堅韌的毅力。更重要的,應該是身邊的人沒有提起西疇森林的原始神秘狀況,不然,藏在喀斯特地帶崇山峻嶺中,卻林木廣布、奇花異草數不勝數的地方,還不誘得他急切奔來,留下芳蹤禪影?
沒有發現,不等于沒有,或許某些奇特的東西,需要時間的過濾和沉積。因此,西疇仍然藏在深閨,讓森林的內涵在氤氳氣浪起伏中,在人的呼喚和足跡踐踏之外更顯深邃。現在,只要走進滇東南,走到一處巖溶高聳、林氣溫潤、層云疊霧的地方,便可見山巒青碧、山花爛漫、果實累累,綠樹覆蓋著石山坡的每一方寸,都可令人咂舌驚嘆,那個處所就是西疇了。如果仔細感知,這特有的景色深處,可聆聽林下穿透巖溶的泉聲叮咚響,可感受花朵燦然,鳥鳴悠悠,那都是觸手可及的物質,自然與生態相融合的原始林地,正凸顯一種難能可貴的保留;而人們勤奮造就的果園和杉木,則書寫著改善環境的悠悠痕跡。
我熟悉的這片土地,在某個時期的艱難,不是可用簡單詞句來理清的,越理,往往還越亂,干脆往遠處看往遠處想。于是想象:一片地廣人稀的土山區,留住一片綠色韻律,甚至留下渺渺林海,都不算難事;西疇是一個巖溶石山區達七十五的地方,而人口密度卻為每平方公里近一百七十人,這些人的吃穿住,都要在亂石穿空、土壤薄瘠的地方解決,困難的程度要大許多,這種狀況從千年萬年前的祖輩一直源流下來,掰手一算,數千年搖搖晃晃而過,還哪里來的森林?不論河谷高山、田疇草場、危巖峭壁,如果每平方公里都要站一百七十人,就算不能手拉著手,卻已經面貌清楚、呼吸相應,在這樣的距離耕種、生活、繁衍、休息,那森林的存在,又將如何?然而,就是這個地方,卻依然有大片森林矗立,僅小橋溝就保存有原始森林三千公頃,更何況,還有六百余公頃的雞冠山森林公園和其他未統計的樹林茂密地帶,就算在生存最艱難的時期,西疇大地上稠密又毗鄰的村莊,每個村也還保留有自己的水源林,這是怎樣一種概念?看來,西疇對于森林的保護意識,無形中組成了一個大寫的智慧,值得惦記、探尋和發現。
幼年不知道自己身邊涌動過許多傳奇故事,不知道樹木森林對于人類的重要,一群少年在村邊大榕樹下躲貓貓,無所顧忌,只覺得那十數人才可圍攏的樹,需要無數比壯漢身體還粗的根來支撐,這些根緊緊貼在巨大的石巖上,造就的是一處處奇形怪狀的洞窟處所,這些奇觀滿足了童年的好奇,還是玩耍的絕妙地方。小山靠在小學旁,學校經常要求積肥,差不多很多孩子都會把目光瞄準這些樹木,三五個一群,打掃樹葉來燃燒,整個山腳瞬時可以出現數不清的火堆,到傍晚,將這些樹葉燒成的炭灰裝在撮箕里送到學校,成了農村小學最平常的作業。燒灰的地方,要么靠在石頭上,要么靠在大樹邊,但沒有見這些樹被燒掉,時間一長,山腳的腐殖土都被孩子做肥料合著炭灰一起交到了學校,樹木根部角落幾乎沒了什么土壤。而山上的樹木依舊枝繁葉茂,因為它們生長于石頭上,生命的本能使它們有頑強的耐貧瘠性,也因為本能,而讓根穿越到深處,汲取底層養料。
巖溶山區的石頭應該是有養分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古話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經歷千萬年實踐得來的真理,這句話引申到樹木,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樹”——生長于石峰上的樹木,基因里就帶著耐貧瘠的本色,這種可以貫穿巖石層的精神氣,也給人示范了一種生存模式。記不清是某一年,我在一個到處是石頭的村莊工作,村民正在培育花椒,苗圃地就是在石頭洼陷的地方鋪上約幾十分厚的土,育苗用的水是旁邊一個石槽里非常有限的積存雨水,而這些花椒苗竟然長得青枝綠葉,油光發亮,培育出的花椒苗,不僅是石山上的經濟林,更是石山綠化的好樹種。貧瘠和窮困,往往會讓石山區人產生許多靈機有效的怪方法,那應該是聰明和智慧的表現,這種聰慧加上吃苦耐勞的勁頭,若干年過去,西疇竟然在石窩窩里、在石尖尖上開出一片片嶄新誘人的綠洲,吸引了無數巖溶治理專家。你看:“山頂戴帽子、山腰系帶子、山腳搭臺子、平地鋪毯子、入戶建池子、村莊移位子”的“六子登科”,一時間成為經典,遍布大小媒體,曾經一片怪石嶙峋、荒原般的地方,經歷封山、植樹、退耕熱潮,又將解決村莊能源作為抓手,從源頭控制了用林毀林,造血輸血并舉,森林之路越走越寬,當年亂石成堆、水土流失、滿目瘡痍的跡象,逐漸被青山取代。
千辛萬苦保護土地、保護森林的傳承,是人煙稠密的家鄉順應自然而誕生的觀念,這種觀念已經根深蒂固,鑄成了夢境與現實一同并顯的西疇景觀。于是,直徑兩米的杉樹在這里屹立,數百年的榕樹屢見不鮮,與恐龍同時代的木蘭科植物華蓋木在這里永遠駐扎,被專家定義為已經滅絕的暗河魚——金線鲃,正藏匿在疇陽暗河里。這些差不多算是神話和傳奇的東西,究竟在證明什么?
