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聞濤
官員辦公室背后的民意訴求
文_聞濤
官員辦公室是處理公務、為人民服務的場所,因地域、工作單位、職務高低、個性等不同,官員的辦公室在大小、方位、陳設方面也不盡相同。這些辦公室是眾多辦公大樓的小小部件,有時并不起眼,卻不經意間給官員和民眾之間帶來心理的區隔,甚至折射出當地的官風和工作作風,比如官員辦公室門難進、臉難看現象層出不窮。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指出,過去領導干部的辦公用房很多都超標準,包括很多地方建設豪華辦公樓等,引起了群眾的強烈不滿,成為腐敗的一個重要領域。“有些問題在一些領導干部身上特別突出,比如超標準占用辦公室、退休以后還占著辦公室,這些司空見慣的情況,給國家財政造成巨大負擔。”
著眼于官員的辦公室,并非對他們進行吹毛求疵式的審視,也并非小題大做。民眾焦慮的背后,更多的是對官員廉潔的訴求、對官民平等的渴望,以及對官員改善作風并真正為人民服務的期待。
官員辦公室的大小似乎不該是個問題,因為這和他們是否勤政為民無必然聯系。然而,不管從現代政治理念出發,還是遵從“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的古訓,官員的辦公室大小問題亟須厘清。
根據1999年《國家計委關于印發黨政機關辦公用房建設標準的通知》,官員們辦公室的大小與職務級別直接掛鉤。該標準規定,省級及直屬機關里,省級正職官員每人辦公使用面積54平方米,省級副職42平方米。正廳級24平方米,副廳級18平方米,處級12平方米,處級以下6平方米。在地市級及直屬機關里,市級正職每人32平方米,市級副職18平方米,處級12平方米,處級以下6平方米。在縣級及直屬機關,縣級正職20平方米,縣級副職12平方米,科級9平方米,科級以下6平方米。國家發改委2009年公布的《黨政機關辦公用房建設標準》與上述規定基本相同。
且不論這樣的標準是否能夠得到嚴格落實和有效監管,可以預想的是,中國各地差異太大,一刀切的標準,難以涵蓋復雜的現實。各地辦公樓建設和公務員編制、數量情況,有許多客觀差異,即使同樣面積的辦公室,裝修情況也可能差異巨大。
一名西部省份的縣政府辦主任透露,在他這個縣,縣委書記和縣長辦公室面積都是60平方米,副職的縣領導要小一些。也有個別地方,會給縣委書記或縣長安排三間辦公室,除辦公室和休息室外,外面再加一間秘書室。不過根據規定,縣級干部不能配備秘書,所以這種情況比較少見。
實際中,實權大、強勢部門官員的辦公室,明顯大于同級別的其他官員。例如,山西省科技廳副廳長郭春林和老干局副局長郭世卿的辦公室,都只有16平方米左右。兩位副廳級官員的辦公室不足臨汾市公安局局長安占功的四分之一大小。
除了大小,官員辦公室的裝修和設施也值得關注。2009年11月,北方某新區即將掛牌成立,幾名工人對室內安裝的設施表示驚嘆。如該樓2401號辦公室,房間東南朝向,最外面是一個大辦公室,里面還有一間休息室和一間洗浴室。大樓內有四間辦公室洗手間安裝了高檔坐便器,冬天能熱水沖洗。
對于官員辦公室的裝修標準,各地規定不一。遼寧省規定,辦公室家具配置標準是,省級、廳(局)級、處級、處級以下分別不能超過2.3萬元、1.4萬 元、7400元、3050元。2006年,南京市出臺了《市級機關辦公用房裝修和辦公設備配備標準(試行)》,規定市長辦公室的家具不得超過1.5萬元。
盡管從中央到地方都有明確的規定,但執行并不嚴格。審計署2011年年度審計發現,四川省三臺縣新建政務大樓,最大一間單人辦公室面積66平方米,超出縣級直屬機關科級干部使用面積9平方米標準6.3倍。
“你的辦公室真的需要那么大嗎?”有媒體記者詢問多名受訪的一把手是否辦公室真的需要很大。有官員回答“實事求是地說,用不了那么大”;有的則解釋說“平時開局黨組會,也在我辦公室,太小了不行”。
這樣的解釋顯然難以為辦公室超標開脫。反觀國外的一些辦公室,則會給人帶來另一番“驚訝”。英國首相在唐寧街10號的官邸歷史悠久。這棟建于1680年的建筑,見證了眾多風云人物的治國經歷。由于它面積狹小,長年缺乏維修,歷史上不少首相都不愿意入住。由于英國首相的辦公室太小了,而且還老舊,排水設施差,時常彌漫著陰溝異味,還經常鬧耗子。2006年政府不得不撥款對“唐寧街10號”進行加固維修,但并未大興土木,只是修修補補。愛麗舍宮,被稱為法國第一宮殿,其二樓是總統的辦公室和生活區,每一屆新總統上任,主人都會根據各自的習慣與愛好,對愛麗舍宮內的裝飾進行調整或改動。但總統的個人意愿也不是隨心所欲,必須與國家家具管理委員會和文化部專家共同商榷,方可拍板。
