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記

柏葉

一

首先，把凌亂的思緒

凝聚在，心里，就像

把石頭和水泥，用水

攪拌在一起，建蓋一所

盛滿緬懷，而且幽暗的

房子，然后，細心地

在密不通風的，墻面上

描繪出，故人的形象

每年，清明節這一天

我都要，和我的家人，一起

帶著，一顆不再紛擾的心

上山，去探望，那些

已經，長眠在，另一個世界

只有在夢里，或者在思念里

偶爾，才會出現的，祖先。

沒有雨，那些，扯斷柔腸的

細雨，已經停止，它們

從去年，清明時節，就

下在我心里，下在所有

思念故人的心里

那些雨，很細，猶如頭發

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一起

讓活人鉆不進去，讓故人

在里面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而現在，沒有細雨，

上山的路，延伸在，山梁上

蒼白的路面，反射出

一道道，更加蒼白的，亮光

在默默地，刺痛著我們的

眼睛，還有，一些恍若昨天

才發生的事情。就像

如影而隨的，某些記憶

就在這一天，總是刺痛

一顆流淚的心，讓無語的時光

彌漫著，生離死別的，悲情

很短的一條，崎嶇山路

故人們，走了一輩子

一輩子的時間，或長或短

他們才先后到達了

他們的，生命宿營地

其實，我們，每個活著的人

在今后的，某一天

也會達到，生命宿營地

那時候，我們就會有

更多，和故人直接交談的

機會，時間，地點

而現在，我們還得帶著

悲情，走近他們，和他們

說說別離后的，心里話

不管他們，能否聽見

不管他們，能否理解

我知道，這時候，語言

是多余，只有，那些曾經

鮮活的形象，鮮活的面容

才是我們，懷念的中心

二

過去的，一切，已經留在

昨天的記憶里，像一陣風

呼啦啦，吹過山野之后

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山路很短，生命很短

思念很長，愁緒很長

心和淚，比石頭沉重

比，黑夜沉重，很多話

都得憋在很深的回憶里

該帶上的，已經帶上

現在，我們，已經通過

這條崎嶇的，山路

抵達他們，長眠的地方

紙錢是最重要的，必須

帶夠，盡管，花不了幾文

活人的紙幣，然而

在那一邊，遠在天際

近在心口的，那一邊

金錢的價值，就這樣

相差萬里，因此，吝嗇

是不存在的，也不該存在

不管故去的親人，是否需要

那么多紙錢，我們都要

在清明節這一天，燒給他們

是的，紙錢是經過，燃燒

才能送到，他們的手里

才能變成，他們的財富

這實在太簡單，簡單得

讓我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這是規矩，沒有人

能夠改變，我們，只能

去適應，用一成不變的

思想，去完成，這一過程

我們已經習慣了，用自己

很少的付出，在清明節

換來故人用不完的財富

這就是，活人施舍的慷慨

這就是，活人用最虔誠的

懷念，寄托給故人的

一首飄蕩在風中的贊美詩

三

我們跪倒在世界的這一邊

他們站立在世界的那一邊

磕頭的姿勢，代表著

心誠與否，這比銘刻在

石碑上的文字，還重要

活人，跪下，磕頭

是做給，活人自己看的

自己看夠了，心里便安然

而我們，永遠不會知道

故人，如何理解，我們的

這種表達方式，但我們

永遠知道，哪些故人

上了天堂，哪些故人

進了地獄。當然我們也

知道，在歷史之后

議歷史之失則易

在歷史之位，為

歷史之事則難

銘刻在石頭上的，碑文

盡管堅硬無比，盡管

不易風化，不易腐朽

但，我們還不能，下一個

肯定的結論，因為

碑文上蒙著的，塵埃

還要等到，被時間洗凈的

那一天，歷史，是永遠

不會閉上，睜開的眼睛

歷史不會，跟著那些

蓄意憑吊惡人的，人的意志

改變，歷史，誰也改變不了

哦，清明節，年復一年

活人都要用眼淚，去祭悼

故人，一把青松毛

外加，煙，酒，茶

還有一些食品和水果

這就是活人與故人

難舍難分的日子

這就是兩個世界

互不往來的理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