或許有人聽過這樣的故事:為植物命名最多的一位著名植物專家吳征鎰,在冒雨進入西疇原始森林時,頭頂著芭蕉葉擋雨,腳踩著濕滑蕨苔步行,不小心還是摔了一跤,同事擔心他受傷急忙攙扶,他卻不急于起來,左顧右盼,突然看見一株白色寄生植物,立刻拿在手上仔細察看,竟認出是錫杖蘭。他對大家說,“唔,這里有個植物,是中國的新紀錄。”在起伏不平的西疇山上跌倒,并抓起一把草,應該很正常,而專家這一抓,就抓到了一個新物種,作為西疇人,我有時竟然突發奇想:多一些植物專家來到西疇,甚至能夠在森林里多一些跌倒,那可就好了。“歐耶!”
那么,在這蒼茫森林里,究竟還有多少未發現的物種呢?難怪,這些年進入西疇尋蹤覓跡的生物學家越來越多,有的居然為此付出了生命。這就是大森林大生態的偉岸意義了,這也是發現森林抒寫森林的價值所在,當每個村莊都訂立了保護森林的規定,每個幼小的孩子都視森林為神居之所,綠色成了發自內心需要保護的東西,甚至連山林中偶爾落下的枯樹枝,都被禁止帶到家里來燒掉,那濃厚的教化氛圍,不就是優秀的森林文化么?不就是對于森林內涵的發現么?endprint
木蘭谷
“當窗理云鬢,對鏡帖花黃。出門看伙伴,伙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我五歲半入學,就認識了幾個叫蘭的女子,讀過木蘭詩后,只以為“木蘭”不過是女孩的代稱,對自己生活的地方有著無數芳香瑰麗的木蘭科植物,竟毫不知曉。那時,家鄉山嶺的色澤一派蔥蘢,景色誘人,千嬌百媚的木蘭作為一種植物,藏在山色深處,無數異香撲鼻的木蘭花朵卻與我的童年互不相識,擦肩而過。
住房改革前,我居住在西疇縣城的一個小院,樓下就有一株葉片大而厚的樹木,先以為只是榕樹類,不在意。這棟樓很陳舊,地板開裂、屋頂漏水,沒有下水道設計,污水只能往樹腳潑去,樹木卻長得郁郁蔥蔥,夏末,樹梢居然開出一朵拳頭大的粉黃色花朵,姿態非常清雅,就是這樣一朵花,發出的香味卻縈回于整個院子,而且周圍住戶都能聞到香味,經打聽,才知這就是珍貴的木蘭科植物厚葉木蓮。后來參加集資建房,住進山邊一個院子,居然可以在清晨和黃昏、甚至入睡之際,都能聞著木蘭花的芳香,讓心情四季清爽,因為這院子內外種滿了香木蓮、白玉蘭等多種木蘭科植物。在這樣的環境里,空間時常被芳香繚繞,煩惱也隨花粉的散發而飄散,我在這里度過了青年時期,向更加成熟的年齡邁進。當這個石頭圍裹的縣城建廣場的時候,建造者首先考慮的,就是以盡量多的空間種植具有本地特色的木蘭,袖珍的廣場于是溢滿馨香歡唱。
上世紀二十年代,曾擔任江浙水陸兩路軍統帥的林開武回家鄉西疇隱居,率家人來到香坪山,披荊斬棘、墾荒造林,種植林木數萬畝,其中主要樹種就是八角,如今的香坪山,仍有他當年栽下的八角樹兩萬余棵,筆直的八角樹蒼茫屹立于后山,敘說著當年風云變幻的往事,支撐著香坪山的風景線,成了這個林場賴以存在的根本。樹木經歷了近百年風風雨雨,雖已千瘡百孔,但依然蒼勁挺立,碩果累累,成為西疇木蘭谷的歷史見證,因為,從植物學意義上講,八角樹也屬于木蘭科植物。
事物不是一概以收獲來下結論的,適宜于人的生長環境,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定義,而植物卻一直固守光溫土肥的需求原則。在林開武種植的百年八角林旁,一個珍稀木蘭園的成功建設和蔥蘢茂盛,注釋了這片土地無可辯駁的厚重,此園目前已引種珍稀瀕危植物近兩百種,其中木蘭科植物就達九十九種,成了全世界木蘭科專家科考基地,那奇特的樹木混合著木蘭的傳奇,在這片喀斯特地貌上寧靜悠然地生長,將木蘭的傳奇最大化地向空間無限延伸。