為解決辦公室超標問題,2013年7月,中央發出了《關于黨政機關停止新建樓堂館所和清理辦公用房的通知》,要求超過《黨政機關辦公用房建設標準》(原國家計委計投資【1999】2250號)規定的面積標準占有、使用辦公用房的,應予以騰退;領導干部在不同部門同時任職的,只在主要工作部門安排一處辦公用房。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場全面清理騰退超標辦公室行動在全國展開。
唐寧街10號
唐寧街10號(10 Downing Street),位于英國首都倫敦威斯敏斯特,威斯敏斯特區白廳旁的唐寧街,一所喬治風格建筑物。傳統上是第一財政大臣的官邸,但自從此職由首相兼領后,就成為今日普遍認為的英國首相官邸。其設計樸實的黑色木門,綴上白色的阿拉伯數字“10”,成為人所共知的標記。
在山西,大多數官員采取了騰大換小的方式應對此次整改。孝義是山西省呂梁市下轄的縣級市。在孝義市檢察院,檢察長王貴勇退出了他的大辦公室,此前的辦公室面積為117平方米,嚴重超標。
然而,騰退的過程有很多困惑,比如如何嚴格落實標準?空出來的辦公室怎么辦?
在孝義市檢察院,如何安排副檢察長們的辦公室,一度成為難題。院辦公樓內最小的房間是22.2平方米。副檢察長們都是正科級,按規定只能每人9平方米,但每個人分管的工作不一樣,而且有些工作是保密的,共用一間辦公室會影響工作。
山西另一名基層官員也反映,在縣級機關,科級干部基本都是重要職位,每天找的人很多,多名科級官員在一個辦公室辦公,人員進進出出,相互干擾十分明顯。
超出這幾個平方米,如果隔出來,怎么用,這成了難題。顯然,若機械執行1999年的國家標準,一些地方又會花費更多資金改造原有辦公用房,拆墻、砌墻、打洞開門,甚至購買新的辦公設施。
另一問題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修建的辦公樓,最小房屋一般在15~20平方米。2000年后修建的辦公樓,最小房間在20~25平方米左右。這種房屋構造,導致最小房型都超出國家標準。
實在沒有符合國家標準房間的地方,則不得不幾名官員合署辦公。孝義市檢察院檢察長王貴勇換進一間只有22.2平方米的新辦公室,因為仍然超標十平方米,科員武世剛被安排與他一起辦公。
領導和普通干部一起辦公,自然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在和孝義同屬呂梁市的柳林縣,出現了沒有下屬愿和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薛保平共用一間辦公室的情況,薛保平只好繼續“超標”辦公。也有的單位為應付檢查,在辦公室多放幾張桌子,說幾個人合署辦公。
“是否真的合署辦公,這個不太好查。桌上隨便丟點文件,你去檢查他不在,另一人說他外出了,不好認定。”山西一名基層紀委官員說。
上述情形在山西普遍存在,也是全國清退辦公用房的難點。孝義市的政策是,只要不超過6平方米這個最小單位,允許部分官員辦公室超標幾個平方米,但這一做法并未得到上級認可。
空出的辦公室怎么辦?山西一名基層科級官員反映:“很多單位騰出的辦公用房并未被收回,多被原單位以各種理由占據了。”
在太原、臨汾和孝義三市,僅孝義市檢察院將騰出的辦公用房上報等待處置,其他市及部門,均以不同理由將騰出的辦公用房進行了二次分配,改為會議室、資料室、活動室等。有的臨時砌一堵墻,掛上了“黨員之家”的牌子。
如果嚴格按照騰退的標準來,難免陷入兩難困境,甚至出現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零和博弈,最終不了了之。若如此,官員辦公室的騰退便容易陷入形式主義。
官員辦公室,除了大小,里面的一些講究也常成為街談巷議。比如,某省一位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服務過三任縣長。三任領導先后在同一個辦公室辦公。他透露:“第一個領導,看了看辦公室,要求把椅子和電話換掉。后來給他換了把兩百多元的椅子。第二個領導上任時,也要求換椅子,于是也換了把他喜歡的轉椅。第三個領導上任后,沒提要求。我主動跟他說,椅子還是換一換吧。”
