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聯璧合

蔣世平

李漁要去沿海城市打工，父親李當把一套漁鼓塞進了兒子的行李，鄭重交代：“你從小跟我學漁鼓，算是得了真傳。我曉得，這手藝發不了財。可這是你爺爺傳下來的，我還是希望你有時間就玩玩，就當解悶。”

李漁六歲隨父學藝，對漁鼓也有感情，就點頭答應了。

李漁打工的地方是深圳一家鞋廠。這年春節，工廠老板要求加班，并告訴大家，要在大年除夕夜自辦一臺春節聯歡晚會，誰都可以報名，演一個節目一百元，優秀的獎八百元。

打工的人掙幾個錢不容易，李漁就報了名。除夕之夜，晚會開始后，有彈電吉他的、彈電子琴的、唱歌的、演小品的。輪到李漁了，他提著布袋子上了臺，當啷一聲亮出了家伙。

鈸，金燦燦的像一輪太陽；油黑發亮的鼓筒，像一截烏金；細長的牙板，閃著古銅般的光澤。 漁鼓懷中一抱，牙板一擊，鼓鈸齊奏，李漁打開了鬧臺。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鼓鈸驟停，靜了三秒鐘，突然吐氣開聲：

懷抱漁鼓臺前站，

老板員工鬧聯歡；

新年大家都發財，

你有我有樂翻天。

聲音剛落，響起了一片掌聲！

鬧臺后四句詩白，是漁鼓的固有形式，詩白內容卻是李漁現編的，沒想到竟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李漁一下子興奮起來，唱、念、做、打，都十分認真，爐火純青的表演，獲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八百塊獎金還真到了李漁手上，自此，工友們都喊他李漁鼓。有時工友過生日，還請他表演幾段。李漁在漁鼓中加入了一些現代元素，每次表演都深受工友們喜歡。

同廠有個打工妹，叫晏顧，經常主動給李漁洗衣服。晏顧告訴李漁，她和李漁是老鄉，都是大堰當鎮出來的。李漁一聽倍感親切。

這一天，晏顧一邊洗衣服，一邊吟出幾句來：

家鄉好，家鄉好，

家鄉處處變新貌。

往日到處一片糟，

屋前屋后都是草。

住的房子矮又小，

打雷扯閃歪歪倒。

如今黨的政策好，

走路再也無煩惱。

新修的水泥路一條條……

李漁聽了，心里一喜。這是澧州大鼓的曲調。澧州大鼓流行于湘北大地及湘鄂邊境地區，李漁雖師從父親學漁鼓，但常和朋友們去聽澧州大鼓，許多曲目都是耳熟能詳。

李漁笑問：“顧妹子，你還會打澧州大鼓？”

晏顧拿起李漁吃飯的筷子，把飯盆扣過來放在桌上，咚咚叮、叮咚咚地敲起來。敲完了一笑，說：“你說我會也不會？”

李漁心里一動，這晏顧深藏不露，卻是澧州大鼓的高手！他根據自己學漁鼓的經歷，推斷晏顧學藝至少在十年以上。那么，晏顧一定是自幼學藝，既然讀書學藝兩不誤，必是家傳。大堰當有一個澧州大鼓鼓王晏家璧，莫非……李漁微微一笑，說：“原來是鼓王晏家璧的女兒，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晏顧驚訝地問：“你認識我爸爸？”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李漁大笑，“我曾專程去大堰當鎮上聽鼓王打書。澧州大鼓在家鄉蠻紅火的，不像漁鼓，聽的人越來越少了。你爸爸開了一家茶社，請了很多澧州大鼓高手打書。你怎么不在家跟著爸爸打書，跑出來打工啊？”

晏顧抿抿小嘴，說：“我想出來闖幾年，看看外面的世界，待在小鎮上悶死了。”

兩人越說越對路，不覺情愫暗生。

一天，晏顧要李漁學澧州大鼓，說將來可以坐鎮茶社，接她爸爸的班。李漁舍不得丟下漁鼓，說那是家傳數代的技藝，不能在他手上斷送了。不過李漁轉念一想，又來了靈感：“我可以學澧州大鼓，不過，你也學學我的漁鼓。大鼓和漁鼓，有相通的地方。我們在一起練，聯合表演，一定有想不到的效果。”