花謝而再開,老樹死去、新樹成長,木蘭山谷在視線之外在思維之間一直悄悄運行,綠色在燃燒,花朵在綻放。
三十年前,我在坪寨區(現已合并為法斗鄉)從事農作,位于邊緣三七園村的本家告訴我,他家房屋后面的一棵緞子綠豆樹由于太高,被雷擊倒了,他已將木料搬回家,可以便宜賣幾塊木板給我,說那種木料花紋像緞子,木質細膩,好做家具,問我要不要,我問好價格,就同周姓大哥向他家走去。三七園村位于原始森林中,常年霧雨滴答,植被非常茂盛,其中很多樹木可謂珍貴奇觀,樹身長滿厚厚的苔蘚和寄生,遍山鳥鳴花香,是一個負氧離子很高的處所。我付了錢,請兩匹馬馱回木料,并在結婚時,將這幾塊木料做成書桌,伴隨至今。然而,我卻不知道,這種樹就是后來被植物學家定名為華蓋木,又被列為一級保護植物,僅生長于云南,且需要特殊海拔、還要在山坡上部、向陽的、局部溝谷潮濕的山地生長,如此苛刻的條件,導致了這個與恐龍同時代,被稱為“植物中的大熊貓”的物種即將從地球上消亡。而華蓋木乃是木蘭科中最古老的單屬種植物之一,當地百姓又根據該樹剖面的色彩稱為“鸚哥綠豆樹”,意思是說,華蓋木樹心的色彩猶如鸚鵡的翅膀一樣美麗、漂亮,喜幸的是,這種樹木現在已被培育成功。
時光匆匆溜走,土地依然黝黑,石頭仍舊峭立。
那么,西疇就是真實存在的木蘭谷,或者木蘭園,甚而木蘭山脈,而關于木蘭、關于植物和許多傳奇,家鄉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未能讓我知曉?源于一種不好明說的原因,更因為家鄉情結作祟,我新搬到一個居所后,在經濟緊張又因藏于內心深處的某種驕傲或內疚,便迫不及待地叫家弟免費送來了兩株被繁殖成功的擬單性木蘭。
我愿意讓木蘭的溫潤和清雅一直陪伴。
雙胞胎跡象
正在模仿小兵張嘎掏鳥蛋的大雙際文,突然從課桌上一躍而下,就踩壞了親戚剛買給我的新文具盒,小學二年級的我為此整整哭了一天。這個搗蛋的大雙,一直學習差,經常抄寫我的作業,后來只能在市場殺豬賣肉,而在另一個班的二雙際武,卻成績優秀,后來進入鎮政府工作。
當我對童年進行搜索時,雙胞胎一直有著深深的痕跡。
姜家有兄弟姊妹七人,竟有兩對雙胞,小的是哥倆,和我年齡相仿,經常在一起玩耍。一個暑假,我和他們一起上山砍柴,二雙不小心被柴刀砍傷手指,正在另一邊捆柴的姜大雙卻猛然嚎啕大哭,痛心疾首,而真正受傷的二雙反而很淡定,掐幾枝蒿枝葉嚼碎,敷在傷口處,繼續砍柴。都說女子人中有痣的,容易生雙胞,我多次偷偷看過姜大媽,卻沒發現她人中有痣,反而身材矮小,人也有點“冬”,就是說話不注意輕重的那種。斜對門趙家從外地娶的媳婦非常漂亮,十月懷胎后居然產下一對龍鳳胎,由于丈夫在縣上工作,媳婦平時很少同鄰居打交道,生產時逢深夜,她耐不住疼痛獨自到醫院,居然將女兒生在醫院門外,昏昏沉沉的媳婦到病房產下男孩時,才想起門口還有一個,醫生急忙去抱回來時,已經救不過來。那時已經開始計劃生育,農村戶口可生二胎,這位媳婦的二胎居然又生了一對龍鳳胎。
