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人生的第二十六個秋天

王晶

我常想，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以至身處寒冬，我卻仍沉浸在秋所帶來的種種情感之中，無論是消沉落寞、委屈孤獨，還是那些如今脆弱的神經早已承受不起的小小驚喜。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以至于我每每觸碰無以言說的蒼涼，便好似神經在這鬼使神差的風中，一刀一刀地被削薄削弱，再一個擁抱或戳動，都會折斷。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以至于每每輪回到這里，那些掩埋在日記中、掩藏在一件件熟悉物件下的瑣碎感情都將逐一復活，不，有的慢慢浮現，有的卻是掀開積壓在祂上邊的物體，猛然立在我的面前，如夢境突然閃現，卻不似夢境會轉瞬即逝——祂會伴隨我整個秋天，整個冬天，如果我記憶力變好的話，祂還要伴隨著我造作的歡娛與真切的悲哀，伴隨著我直至壯年，直至老去，或許這長久的迷夢還將伴隨我邁入墳墓，進入最后的審判，然后，我還要觀看那些不同的嘴唇，用微薄的語言去訴說這不盡的祂，不停地哀傷，不停地贊嘆。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以至于我坐在這里，仍愿以一種莫名的邏輯打下同樣莫名的哀傷，樂此不疲。仿佛一種古老的神圣儀式，將這過往年歲中，每每的哀愁、片刻的歡娛、種種的莫名，以這僵化的方塊體一個個記錄，仿佛我眷念這似乎我要深深詛咒的秋天，仿佛我要愛上了這一片片墜落的黃葉，仿佛我情愿站在這冷風中，被刀一塊塊地切碎心靈、顫栗靈魂，仿佛我是因為愛上了這秋天而生出無限的愁苦與歡娛，仿佛我是因為愛上了這秋天而不停地抱怨祂的種種可悲、可嘆、可笑與可恥。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每當我瞥見窗外凋零的黃葉，總想起《日之旗》里那個為生計與愛情變得堅強的柔弱女子；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每當我裹著圍巾，行走在寬闊寒冷的廣場，總想起某年的某月，我于黑暗中摸索在一條無涯的街道上，獨自歌唱；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每當我踏著一片片墜落在水泥地上的楓葉，我便總想起從一間存放古老物件的屋舍中走出，驚喜望見染透整個傍晚天空的夕陽的景象，我真想融進那遙遠的夕陽中，或者如腳下踩踏的秋葉，化入那無可尋覓的泥土中。

秋天，我不知如何在這個季節里嘮叨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人物的悲辛故事，我也不知如何在這個季節里以燃燒地激情澎湃去宣泄一些宏大的人生命題，更無法揣測這秋天的草木凋零、這刺骨的冷風、這凋敝靈魂的情感里到底有著怎么不可揣測的無上旨意，或如生在世間，衰于時間，如來而已，從來所去，一切如祂所發生的，只是這樣，別無其他。

在無盡的人海中，在無涯的時光里，我真心祈求一個可仰仗的靈魂：別讓我去窺探這可詛咒的秋天，因為我愛上祂，之于祂，之于我，都將是一場無盡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