晏顧有點遲疑，說澧州漁鼓和澧州大鼓，世世代代都是單獨演出的。李漁笑著抱了一下晏顧，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李漁第一次抱晏顧。晏顧嚇了一跳，臉像火燒一樣。李漁邊笑邊說：“你看，漁鼓和大鼓，抱在一起，不就合二為一了？”

晏顧一聽，眼睛里像有水映著陽光一樣，亮燦燦的。

從此，這一對年輕人把自己的所有業余時間，都用在了相互傳藝、配合表演之上。

過了一年多，傳來《星光大道》節目組在溫州海選的消息。李漁和晏顧一商量，結伴來到了溫州，以“大堰組合”為名，參加了海選。喜出望外的是，他們順利地進入了晉級賽。聽說《星光大道》的著名主持人也要來，李漁和晏顧更是精神抖擻，每天都進行刻苦的排練，希望能順利晉級，有資格上北京去參加決賽。

晉級賽中，那個主持人果然來了。李漁的漁鼓，晏顧的大鼓，讓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當李漁和晏顧表演完《穆桂英掛帥》的選段時，主持人走上臺來敲了敲晏顧的大鼓，說：“澧州的漁鼓和大鼓，我聽說過，越傳統、越地域性的藝術越有特色。你們兩個把漁鼓和大鼓整合在一起，珠聯璧合，有意思！”李漁和晏顧聽了相視一笑。

遺憾的是，李漁和晏顧的其他節目沒有發揮好，失去了決賽資格。不過他們還是從中得到了鼓勵，決心回家鄉大力發展傳統曲藝項目。

李漁和晏顧回到了家鄉大堰當，李漁先去拜見準岳父。這大堰當是文化部表彰過的文化之鄉，民間藝人個個身懷絕技，如今面對鼓王，李漁有點忐忑不安起來。鼓王晏家璧看了李漁嘀咕道：只怕是銀樣 槍頭。我女兒可是得了澧州大鼓真傳，得選個配得上她的女婿。

晏顧知道還得在大鼓上見真章，她說：“爸爸，把你的大鼓搬出來，讓李漁來幾下。”李漁也不想讓未來的岳父小瞧了，說：“晏伯，我先來段漁鼓吧。”

晏家璧眉頭一展，心想：這小子還是個多面手，我倒要瞧瞧。

李漁把漁鼓抱在懷中，牙板一擊，正要打鬧臺，晏顧纖手一擺：“等下，我把爸爸的大鼓搬出來，我們一起來一個。”

晏家璧哼了一聲，暗道：丫頭就知道幫外人。我看你們一個漁鼓一個大鼓，怎么鬧。

說話間，晏顧把大鼓架好了。李漁先朝晏家璧施了一禮，道：“獻丑了。”話音一落，晏顧大鼓咚的一聲，打起了鬧臺。只見李漁的牙板輕重有致，鼓點抑揚頓挫，夾進了晏顧大鼓的鼓點之中。大鼓與漁鼓，合二為一，粗獷與委婉，各得其妙。

晏家璧眼中亮光一閃，暗贊一聲好！

大鼓和漁鼓的打擊聲忽然變輕，李漁脫口而出：

十年苦讀在寒窗，

九盞傲龍伴燈光，

八月十五開科場，

七片錦繡見君王，

六位高升龍虎榜，

五子登科狀元郎，

四個彩旗迎風揚，

三聲炮響轉回鄉，

兩朵金花插帽旁，

一舉成名天下揚！

李漁聲如洪鐘、字正腔圓、聲情并茂，爐火純青，非一日之功。晏家璧聽得蕩氣回腸，情不自禁站起來，連叫三聲：“好！好！好！”

他親手把一杯濃茶遞給李漁，說道：“讓我猜一猜，你莫非是漁鼓王李當的兒子？你這一板一眼，得了李當的真傳，卻又有你的創新。”

李漁沒想到晏家璧憑自己的身手，就看出是家傳，不由說：“晏伯好眼力。”

晏家璧笑問：“你和我家晏顧成婚后，日后有什么打算？”

李漁微微一笑，說了他的想法，晏家璧一聽連連稱贊：“好小子，果然有志氣！”

半年后，李漁和晏顧的婚禮，以及他倆經營的曲藝農家樂的開業慶典，在市里同時舉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