風光秀麗的疇陽河彎曲纏綿,從故鄉山巒中穿行而過的千萬年,究竟流走了多少奇跡和優雅,沒有人能記錄,但它流過坦途曠野時,灌溉了肥沃田疇,也灌溉了祈求和夢想,霍然撲向溝壑跌入溶洞成為暗河,又疊印起無數牽掛的相思雨,這是人們影像里的真實。作為“邊關古鎮、疇陽福地”,河畔不僅有獨特的拋花刺繡等傳統民間工藝,古時還有成片廟宇闡釋著佛經道語,壯族民歌、苗族舞蹈和自編滇戲在每一個趕集日川流不息,一種文化意味久久傳接;河流之上還建有牛羊太平橋、興街保興橋,訴說著世事滄桑,河畔的牛羊都司遺址,尚遺留雕有《三國志》故事的漢白玉石欄,還有雕刻著“五龍戲珠”的龍板石,河邊“教澤碑”則見證了家鄉注重教育的悠久歷史……這些文化的造詣,是否鑄就了婦女恬淡美麗的性格,而與孕育雙胞胎有著某種成因呢?沿疇陽河蜿蜒而下,平坦又古老的土地上,兩岸樹木蔥蘢,水光波影,田疇萬頃,猶如一幅淡雅清麗的水墨畫,這些山脈林地滋生的氣息或氣候,或者也與雙胞胎的孕育有著些許關聯吧。與河流關系最為密切的,是家鄉興街遍布村里村外的數十眼水井和清泉,井的形態各不相同,離我家最近,也是我最喜歡擔水的一眼,井面和井內全由青石鋪就,周圍被井索磨出了深深的印痕。地勢高一些的地方則取用吊井水,那井的深黑是恐怖的,也是許多父母最擔心的地方,吊井口部較小,平時都被木蓋遮掩,這些井水都是經河流從地底滲透過來的水;泉流的水源則不同,它們大多位于山邊樹木幽深之處,是樹木在雨季積留的水分,經過山脈礦物和土壤的過濾,水的質量要好一些,也必定有不同的礦物質組成。這些泉流和井水,或許應該與雙胞胎的誕生有著淵源吧。endprint
當我后來從媒體上知道,北回歸線經過的另一個地方,在熱火朝天地辦雙胞胎節,那里也同我的家鄉一樣,是北回歸線穿越的地區,是否這種穿越,就對雙胞胎的形成產生了外界的必然聯系?
屬于喀斯特地區最突出地段的疇陽河畔,屬亞熱帶季風氣候,且是太陽垂直照射地球的最北界線,森林繁茂、峽谷幽深,更有數不清的飛瀑流泉匯集,與北回歸線另一端的熱帶沙漠氣候或熱帶草原氣候形成截然對比,是人丁興旺的綠色長廊。連石頭山都能長出欣欣向榮的綠色,更何況孕育雙胞胎呢?看來,氣候和環境在這個舞臺上扮演著重要角色,甚至三胞胎也不在話下,村尾的朱家就曾生了三胞胎,那時,惹得很多不知事的孩子都去觀看。在我十三歲離家去外地讀書時,我所居住的那幾百戶人家的村子,就有生雙胞胎的人家四十多戶,后來不在我記憶里又誕生的無數雙胞,仍然接連不斷,那神跡造化的妙處,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消除,反而因環境保存得完好優美,更體現一種實在價值。對于雙胞,其實我心里是驚奇而羨慕的,八歲那年,母親懷了四弟,腹部特別大,連手腳都開始腫脹,行路艱難,周圍的人都說可能會生雙胞,我便在惶惶煎熬中等待著,甚至四弟出生時,還特別到醫院看了一看,表示特別關切。想一想,有一對相貌相同,甚至心靈相通的弟弟,那該是多么美妙的事!
母親沒有為我生下雙胞胎弟弟,是否是一種遺憾,我沒有過多考慮,對于自然授予的奇特,不必要求完美,卻足以讓人對天地的奇特性永遠留存,家鄉的風景也在記憶里更加靚麗,女性寬厚胸懷的永恒,于是也豁然讓人肅然起敬。就在西疇,女性們在許多個角落安然度日,悄寂、但面目洋溢著風采,她們視太陽、月亮、星云、古樹為神靈,頂禮膜拜之際,又與山水相融、天地合一,人與自然相生的樸素生活理念漸漸形成,給人留下了歷史印記和啟示,也讓雙胞胎的誕生成為一種固有環境下的生育文化。
暗河掩藏的魚
北回歸線從頭頂穿越,巖溶石窟在腳下縱橫,綠色森林伴隨著舒暢呼吸,居住于這樣的地方,愜意和自在是當然的,驚異與奇遇也是肯定的,特別的風光、藏匿的物產,往往會與你不期而遇,獲得人生極大的享受。
這是我誕生之地,也是神奇秀麗的地方,它叫西疇,是億年前與恐龍同時代的木蘭科喬木華蓋木的棲息地,又是晚期智人的故土;是野生動植物接受天地日月精華而孕育的搖籃、又是巖溶奇觀遍布的地方,國家瀕危珍稀魚類金線鲃就在這里生息,這種被家鄉人稱為油魚的魚類,在其他地方已很難尋覓,卻存活于這片神奇土地,成為西疇的土著魚。
