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

無歌

芒

無歌

本名朱慧吉力，1991年生于安徽宿松。安慶市作協會員。研究生在讀。詩作散見于《星星》、《詩歌月刊》、《北京文學》、《山東文學》、《延河》等。

芒

一整座大山

枕于身下。鳥雀緘口于林，

林間有風。

月亮于星群的臂彎中蜷縮，如嬰孩。

河谷空彈一曲流觴。

離人躡足，東方發白。

大山隱于身體，

如芒在背。

名字

春天來了我便改名作春，

夏天、秋天、冬天亦會如此。

雨來了我便改名作雨，

風、雪、霜亦會如此。

太陽來了我便改名作太陽，

月亮、流星、閃電亦會如此。

我從不吝嗇我的名字。

因為，

我的名字是別人的，而你的名字是我的。

老溪

老溪的確老了，名副其實。

草越長越像皺紋，竹林遮住太陽。

水越流越細，像日子，

筑堰的孩子們把笑聲留下，

便跳到了湍急的歲月里沉默不語。

我

好像是被命運遺忘在岸邊的。

抵達

飛機與山村各自抵達正午。

這是它們各自走過的最遠的路程，

或許也是此生到過的最遠的地方。

而村小的孩子，放學回家，

下午還回來，為了走得更遠。

理發記

十分鐘以后，就變成了一支鉛筆，

每次理完發我都這樣說。

這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詞，

對于你

——在我身體暫住的美學家。

當然也不壞，至少浪蕩的風抓不住我的劉海，

至少飛鳥的肛門瞄準我頭頂的妄想很容易破滅，

或者，它根本就不愿。

英雄

或在口中，或在紙面。

英雄就是英雄。

名字一拋出，

影像便飄在空中學一尊佛像。

你在驚呼，更多人已彎下膝蓋膜拜。

是的，沒有人不是歷史的跟屁蟲，

但不同的是，

傾聽者有的一直在跪著，

有的已踏上了征程。

桂之秋

這是一個鼻尖開花的季節。

云自是原來的模樣，

風卻被釀成了蜜，

從開花的鼻尖，

瞬間抵達身體的每一個角。

忍不住張開雙臂模仿一堵墻，

可是她雖是蜜，

卻是以風的形式：哪有不透風的墻。

十五日登山尋寺

行走在劈頭蓋臉的竹海里，

亂石林立，竹葉穿過身體。

偶爾有三兩聲鳥啼，把竹林掏空。

拾得半里羊腸，便可行至山巔。

山巔處，瘦山峰插進云層。

只恨眼睛不夠，不能把凡塵閱盡。

云中有寺，于天地間不清不楚，

綴在鬼斧劈開的巨石間，靈氣如霧涌動。

過古牌坊，得見佛披金身朝南而坐，

拾階而上，進佛堂，

如來拈花不語，眾羅漢圍坐八方。

信眾每每擲簽便低聲禱告，

低得像他們自己才是佛。

月牙灣

月牙灣在湖里，

乳白色的酒從天上傾瀉而來。

閉上嘴巴，過路人。

月光釀的酒，不能多飲，

如果你寫不出李白一樣的詩。

今天，我再次出生

云一定知道，

是她見證了另一朵云的誕生。

而你需要遠眺，

我在群山的臂彎里孕育自己。

今天，末日再次降臨。啼哭請告知牛羊。

今天，我再次出生，

與我一同出生的還有三間草屋、兩畝水田，

父親母親、四個哥哥、一個姐姐。

以及光明、長風、秋天和太陽。

贈昭鵬

此刻，我與你一樣，暫時放棄了光明。

在黏稠的黑暗之中，學著游弋。

風是一味作料，

所以張開雙臂吧！少年。

擁抱美，

生命和黑暗一樣漫長。

火車夜過長江

夜的肋骨鋪在江面。銀色的光

從地面奔馳而出。

當一座城市駛向另一座城市，

旁觀者！

不要問我是離去還是歸來。

沒有一座城市的燈火屬于我，

故鄉的炊煙正旺。

雪事——給2012

終于來了，像父親的煙圈，

向這個沉默世界展開心事。

你的心事很輕，但很多、很細。

我行走在你的心事，

想觸摸卻不敢，

怕一碰你便要凋謝，便要化成我。

我行走在你的心事，

嘴巴鎖著這個世界。

風穿過我，你穿過我，

這世界便沒有墻。

無詩

十月的膛口，詞語輕易走火。

憤怒的子彈找到邏輯：

美的給詩，丑的給社會學。

而在這里，

我的疼痛險些生出殺人的刀子，

那些在我生命的土壤上隨意踐踏的人，

那些在我秩序世界里放縱喉嚨的人，

除了讓我憤怒，

還讓我犯了故意殺人罪的人，

讓我身體里的槍走火，

還誤解了一座城的人，都在，

都在詩里。

我無法在詩里讓他們站成一排，

反而被他們把我的一首詩擠得臃腫，而空洞無物。

15棟204

204的燈還亮著，像著了火。回憶推搡著街燈。

畫報抓緊了去年的墻壁，

吊蘭努力地把根插進茶幾。

客廳沙發上文藝青年們的吉他兀自發出聲響，

勉強能聽得出是《天空之城》。

臥室桌子上擺著的電腦程序自動開始，

書本懸在半空誦讀自己。

風鈴無須跳起的手撫摸，自己敲出風聲。

204突然變成數字本身，

204是一架巨大的機器，

和夜各自運轉。與人無關。

一片片秋天砸中我

在梧桐樹下踱著，被一片秋天砸暈，

更多的秋天尾隨，

砸進一副慌張的身體。

現在已立冬，

我正打算著把詩人的抒情攢起，

放進頭頂的壇子里，

攢著，做一個十足的農民：

圍著太陽坐，

準備春天的種子，放下夏日的疲憊，

吃掉秋天的糧食，祈禱冬日的瑞雪。

可是一片片秋天把我砸暈，

