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珣


“藝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常常是一件不美的東西。”
如果用一般花紅柳綠的審美趣味來看,當代藝術大抵和英國學家H.里德所說的差不多。
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耿建翌的《燈光下的兩個人》,黑色的背景,一對男女正襟坐在桌前。灰衣女子表情黯淡,漠然,光影交錯下五官模糊,活似面具,唯一清晰的是凝望著觀者的一雙眼,泛著冷光;一旁低頭看報的男人更像是冷峻的靜物,黑框眼鏡下,什么也沒有。
這是1985年,“文革”之后的第一批相繼畢業于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的學生的畢業作品。“85新潮”不是偶然,學院里,西方的現實主義、表現主義四處彌漫,藝術,不用服從于“美”或者是“政治正確”的思想,但必須揭露現實;學院外,“沒我”的時代剛走不久,都市化進程日益加速,那些藝術家開始了“我”的表達,向公眾展示浮光掠影下的種種異端。
冷漠與荒誕
那屆浙美油畫系的畢業作品大都如此“冷漠”,比如魏光慶的《工業風景》,畫上出現類似于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的超現實場所,兩根鋼管筆直地從畫中地平線向地面伸出,將棋子般靜靜立著的兩個人隔開。
“那些冰冷而不安的機械、廢鐵是一種真實......使我無法再接受那些在場面上大而空,內容上虛假‘積極向上,唯主旋律的作品。”藝術家回憶道。
當全國布滿了“干柴”,這種挑釁的火藥就有了燎原之勢。各地的藝術青年自發形成藝術群體,他們大都來自學院。丁方、楊志麟、徐累等藝術家組成了“紅色·旅”藝術團體,群體宣言稱:“地球上的人們被孤獨所籠罩,沉積于我們靈魂的最深處而凝聚為一種悲劇意識。”
四年后,藝術家肖魯朝著自己的作品開了兩槍。那是在1989年中國美術館的“前衛藝術展”,肖魯等人在大型裝置作品《對話》里設立了兩個電話亭,中間被一個臺子隔開,一個聽筒從鏡子前懸掛下來,在電話亭的一男一女顯然不是在相互通話。然而她認為作品“缺少破壞的能量”,在開幕那天,給了藝術界內外一個當頭棒喝。
藝術媒介逐漸多元,并且更加驚世駭俗,各種規則也都在新的藝術觀念面前受到挑戰和質疑。藝術家不再歌頌具有忍耐精神、有著英雄本色的西藏牧民、農民,而是用夸張的事物來象征“一切現代的荒誕”。
應該如何看待這種美感?有藝評人解讀:“中國人在努力前行的過程中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這一時代現實不可能以一種小清新美學來承載。”
85運動雖然隨著這兩槍戛然而止,但是事實上,85只是一個切面,現代藝術的脈絡在之后近三十年出現過不同名稱,而變形的、反叛的、冷漠的藝術,為持續異化的社會現象下注解。
“新生代”之困
裸女、玻璃缸、鳥籠、垃圾袋、避孕套......那些難以直視的景象不斷地在藝術展廳出現,然而縱觀中國當代藝術不長的藝術史可以看出,當各種符號被不斷地copy,便失去它們的意義,或是成為一種噱頭。這不禁使人發問:“中國制造”的藝術價值何在?
隨著改革開放三十年,當代藝術也跌跌撞撞地成長了三十年,從傷痕藝術到政治波普,到“新生代”寫實、卡通一族等不同藝術陣營相繼出現,卻往往是毀譽參半。除了來自極左思潮的沖突,尖銳的評論紛紛對當下藝術的批判性表示懷疑。
“文革”時期的震顫造就了一批攝人心魂的傷痕藝術,在這之后,新一代創作者沒有“文革傷痕”的切身感受, 寫實走到80年代末之后也悄然退出主流。
也是在這時候,受到西方的解構主義的影響,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模糊了,但是畫貓成虎卻一直是中國藝術的一大病痛。在觀念藝術的基礎上,“看不懂”沒關系,所以似乎什么都可以拿來當藝術。一個藝評人曾開玩笑地點了一根香煙,稱之為“行為藝術”,他解釋道:“薩特曾說,香煙是虛無,煙斗是存在,我選擇香煙,表示著我對于現代精神的虛無與虛偽的藐視。”
藝術評論家朱其認為,美院缺乏文史哲的思想訓練,學生“不看書”,使得當下的藝術甚少有80年代的爆發力,歸根結底,是“對于現代史缺乏深刻的反省,對消費主義的自我異化缺乏討論”。
是時候面對所謂的消費主義了,用傅柯的話來說:“藝術不是為了創作者或是當政治的附庸,而是屬于那些有錢有閑的老大哥。”當拍賣場頻頻敲下上億人民幣的油畫,金字塔底下千千萬萬的草根藝術家固然成為資本博弈的犧牲者。沒有烏托邦,只有灰色調的現實,或許“冷漠”只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