說起神奇的魚,我的身心便會煥然振奮。青年時有個開車的朋友,喜歡將舊電瓶擺弄成電魚機,休息時愛背著電魚機到周圍有出水口的溶洞轉悠,爛橋溶洞、雙龍潭、岔河溶洞……凡是有出水口的溶洞都被他走遍了。只見他將電魚機的一端先放入水中,擺弄一番,估計魚會向著某方向游動,便打開電源,將負極插入,即時就有大大小小的魚翻了起來,他忙用網兜撈起,這時間,我為他拎著桶,謹慎小心,不敢發出聲音,生怕這些罕見的魚又藏入洞穴深處。從這些出水口電來的魚,都是陌生面孔,有的非常美味,有的卻苦澀怪味,色彩也不同,有的斑斕鮮麗、氣度奇特,有的黯然灰淡、一點也不張揚。那時,他家櫥柜都裝滿了魚,還在園中專門修了水塘,存留可以養活的魚。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有多少瀕臨消亡,無可奈何藏身于暗洞中的魚,就這樣被電魚機殺滅了。但這許多溶洞的存在,也讓我的家鄉至今還藏著鮮為人知的生物。
有一年發大水,順著小寨龍潭沖出來很多彩色魚,這種魚薄如紙張,幾乎成圓形,大小如雞蛋,卻色彩奇艷無比,那怪魚數量之多,是家鄉人從來沒見過的,龍潭與疇陽河連接的溪流,差不多都被染成了彩色。有的人驚異,以為會有大事發生,有的人驚奇,偷偷捕來吃,卻苦澀不堪,根本不能下咽,將彩色魚喂雞,雞也不吃,最喜歡吃魚的貓看見這種魚,也是立即走開。而家鄉依舊平靜地度著耕耘歲月,這種彩色魚,第二年就寂然消逝,從此再沒見過。
作為一條河流的出口,岔河天然溶洞的暗河較為寬敞,水容積大,能藏身的魚類很多,已經在西疇開展養殖的金線鲃,采集魚種時,就是在這個暗河里捕出。此洞周圍古樹林立,出水綠如翡翠,水聲潺潺,洞里燕子飛舞,洞外黃鳥啾鳴婉轉,得到了地氣滋潤的植物都在怡然生長,與土地深刻接觸、一直在水流暗處游動的金線鲃,也當然地在這里悄悄生息。
徐霞客曾有描述:“舟出沒石隙中,有結茅南涯側者,亟懸仄徑下,得金線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門,大僅如盅……海中細魚溯流入洞,是名金線魚。”這里說的雖不是岔河溶洞,但作為洞魚,金線鲃生存狀態與金線魚相同,都是生活于洞穴泉流之中,且更有特定價值,它細頭小嘴,身體有金黃色線條貫通,仿佛隨風而逸的彩色飄帶,陽光下金光熠熠。相傳,它曾經生活的世界是寂靜而美好的,棲息于水面較開闊的靜水湖泊中,繁衍季節多集中在有泉水的溶洞中,過著與世無爭的安詳生活。金線鲃家族遭滅頂之災后,似乎從世界消失了……想不到它卻有著頑強生命力,憑著堅強的生存信念遷居洞穴,黯然在溶洞生存下來,書寫了動物學專家至今仍困惑不解的“盲魚”謎題。
西疇人發現金線鲃時,是在雞街河地下深潭溶洞的暗河中,之后又在疇陽河流域的岔河溶洞逮到,我們無法考證它是何時進入暗河的,那么,它的行蹤究竟有多遠呢?其實,四十年前我與伙伴在家鄉河流里垂釣,有一種叫做刺嘴佬的油魚咬鉤。這種魚很難釣起來,因為它們嘴小,當用于垂釣的蚯蚓都被吃光了,釣者才發現,這種智慧的魚,此時已一晃無影無蹤,它的形狀就與發現的金線鲃相似。如此,可以想象,在不久前的一些年代,金線鲃還存在于河流中,是河水的污染,還是人煙的稠密導致它們的藏匿,只有靠生物學者去考證,但據說,經過證明西疇金線鲃是一種高度特化的典型洞穴魚,伴隨著洞穴演變的進化歷程,經過了十分漫長而神秘的進化,那么,金線鲃或許與兩棲的龜鱷一樣,早就為自己的生存覓好了退路?也或者它們同野兔一樣,為不可避免的逃逸,多留一個窗口!
