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高壓下的中國式官員自殺

其實，在中國，官員自殺這一現象算不上一件新鮮事。只不過因為官員群體的特殊性，以及這種自殺與反腐大氣候緊密相關，而不斷引發媒體和民眾的高度關注。一方面，官員自殺的新聞，在普通民眾中往往會引起“腐敗”的聯想；另一方面，官方給出的說辭，除了“畏罪”的口徑之外，最多的解釋還是集中在心理疾病層面，也就是所謂官員“因抑郁而選擇自殺”。

當然，如果立足個案來分析官員自殺這一現象，那自殺的原因勢必五花八門，而且同其他群體的自殺原因并無二致，問題無非處在工作、家庭、身體和生活等方面。但顯然，官員自殺作為一種現象，它又有著不同于普通人自殺的動因。特別是對于當下中國這樣一個尚處在急劇轉型中的國家而言，官員自殺事件的陡增，折射出來的問題是官僚政治生態環境的惡化，而惡化的根本原因當屬中國官員選拔和任命制度的種種不健全，以及由此造成的畸形官場文化。

由于政治體制改革嚴重滯后，從中央到地方，從省一級到市一級，乃至到縣鄉一級，中國的選舉在這些年來幾無進展。由此，整個官僚系統仍舊在黨政一體、黨主一切的“斯大林模式”慣性下運轉，經年累月，漸漸形成了一套名曰“為人民服務”，實則只對上負責的“唯上體系”。而對于早已進入互聯網時代的當下而言，這樣一個體系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內外環境的急劇變化，致使寄生于體系內的官員產生種種不適應癥，自殺只不過是眾多不適應中的一個極端反應而已。

“共罪體制”助推官員自殺

如前所述，中國的官僚系統早已成為一個嚴密的“唯上體系”，從合法性角度而言，這一體系是先天缺鈣的，除卻極少數理想主義者，于國于民，體系內大多數人是沒有責任可言的，他們只需對其上級負責，因為上級就掌握了他們的升遷和命運。建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受強大意識形態以及高壓政治運動的影響，這一體系尚能基本保持其總體純潔性。而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意識形態的式微，體系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各個領域全線失守，最終形成一個個“共罪體制”，他們占據政治系統內部的某一地區或者領域進行集體腐敗。

對于當下因貪腐而造成的官員自殺現象，這種“共罪體制”很能說明問題。首先，無論層級高低、地區東西，系統內部的集體腐敗某種程度上形成了恐怖均衡，也就是說，眾多派系林立的腐敗集團占據了各級官僚系統。這一局面，在分贓格局爭議不大的情況下尚還好說，一旦出現分贓不均，勢必造成各個腐敗集團之間進行你死我活的爭斗，最典型的表現便是現實中不斷上演的派系反腐。處在這種“共罪體制”下的官員，需要按照潛規則行事，自身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和風險。這既可能導致官員長期緊張憂郁并最終罹患精神疾病而走向自殺，也可能按照某種內部規則而被迫自殺。

另一方面，“共罪體制”對身在其間的每一個官員個體，最看重的不是其他，而是對上級的政治忠誠。現實中，這種忠誠又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上邊交代的任務，下邊只能選擇超額完成，哪怕這種任務違反現行法律，所謂幫著上級“干臟活”，而一旦有人排斥乃至拒絕干這種臟活時，他勢必會受到排擠和打壓，甚至性命難保；再就是，下級必須將自身從“共罪體制”中獲得的好處，以上供的形式交予一部分給上級及其親屬。

于是乎，現實中的“共罪體制”，其政治黏性遠遠超過靠式微意識形態維系的執政集團，但另一方面，一個個的“共罪體制”本身又是脆弱的，它們不同于民主國家的政黨，有著強大的民意做基礎，不會因為某一個或者某幾個領袖出問題而整體坍塌，臺灣民進黨并沒有因陳水扁入獄而解散即為明證；“共罪體制”及其組成人員，很大程度上決定于這一體制的頭目，現實中的派系反腐也往往遵照這個邏輯進行，所謂“擒賊先擒王”，你懂的！

而一旦這一體制中的“王”被查處，他所處貪腐集團的下屬勢必人人自危，一些心理素質不好的成員，很有可能在還沒追查到自己之前就選擇結束生命，最近發生的幾起級別較高官員的自殺事件，很有可能就是這種情況。

紀委反腐無助解決官員自殺問題

當然，單一的“共罪體制”尚不足以解釋當下中國發生的官員自殺現象。僅就因貪腐而選擇自殺的官員而言，不排除他們很大一部分人是出于保護家族利益乃至其他貪官的一種途徑，“犧牲一人，成就全家”，以免被查被抓后落得個“人財兩空”，應當說，這一解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造成當前官員自殺陡增的一個重要原因恐怕還是紀委主導的反腐敗模式本身。

在現行反腐敗模式下，《刑事訴訟法》被擱置和破壞，因為官方相信按現在的刑事訴訟程序不可能破案，需要用紀委的不受刑訴法制約的辦法才有用。所有指使這樣做的官員，對法律程序都是不相信的，對法庭審判也是不相信的，對律師作用更是不相信的。他們更相信內部的單方面的匯報，相信內部的批示。等到他自己一犯事，就知道即使有冤，法庭也不可能為他查明澄清事實，請律師辯護只是演戲多花錢，不如冤枉全認還可以從輕。

所以，這些官員出事根本不會請律師，因為他們知道中國的法庭完全是虛假的，請律師是沒有用的，因為判決方案早就討論好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越是了解中國司法內幕的人，越會選擇自殺來一了百了，可以避免偵查中的被折磨和屈辱，避免害了家人，避免害了親屬，避免害了朋友（中國受賄案抓證人幾乎已經是百分之百），同時還可以保住贓款，保住其他的貪腐同僚和上級，為自己的家屬求得一個將來的相對較好的生存環境。

于是，我們會發現，中國有問題的官員，一旦事發，很大一部分有勇氣的都會選擇自殺，而不愿接受公開審判。因為這套審判都是程式化的，體現不了公平正義；權力擁有者在決定抓人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內部定局。不是中國的法院法官都是聾子瞎子，真的查不明案情真相，真的發現不了冤案，而是在法官大面積腐敗的中國現實環境下，法官自己都經不起查。也就是說，法官本身就是被綁架的，他們不敢得罪紀委和檢察院，只有遷就這些機構的要求，明明有冤也要判掉，犧牲個案的公平正義，犧牲個別人的后半生，來維護威權人物和“國家機關”的威信。

前述主要圍繞的是貪腐官員的自殺現象，那么，那些選擇“潔身自好”的官員命運又當如何呢？應當說，在當前這個官僚系統中，選擇做“清流”，本身就意味著他將面臨來自其他方面的強大壓力。一個直接的問題是，將面臨腐敗群體的集體打壓，輕則升遷無望，分贓無緣，受群體恥笑，重則被有意安排在艱難危險崗位，并受到各方面的刁難。更有甚者，腐敗集團可能群起而攻之，廉潔官員最終倒在瀆職或反腐等的罪名之下。總之，處在集體腐敗領域和地區的清白官員，往往身心疲憊，四面楚歌，少數郁悶而終，乃至選擇自殺。

于是，我們會發現，在當下中國，一個官員無論他貪還是不貪，都面臨著巨大的體制壓力，自殺在這種兩難處境下，并不是一個不能讓人理解的決定。而當兩種選擇都面臨著同樣巨大的風險時，官員們當然更傾向于選擇收益更高的貪污腐敗，而不是潔身自好，這也便能解釋，為何每一輪反腐高壓下，官員自殺的新聞會成倍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