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故鄉的春天

李燦繁

時間之河流盡千帆，歲月將許多美麗而溫馨的故事，銹蝕成了一張張泛黃的照片，一個個褪去了色彩的夢。然而，永不褪色的是生我養我的故鄉，它深深埋在我的心底，積淀成了永恒的召喚。

十六歲以前我是在“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田園風光里度過的。那時，我和大人們一同去田野里春種秋收。在嫵媚的春光里傻乎乎地看著，穿戴得五顏六色的迎親隊伍走進走出村子；聽著歡快的嗩吶聲在發亮的石板路上瀟灑了一層層。那種喜悅的心情讓我寫出沾滿泥土香味，載著我青春美好年華的幼稚詩篇，不知天高地厚地投向了都市報刊。

那些年，我常常是祖父的一條尾巴。尾隨他來到村中那株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洗禮，至今依舊根須盤虬的大青樹下。看著他們悠悠地抽著草煙，你一言我幾語侃著村里有位青枝綠葉的阿花姑娘在青春燥動的季節，施放了祖傳的愛情蠱藥招回她走四方的相好，讓紅潤潤的臉上又添層喜色，完成了人生中最精彩的章節。他們還有滋有味地講述著我外婆被土匪張結巴搶到花甸壩后，利用謀略騙過張大爺，憑著“三寸金蓮”走了幾天幾夜，回到村里和外公喜結良緣的故事，給故鄉的街頭巷尾添上一串神奇的色彩。這枝葉如巨傘的大青樹下，自然成了生長故事的搖籃，相伴著我度過人生之初的美好時光。

就在十七歲那年的一個春光盈盈的日子，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通知送到家里，讓我脫掉了祖傳的“農皮”吃上了“皇糧”，到百里外的大山上當了一名養路工人。這一干，三十多年轉瞬而去。撿起被太陽嚼碎的日子，又回到了我一生眷戀的故鄉。

俗話說：“鳳羽壩子春來早”。這話果然一點不假，孩子們早早褪去包裹在身上的毛衣。在乍冷還暖的春光里蕩漾。那一串串無邪的笑聲在陽春煙景里流淌回旋。春光給了孩子們一條伸展手足的大道，引著他們走進了無垠的曠野，就連路邊的小花小草也是在孩子的一片驚喜的目光里，從低頭嬌羞到像一支支金箭奮力競發。讓四周嫩的更嫩，愛煞人；綠的更綠，迷煞人；香的更香，醉煞人……

清晨，放眼故鄉起伏的山巒，方圓幾十里的田野深深沉浸在迷迷蒙蒙的晨霧里。霧氣一忽而升一忽而降，一忽而前進一忽而后退，像位薄情的女郎，讓你在一夜之間猝不及防看到滿山遍野的綠色。昨天才看過的畫卷，今天又換了張面孔呈現在你的眼前。

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故鄉的田野里照映出一茬茬忙碌的身影。鄉親們開始伺候泥土，奔忙著春耕春播。休息時他們三三兩兩地相聚在一起，看著無垠的田野，暢想著他們的希望和收獲的未來。在他們眼中一丘丘田如同一張張畫滿五線譜的紙，勞作的人們恰似一個個音符在其中跳躍，那旋律不僅僅是春的交響，更是秋的收獲，秋的輝煌。

日出扶桑一丈高，故鄉的村口灑滿溫暖明媚的春光，一片片奢華地傾瀉在每個角落金燦燦的。讓穿得脹鼓鼓的步履蹣跚的老祖母們也經不住春光的誘惑，她們放開臉相聚在大門外的風雨石條上，一邊用濃濃的鄉音在梳理著陳年往事的同時，一邊解開裹在頭上的帕子，讓滿頭銀閃閃的白發吸收著金貴的陽光。是的，她們經歷了無數春夏秋冬的洗禮，往昔飄逸烏黑的秀發已脫落成了稀稀拉拉的白發。我想，她們肯定會說：自己滿頭的白發也陽光過，美麗過，真真確確地花過果過。

看著她們很開心地享受明媚的春光，還時不時從粟色般的臉上蕩漾出的那份祥和，那份自然的舒適，是天天奔波在鋼筋水泥構筑的巢穴里的我們無法擁有的。難怪，有位文化人說，你到鄉間小巷走走可以讓你的靈魂得到小憩，也一定會找到溫暖的故事，溫暖的人生。

祖父們身著陳舊的布制衣裳。三五成群地相聚在一起。一邊手持不知什么年代留下來的長煙鍋。“吧嗒吧嗒”抽著草煙，縷縷青煙從他們嘴里不緊不慢地吐出來，又慢慢散去的同時，一邊讓自己花白的胡須與頭發，也舒坦地吸引著盈盈陽光。還用老掉牙的嘴哼幾句叫人聽不懂的輕唱，像是在說一生都在忙碌打理地里的莊稼，無暇顧及自己和身邊的瑣事。如今，也該清閑下來，侍弄獨屬于自己的白發與嘴邊白花花的胡須了。于是，他們相聚在一起享受暖暖的春光是那般的清高自在，讓你在他們的身上活生生品味出：不管年歲大小，健康是多么的幸福。

太陽快要西沉，家家的屋頂上升起裊裊的炊煙，像仙姑舒展著無數的紫緞在萬道霞光中飄舞，召喚著勞作的人們該要歸家了。這時，泥腳布衣們也陸陸續續向村里走來，牛羊在人們的吆喝聲中，披一身淡紅晚照姍姍走來。

晚霞漸漸隱去，炊煙交熾著暮色籠罩著整個村子。村里到處彌漫著腌菜炒臘肉的香味，甚至，還夾雜著誰家蒸的那碗油滋滋的豬肝雜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晚景，這空氣，無不洋溢著田園風光里農家人衣食知足的親切感和濃郁的鄉土氣息。它比不上宴會上的山珍海味，但是每當我聞到獨特的香味，就深深感受到故鄉山水的溫存，感受到母親對兒子的柔情與蜜意……

故鄉的春天是游子記憶中的一幅畫；是游子心上的一首抒情詩；是一片充滿生活的熱土，更是吹響生命號角的曠野，把你黝黑的心靈染成綠色的音符，回歸到大自然的懷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