西疇既然作為金線鲃選擇的理想棲息地,是有根源的,這里散發著神秘色彩,廣泛分布著石灰巖、白云巖、泥質灰巖地形,必然造就了不可重復的千奇百怪的溶洞,加之地處分水嶺,疇陽河、雞街河等多條河流形成了錯綜復雜的巖溶水系,才使得這一寶貴的自然魚類得以保留,有著食、藥、觀賞等價值的金線鲃,似乎正在等待著人們發現并營造一種適宜的環境來養殖。而善良聰穎的家鄉人并沒有和這種奇怪的魚一樣沉寂,如今已在最適合的地方建成了野生土著魚馴養繁育基地。喀斯特綠洲西疇,正升騰著萬年不息的綠色吟唱,延續一曲人與自然的和美音律。endprint
花子洞·痕跡
家鄉者堡山腳有兩個洞,在我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非常熟悉。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山腳是一條毛路,從路面往山上一仰頭,就能見到那個花子洞,距離不到十米。這座山全由巖石組成,洞的傳說很多,但洞名的來歷,應該是解放前提供了乞丐棲身之故。此洞并不大,口如人形,進入后經過一個轉折又分成幾個狗頭大的小孔,通向山腹,寬敞處沒有很深的處所,但棲住幾個人卻綽綽有余。花子洞所屬的山四周全是肥沃農田,在家鄉,這樣飽水的田又名“疇”,不論清晨和黃昏,晴朗日子,陽光照向水田,又反射到山上樹葉的背面,將這些林樹襯托得逶迤而神秘,這個地方因此叫疇陽,而花子洞在這種光影下,也一直在變幻。
離者堡山不遠,有一小巧而堅固的石橋,橋身全由白石砌成。很小的時候,我第一次隨母親到田里勞作,就和弟弟呆在石橋上玩石子,那是一處空曠之地,四面八方的風紛紛吹來,隨時將母親為我們擋風的筍葉帽掀翻,掉到小河里,風大的時候,竟然連呼吸都十分困難,母親只好把我們移到山腳下。山腳位于花子洞的下方,也是有洞的,并且比上面的洞大得多,洞口常年浸著清亮的水,有暗風徐徐從深處吹來,讓人感覺陰森寒冷。據說,這個洞與花子洞上下相連,但我從來沒有進去過。在洞口可見洞里被水圍裹的地方有一島樣陸地,更嚇人的是這陸地上竟然有兩座墳。究竟是誰家要把祖宗葬到山腹石洞、水源之間,我不知道,但與當地風水之說有極大關系,也與這山的陽光明媚有關,家鄉一直沿襲著選陰宅寶地為先人墓葬之說,帶著神秘意蘊,說這樣可以協調子孫陰陽,陰陽調和者,不僅家族物厚糧豐,還人丁興旺,在這樣的地方安葬祖先,后代能富貴榮華。花子洞下面洞口的積水,似乎與地下暗河連接,因為沒有人探尋,就無法考證,但里面的兩堆墳卻每年清明都有墳標飄蕩,村人講,這家人因為墳地選得好,子孫都發達,到外地當官去了。難怪,在那個禁止一切祭掃活動的年代,這墳上的白幡都一直在飄,原因應該是地點隱秘,也還含有子孫榮耀的原因吧。但我覺得所謂榮耀,與墓葬關系不大,因為我后來得知,那家人只有一雙兒女,是這個地區早年參加革命的一批,按照論功行賞或者其他因素分析,他們不想出去都不行。如果一定要向傳統討個說法,這兩堆墳所葬之地,是最能接地氣的,而那些走出村莊的“榮耀”子孫,能經常回到家鄉看一看,不忘家鄉、不忘先祖,也應該是接地氣的另一種意義。
舊時乞丐為何選此洞棲身,除了遮風避雨外,還與這山的野果豐富有著淵源。洞雖是石窟,山野也由石頭組成,但卻樹木茂密,光照充足,小學時我有幾位同學家住山腳另一側,往往都有些野果帶到學校來,野梅、野杏、野桃,都可以成為他們書包里令人眼饞的節令裝飾。我那時成績好,同學喜歡接觸,分享野果不是什么難事,最喜歡的是一種叫羊奶果的,味道甜中帶澀,長長的形狀,有點像現在街上賣的提子,但那山野味道卻是提子無法比的,后來離開家鄉,我再沒有品嘗過。這些山上最多的是捏捏果,要在手里不斷捏,直到果子全部變軟才能吃,雞素子果卻不太喜歡,那是因為它里面的籽粒太多。乞丐們一旦討不到食物,就在洞周圍摘些野果,應該是流浪生涯中很愜意的事。