抒情的壇子碎了一地，

詞語飄在風中，也來砸我。

梧桐樹下，我寫不出詩，

我要在這里溺死。

母親節寄語

今天，我再一次把你寫下：媽媽。

雖然我知道，

我將再一次徒勞無功。

那些蒼白的詞語根本就不配

——用來描述你。

但是，我仍然要寫出你，

就像你要生下我。

每當我寫下你的時候，

詞語只會再一次融化。

在我面前，

只剩下一張白紙。

第五個冬天

第五個冬天

正好用上右手的第五根手指，

結在掌心深處的繩，兀自打結。

第五個冬天，

南京至今沒有下雪，

末日也不曾眷顧久等的長街。

風中還是一股哲學的味道，

直抵時間的湖心。

蘆葦仍然是蘆葦，

藏著世界的中心。

飛鳥已然交出了歌聲，

歌者便緘口不語。

第五個冬天，

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寒冷。

太陽在身體里燃燒，回憶在身體里燃燒。

自帶小板凳

領導是明智的，

提前通知自帶小板凳。

九月的南京，人道主義來得正好。

明智的領導坐在主席臺，

清一色的裝備：襯衫、領帶和禿頭。

能被記住的是一些近處的事物，

比如在頭頂燃燒的陽光、

小草的模仿者和遙不可及的樹蔭。

一些正在腹中的詩句，

輕易被打斷，鼓掌、歡呼和注目禮。

幸虧有風，破碎的詞語吹在一團，

風停處，必有詩神。

母親

這是我第二十一次

大張旗鼓地宣揚你的苦難。啊！母親

二十一年前的前天、昨天和今天，

你應該都在床上躺著，

為你那縱身一跳后悔。

而我抓緊了你的臍帶，

那是我惟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命運的手拉緊了釣魚絲，

我后悔貪吃了魚餌。

那個傍晚，你說的戌時，

不知道是苦難的結束還是開始。

我以為只能用詞語感受你那時的疼痛，

直到你發間拔不完的青絲，刺進我身體。

神

近年來，這個女人忙于打理天氣。

她說陰天，笑容就會收斂，

她說晴天，苦難也會開花。

她是獨有的神，

是一個人的神，是整個世界的神。

她棲身于光明也往來于黑暗，

不比你們的神嫉惡如仇。

她的愛遠要比那博愛的承諾更具體千百遍。

我只有一首詩，她從來不怨。

有一天，我也會長成他一樣的山

煙與酒里打滾了近三十年的父親，快五十了。

幾撮白色的頭發比他的兒子和女兒，更聽話。

每次打電話回家，他都不聽，

我也覺得男人之間不用像女人那樣。

偶爾跟他交代什么，才會發現他也學會了嘮叨。

父親的睡眠，丟在了煙和酒。

于是午夜他花很多心思去打發時間。

近年來，電腦成了他的最愛，不過老是單機玩紙牌。

偶爾在博客寫寫雜文的他，最近又忙得不見了蹤影。

父親說過最深刻的一句是：花錢要像個男人。

父親留下最多的是：山一樣的背影。

但他給我的并不止這些。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長大，長成他一樣的山。

請適時地憶起我的憂傷

昨夜你突然到訪，

我起身為你倒茶，卻被別人搶去。

我再為你倒時，你便走了。

我以為那是生氣，

以為你在怪我，

寫了一首調侃你的詩。

不過那并不要緊，

你在南京還能去哪里呢？

對面的床鋪，你才住了五年，

還有大半輩子的時間你要住在這里。

這里的房租不貴，雖然有人按例查房。

今晚你夜不歸宿，我要溜出去替你簽到，

糊弄紅頭文件和威脅者。

可是，剛從二樓的窗口跳下，

我的憂傷就如歲月的河口決堤，

清晨的地板透心涼。

中秋，在月光中返鄉

中秋之夜，

行在路上，月光如芒在背。

她先我打來電話，

讓我去買月餅，還有去飯館吃大餐。

我只好去胃里點名，學肉食動物。

她說家門口的桂花開了，

一樹的花香被她揉進了面粉，

做桂花糕，伺候病了的胃。

我說學校里桂花早就開在枝頭，

昨夜我還趁著夜色折了一枝，

插在礦泉水瓶，

熏一下寢室里大群男人的味道。

對話很快結束，

當她說：一會兒又要好多手機費。

我只好一個人回到陽臺，

把自己站成一盞街燈。

涼風襲來，

一首詩回到耳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詩句從她口中輕易躥上心頭。

我舉頭望著明月，

學一位想家的詩人。

我知道，

我終將在月光中返鄉，回到她的身邊。

殺死無歌

殺死無歌

用刀、用劍、用斧頭，

時間的毒無解。

用四千份問卷洗臉，把水草織成圍巾掛在高處。他要死得招搖。

殺死無歌

午夜天梯上的游魂呵！閉緊吸吮黑暗的唇吧。

詞語的槍膛快要走火，

在這之前，

找一個燈芯把自己點燃。

殺死無歌

登上高樓然后模仿燕子，

或者躺身于無人的街，

是時候，打開身體擁一夜的涼，

順便打開奔騰的河堤。

無力支付的死亡。

死得干脆者的死，疼痛是慢性的毒。

亦如歲月。

你的手中有劍，指向我，但從未瞄準心臟。

哦！陰謀者的陰謀，

生命太短，而他太長，

眾神死去，無人再沐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