這可能并非個案。在一些地方,官員很看重辦公室的座椅,前任坐過的椅子,現任領導一般不會再用,尤其是前任出事或離任得并不太光彩的時候。這位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說,他在安排領導辦公室時,不僅要注意領導對辦公室的喜好和禁忌,還要注意排序和方位。
類似的講究,不是官場獨有,并略帶著一些中國文化的印記。其實,對于民眾而言,官員辦公室大小只要在相對合理的范圍內即可接受,關鍵是這部分開銷要公開透明;里面的講究也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官員能否在其位,謀其政;能否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鄧小平曾針對干部特殊化問題指出:“我們的高級干部現在并不是工資太高,而是其他方面的待遇太寬了。這樣就要脫離群眾,脫離干部,甚至腐蝕自己的子女和家庭,把風氣帶壞了,官僚主義也無法克服。”
2013年年底,湖南衛視《新聞聯播》連續推出的系列報道《縣委大院》引發熱議。鏡頭里,湖南一批縣委大院,在歷史風雨的沖刷下,依然保持著古樸的風貌,與當下很多豪華辦公樓相比,顯得有些“寒酸”。這樣的辦公場所,被稱為“最美縣委大院”。比如:湖南省藍山縣委大院,一間辦公室掛兩三個牌子,十來平方米擺五六張桌子,通過四五十厘米的過道還得小吸一口氣;溆浦縣9棟辦公樓大都建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有的甚至還是百年前的縣衙,唯一裝飾一新的是2011年改造的信訪接待中心;石門縣委大院里只有4棟辦公樓,走廊光線昏暗,老式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
石門縣委書記董嵐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縣委大院修得富麗堂皇,感覺好像改革開放的成果首先被干部享受了。”衡東縣委書記程少平則稱“黨政機關不能搞成衙門”。
在美國,很多官衙都是幾十年不變的老房子,而弗吉尼亞州的阿靈頓縣,縣政府在一棟商用樓里租用辦公室。不是這個縣窮得蓋不起樓,而是他們把預算都放到了改善民生上。加拿大中央和各省政府的辦公室也好不到哪里去。加拿大聯邦眾議院和一些省政府的辦公室,官員們的辦公桌僅比中學生的課桌略大一些,有的會議室甚至還不如我們某些鄉鎮政府的會議室。
革命年代,毛澤東、朱德等領導人可以在延安的窯洞里辦公,最終贏得民心,建立了新中國;而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被曝光長期在豪華酒店辦公,最終因貪腐黯然落馬。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辦公條件的改善也是題中應有之義。“最美縣委大院”的走紅,并不是因為其建筑的陳舊和辦公室的簡樸,而是當地政府秉持著富日子窮過、先富民后享受的執政理念以及艱苦奮斗的工作作風。這種藏富于民、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值得稱道。三千多年前,召公在一次巡行中,地方官員要群眾騰出房屋讓他休息,召公馬上制止,并說:“不勞一身而勞百姓,不是仁政。”之后便在路邊的甘棠樹下搭了個草棚受理民事,聽訟決獄,而且夜宿于此。此事從此被傳為美談。
因此,我們關注官員的辦公室,其大小和裝飾自然應成監督的內容,因為這關系到公帑和特權,但切不能顧此失彼。例如,河南省三門峽市盧氏縣,曾因歷屆縣委在土坯房辦公引起廣泛關注,不料在以辦公條件簡陋出名的盧氏縣,后來爆出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賣官案”。我們所期冀的是:官員辦公室的細小變革,能夠滲透著民眾的力量,能夠滿足不斷高漲的民意訴求。
(本文部分內容引用了《南方周末》《羊城晚報》《人民日報》等媒體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