作為巖溶地區,家鄉是特別的,石山洞穴多而神秘,與此山遙相對應的另一山,由于腹部有個大石洞,建起了觀音廟,而將一座諾大的山,都稱為觀音山,延續著佛教文化的意緒。花子洞旁的另一座山上,還有個更大的洞,叫涼風洞,地勢較高,離村較遠,沉寂而偏僻,因為建有廟宇,又稱涼風洞府,舊時常年住有廟祝,就不是乞丐可以光顧的了。后來,這個洞由于某種原因在人們心中存放了恐懼,孩童在很小的時候也都被灌輸了一種思想,那就是對骯臟與齷齪的痛恨,牽連的結果,是連那個涼風洞府都不準再涉足,這應該是關于教化的話題了。但花子洞與碧綠山水氤氳相守,峭立于我無數次出進的路口,視線里因此留下了永不消逝的影像,驗證著文化與時代變遷的痕跡,成為童年擔憂、探秘和興趣的啟發體,也影響著我一生的性情。
公路拓寬,這個花子洞被炸掉,但山上蒼茫的林樹,卻一直是村子尊重和保護的目標,盡管疇陽河岸“城門古堡”的傳奇一直存在,位于花子洞上方山頂的古堡,舊跡是什么模樣,是不會有人擅自攀爬的,因為山里荊棘遍布,巖石鋒利,且有野蛇等獸類出沒。我進入這座山腹只有一次,那還是花子洞被廢棄以后,聽同伴說這山里的竹竿節短,是做釣魚竿的好材料,攀爬時才知道,那石叢里果然長滿品種各異的竹木,只是行走困難。
我記事時,花子洞已不再有乞丐棲住,那位送過我羊奶果的同學告訴我,那個洞他經常去,里面的石壁因為不少人光顧,已經光滑,雨天,種田的人會在里面避雨,還取周圍干樹枝燒火取暖。我相信。因為我從這下面經過時,看見的都是洞壁上被煙火熏黑的痕跡。
村子的日子逐漸好起來,偶爾來個乞丐,都會有人送上熱飯,乞丐們也都會在大隊門口的屋檐下棲息。一種淵源或血脈,總是冥冥中左右著一個人的出行和歸宿,我在不斷漂泊、寂寞和沉思的時候,往往愛想象那些似乎無關,卻又十分熟悉的事物,讓思緒去觀照一下,這樣激發起來的注目,不斷拍打心事,就如流水擊打堤壩,何時能無聲地漂走?誰說喬木與草本有不一樣的基因和景遇,但如果真的有地氣之說,生養自己的那個地方,肯定留著取之不盡的氣流,我一直都覺得家鄉在我身上留下的故事和情景,有著奧妙無窮的內涵。
祭太陽
多年前,我在上果河邊從事雜交包谷制種,要從高高的山頂騎自行車一路順坡而下,幾公里的路程,海拔低了四百多米,只一會功夫,就從清涼進入炎熱。那里有一條清亮河流,叫壩達河,河畔田園在山林的襯映下,風姿綽約,魚躍糧豐,農作物生育期短、產量高,是個適宜示范和推廣、科研的好處所。最有特色的是上果村具有傳奇色彩的壯家女,她們穿著壯族服飾,在田野擺弄莊稼的姿態,成為一道獨特風光。
由于水源、氣候、地理優越,這個位于西疇縣城西北方向的壯族村,關于壯族“那”文化的承接和保護,一直經久不衰,而且這個村還有與其他村不同的特別傳統節慶——“女子太陽節”,又稱“女人節”,比三八國際婦女節的來源早得多,起源于母系氏族社會對太陽的崇拜。這一儀式,是宗教、還是對母性崇拜的載體?在其恢復原始清晰片段的過程中,這情景或許能清晰地展現出來,反正這個又作為壯族女性成年祭祀的禮儀,經歷若干時代,一直在這個山村演繹,而祭祀所用的口傳詩歌《祭太陽鳥母古歌》,就如部落的歷史簡注,標明了從唐代至清朝,上果村一直傳承的太陽祭祀活動,兩千多年里,上果村女性伴隨著歷史的興榮和衰敗,一直沒有放棄生命的追求,也由這樣的儀式,教化后輩關于偉大和瑣碎的話題,將女性的獨特魅力在痛苦和快樂日子里無限演繹。endprint
詩歌的記述具有跳躍靈動和容易記憶的特點,而傳說,卻在一代代精彩的取舍中保留下來,這個祭祀的起源,原來和漢族傳頌中的堯時代“后羿射日”有相仿根源,只是這里的后羿成了郎星,十個太陽成為十二個,那位壯民心中的全能神布洛陀——也是中華歷史上傳頌的始祖神,在大地被烈日烤得焦黃的時刻,發揮了領導和指引作用,而勇敢的壯族男人郎星,此時躍然而出,在十二個太陽照耀下成為壯族女性崇拜的英雄。郎星在山頂崖峰苦苦追趕了七七四十九天,先后射落了十一個太陽。當郎星正拉滿長弓,準備射掉最后一個逃向西邊的太陽時,壯家智慧老人急忙趕來,叫他要留下最后一個太陽,作為白天的照耀。郎星驀然醒悟,立即放下弓箭,留下了最后一個太陽。但惟一的太陽被嚇怕了,投胎到人間,天地因此黑暗,大地因此訝然,以水為源、以稻為生的壯族人當然要找到太陽了。我突然懷想,歷史中的某個時期,是否真的出現了天地黯然的時刻呢?否則,作為一個聰慧的民族,壯族人民不會無緣無故地炮制神話。于是,郎星之妻、壯家女英雄、聰明能干且身懷六甲的乜星開始出場。在找回最后一個太陽的途中,乜星生下了女兒,母女倆在山嶺、水源睜大雙眼,歷經十二年艱難險阻,終于找到了太陽。而此時的太陽卻已化成了人間男子,法力消失身軀普通,無法上天,于是母親乜星毅然幻化成太陽鳥母,張開寬闊翅翼將太陽馱送到天上。一直陪伴母親尋太陽的女兒,此時已經不愿離舍母親,更不愿舍已萌生情愛的強大“太陽”,遂幻化為月亮一起飛升。看來,上果村女子太陽節,藏著的不只是一個終極崇拜的儀式,而是忠貞凄美的愛情故事,是拯救人世的善良文化傳承,是夫妻家庭和睦含義的延伸。
