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 范典
陳丹燕,上海女作家隊伍中不容小覷的一位,她從從事兒童文學的創作開始,一直堅持寫一些“紀實與虛構”混合體風格的書,不能說她是小說作家,但也不能完全稱她是非虛構作家,她總是介于兩者之間,顯得飄忽又執著。
問:最初的時候您從事兒童文學創作,創作了哪些作品?
答:王安憶當時請創作假,我就頂替她的工作,寫一些采訪稿。我覺得自己最初受到的文學訓練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印象很深的是,要寫稿子時大家都去閱覽室,閱覽室里就放了一張寫字臺、一張桌子,我們雜志的讀者一般是8~11歲,所以他們的注意力只有3分鐘,第一段文字必須抓住這個小孩,所以開頭很重要,而且一個篇幅最多不能超過三千字。但是我們采訪的人是很厲害的,楊振寧是我去采訪的,里根夫婦來華也是我們雜志去采訪,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要開挖,日本來了一條友好之船,整個船的人來看萬人坑開挖。當時只有兩個中國記者,其中一個是我。回來馬上要寫稿子,第一段就是寫不好,編輯部主任就直接把稿子扔我身上,說:“這種稿子怎么能發?”弄得人很沒面子,但現在想起來對我的幫助很大。
問:旅行過程中,您會隨時隨地記錄下來嗎?我記得英國作家毛姆來中國旅游時,他會用紙片把當時中國的落后狀態統統記錄下來,后來形成文字,寫了一本名叫《在中國屏風上》的書。
答:我不寫。我完全靠記憶。肯定會忘記的,但是既然會忘記,它就是不重要的,至少對文學來講是這樣的。包括細節,如果你會忘記了,就說明這個細節沒有打動你,你才會忘記,所以我覺得忘記了就算了。每個人的寫作習慣可能不一樣,我是覺得我如果要把它當作自己的寫作素材,是不會輕易碰它的,要再放一陣子,它沒有成熟的時候就把它寫出來了,以后就再也不會有興趣了。
問:也有人覺得您的書寫得太過細膩,有時讀起來會覺得悶,您自己是如何認為的?
答:我覺得這個就跟“你長得不好看”是一樣的,你沒有辦法去改它。寫作說到底,不是真的為讀者服務,只是在尋找溝通的渠道。如果能改變就改,但如果是牽涉到你自己基本態度的,那你可以不放棄。
問:您的作品風格都介于真實與虛構之間,哪些西方作家是對您產生過影響的?
答:我現在想,受影響比較多的是E.B·懷特,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他寫得很好的童話,《夏洛的網》,他是把小說和童話糅合得非常好,然后是《天鵝的喇叭》,我翻譯了他的《精靈鼠小弟》,除了“精靈鼠”是虛構的角色,其他都盡量紀實,里面寫到的紐約、中央公園等地,你完全可以按照他寫的去走一圈。對我影響很深的還有《尤利西斯》,它是一部虛構的作品,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在都柏林都是可以實地找到的。我覺得有真實的東西在里面,虛構才會顯出它真實的價值,因為虛構不是吹牛。大部分小說家以為虛構就是坐在家里面編就行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子的。在我年輕的時候做比較多的紀實體,到我寫“外灘三部曲”的時候,才逐漸有一些虛構的東西出來。我覺得年輕的時候得不到足夠的素材,根本錘煉不出一條虛構的線索,因為虛構是有自己的邏輯的。你要建立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按照邏輯在運行的,但這個邏輯沒有足夠的素材,根本無法建立。所以大部分的虛構在不夠充分的情況下,一看就覺得沒意思,那種邏輯是需要很多素材去豐富它,在二三十歲的時候,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閱歷去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