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



繪畫的意義,籠統言之,在于表現和溝通。所謂表現,當然是指畫家個人胸臆或情感的抒發,下筆落墨,不吐不快,一切性情和性情中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落在紙上,無可掩飾也難以掩飾。所謂溝通,則是作品進入社會空間之后產生的價值和發生的作用。繪畫所以存在,就因為我們需要溝通,一個人企盼與所有人溝通,所有人企盼互相溝通,甚至自己的大腦也在尋求與自己的心靈溝通。繪畫的問題,實際上可以表述為人與人,乃至人與萬物萬靈如何溝通的問題。從繪畫的表現出發,到繪畫在人的感悟中實現溝通,繪畫才得到真正的實現。
吳冠南先生的作品展示在眼前,我的首先感受是,他的藝術與我們的心靈怦然相接,在視覺與意味上都緊密溝通。在我們看到任何一幅或一種新作之前,我們的視覺信息存儲中已經有大量的積累,不同的繪畫樣式、風格與語言技巧筑成了視覺接收的過濾器,使我們在面對新的視覺形象時,感性的接受與理性的判斷不可分離,形成溝通的尺度與程度。中國畫的歷史遺存何其豐富,當代畫家在創造個人風格面貌上各盡其能,造就了多少中國畫風格樣式的視覺信息。于此,一個畫家的作品要實現與觀眾的溝通,實際上需要穿越的是由極多歷史與往昔視覺信息組成的理性之網。只有真正含帶著創造性與時代感的作品,才能進入無障礙的溝通的空間。
吳冠南先生繪畫所作的花鳥文章,均是來自傳統的主題與題材。但是,他用一種當代人的智慧與心性把這份傳統主題演繹成一個嶄新的藝術世界,卻是屬于他對當代藝術的貢獻。我相信,在他的心靈中,于落筆之前就有了一個整體的花鳥自然生命,那是一片由生命意象構成的渾沌,他必于營構和放筆之際去追尋那一團渾沌。那一團激動著他去表現的渾沌,不僅僅是他的靈魂所在,而且還是世界全部信息錯綜無序的編織,他進入的是花鳥生命存在的整體氛鏡和氣象。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所顯示出來的,不是供人辨識的花鳥符號與筆墨程式,而是自己生命生生不息的本質景觀。在今日畫壇中,吳冠南先生以如此宏觀的視角透視自然,以統攝的方式把握筆下的世界,不能不說是拉開了他自己與傳統、與當代諸家的距離,成就了自己的藝術境界。這種對自然的本質觀與取境造象的整體觀,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藝術方式,也與我們所處時代的生活情境與現實結構相對應。在我們每天面對和接受各種信息、處于一種綜合陛的文化空間感受的時候,看到吳冠南先生的作品,我們無法把它們和傳統的已有的樣式并列起來,因為它們給予我們的是這個時代文化特征的整體形象。在許多情況下,像花鳥、山水這一類傳統主題,以“避世”“遠塵”的方式固守著孤獨的姿態,甚至整個中國畫也以堅持傳統為主的信念在封閉的境地里謀求生存,實際上是一種與當代文化的脫節。吳冠南先生的藝術范疇發自傳統,但他創造和表現出來的氣象卻是屬于當代。這是我感受到的他藝術價值所在。
吳冠南先生的藝術方式比他的藝術語言更重要。對于自然中的花卉生命,他采取的是一種普遍關注的態度,花無俗雅貴賤,均是生命的存在。他的視野中所凝望的事物都置身于一片廣大的空間之中,那里的一切存在都會使他感懷和詠唱。在時間的長度中,一切形象可遠可近,他從容地看遍它們的角度并一一寫出,所以他的造型少有傳統的習氣。他把時間的感覺和花卉存在的意態有機地融合到了一起,在凝望中撫摸,在凝望中感同身受,使對花卉的造型過程變為現在現時態的書寫,猶如記寫日記,留住即時的感受。他的作品在結構上是不拘常態的,水墨淋漓、色澤飛揚,任由感覺支配,形成畫面上大開大合而又相當“解構”的布局,富有一種歡暢而又自由的興味,大畫空間跌宕,小品也奇構生發,故而能讓人獲得清新而澄目的快意。他最為用力的語言探索恐怕在于色彩的介入,在傳統花鳥寫意的筆墨形制中,他大膽地運用色彩,不拘法則地將色彩作為造型的形式,也作為營造氛境的語言,由此拓開花鳥主題一方新的天地。許多畫家在獨辟蹊徑時從筆墨形式上去下功夫,吳冠南先生則以他自己的藝術方式引領筆墨形式的探索,得到藝術語言的自然歸宿,這也是他的作品具有強烈當代性的重要方面。
在吳冠南先生的作品中,蘊藉著他對傳統藝術文化的深度修養,畫中的筆墨、書法、詩文等因素都令人曉見他的學殖不同凡響。重要的是,他從深度的傳統學術境地中走出了一條直通當代的道路,從而實現了與我們在當代文化情況下的溝通。在典雅、高古、個性的土壤上,他創造的是一篇散發出充滿生命光彩的燦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