太陽重返天宮的日子,正是夏至,為了祈求天地晴朗、風調雨順、人丁興旺,上果婦女便代代傳接,誠摯地在每一年進行祭拜。可是上果村的婦女節,并不是夏至,而是每年農歷二月初一,這個理由雖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村子的記述并無錯漏:二月初一不僅是女人節,又是很多壯族村寨的祭龍日和迎新日,也是壯族創世神布洛陀從天庭出發,拯救(或者造就)壯族人的日子,經過推算,在上果,女人節應該是傳說中乜星出行尋太陽的日子吧,或許,尋到太陽與太陽飛升之間,有一個時間上的差距。每年二月初一清晨,天不亮,上果村開始涌現裊裊炊煙,男人們忙著蒸制金黃色糯米飯,而女人則不用勞動,靜靜地在房間里準備節日盛裝。男人們蒸完糯米飯后,還要到太陽鳥母神沐浴過的河灘上,制作傳統美食給女人們享用。中午,村里凡十八歲以上的女性,不用誰邀約,都自發來到壩達河最清雅干凈的地方沐浴凈身,穿上傳統盛裝,準備著一場盛大的節日儀式。如果我們再從節令與氣候的排布里尋覓端倪,這個時候,也應該是水田經過一冬休眠,田疇開始泛起銀亮反光,壯族稻作文化又將進入下一輪演義的時候了,那么,尋覓太陽,就是祈求光明,祈求新一輪耕種得到合理照耀的緣由,也是喚醒村人擺正心態,開始忙碌耕種的儀式。
在山林和河谷,在老榕樹和綠田疇,上果的男女不斷奔忙,虔誠又認真,雖然都知道儀式帶有一定的戲劇性,但以山為神、以水為神、以太陽為神——甚至萬物兼可為神的壯族,認為這是無可多得的面對上蒼表白的機遇,他們真心地尋覓——那象征著太陽的、已被長輩早就藏匿了的神奇物體。找到太陽后,這個節日其實才剛剛開始,女人們將太陽送到河邊的古樹下祭祀——那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神秘地方,代表太陽和朗星、乜星飛升成仙之所,婦女們排著長隊,送著太陽向太陽山進發。光芒當頂、炎熱降臨,但這正是她們喜愛的:莊稼由此可以得到完美照耀,人群與大地一起復蘇,來年的糧豐物富,就這般在手指下造就,那不是幸福是什么?一種對于未來的向往和關切,不就是人類生存的本能追求么,不正是人生存于世界的精神所向?一曲高昂婉轉的朗誦,從太陽山頂浩然升起,那是送太陽的女人們在群體朗誦《祭祀太陽鳥母古歌》,悠揚神秘的嘹亮古歌,傳出山脈、穿過河流,飄向每一寸熱騰騰的土地,太陽模型也在火光中化去、飛騰天空。
太陽本是世間萬物的發源,當我們祭山水、祭祖先、祭樹木莊稼時,內心很明白,這些物體的存在,其實都依賴于太陽,萬物熙熙、萬事攘攘,每個人的高大與矮小、成功或萎頓、富足及貧窮,正是由于誕生的莫大造化,是你汲取并融合了太陽光芒的多少而已,就如植物光合作用的能力強弱,吸收照耀到身體陽光的多少,決定了本體的大小、高矮、粗細,那么,祭太陽,是對于生命的熱愛,是認識自然最原始最崇高的祭拜,值得我們窮其一生唱成不朽的頌歌。
居住西疇的日子,每年早春,太陽剛剛開始回暖,我都會帶孩子到壩達河邊,看滿壩綠茵,看著桃花李花梅子花開滿山野林帶,看著香椿樹開始一年的萌動,這正是接受地脈養護,接受日月精華的好時光。上果村是古老的,從他們傳承民族文化的睿智和機敏完全可以見證;上果村也是新穎的,我在農技部門時,很清楚地知曉,很多先進的科技,都率先在這里示范,甚至,很多優良的糧食和蔬菜種子,都從這里生產并供應;上果也是最先一批富裕起來的村子,因為他們接受科技都是發自內心的,種植的水果和蔬菜往往最先和最后都占領著周圍一大部分市場。
如此虔誠又悠然自信地生活,當然擁有了綠韻滿山、瓜果滿地、富貴滿村、魚蝦滿池、自信滿身、神采滿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