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美國“土豪”

中國古代歷史文獻中早有“豪民”“豪紳”“豪人”等記載，一般泛指那些家資富足、田產雄厚并有一定社會威望之人，所謂“大富霸一郡，中富霸一縣，下富霸一鄉一里”是也！這樣的人即便不能聞達于天下，少說也能在本鄉本土成為風云人物。承平時期，興辦義莊、捐資助學、宗廟祭祀等重大活動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一到亂世，小則自保門戶，大則圖謀天下，率眾揭竿而起者也多有人在。漢魏之際的曹操、元末明初的沈萬三都是中國古代“土豪”的絕佳代言人。然而，“土豪”在進入20世紀革命年代后卻淪為不折不扣的貶義詞。“打倒土豪劣紳”一時之間激蕩神州，“土豪”被徹底打入另冊，黃世仁、周扒皮、劉文彩等人物形象更是強化了人們對“土豪”的極度厭惡情緒。

昔時還避之唯恐不及的“土豪”竟在2013年一夜之間成為與“十八屆三中全會”并列的十大關鍵詞之一。著名語文雜志《咬文嚼字》評出的2013年十大流行語中，“土豪”一詞也與“中國夢”“女漢子”等詞匯一同入列。面對“土豪”旋風，時髦的西方媒體界也快速因應，為其量身定制拼音式英文——“tuhao”。就連向來嚴肅的《外交政策》也難免跟風，該雜志根據1993年《貝弗利山人》這部講述居住于貝弗利山莊內好萊塢明星和富翁的美國電影將“土豪”釋為“China’s Beverly Hillbillies”。以最具美國特色的方式告訴讀者什么是“土豪”。雖不無揶揄之意，但也貼近美國民情，只不過《外交政策》的編輯似乎并未做足功課，一面驚呼中國“土豪”來勢兇猛的同時卻用篩網將本國歷史上的各色“土豪”一一過濾。“土豪”難道又僅是中國特色？

答案無疑是否定的。事實上，從19世紀初至世紀之交進步時代的這一百年堪稱美國“土豪”黃金時代。與當下中國“土豪”相比，雖時隔一個多世紀，但中美兩國“土豪”之間卻也有著頗多類似之處，只不過當年的美國“土豪”在其后社會發展進程中已經完成從“土豪”到“有閑階層”的華麗轉身。在美國“土豪”的演進史中，最先成為“暴發戶”的是那些19世頭20年得風氣之先的紡織廠主們，他們得以成功很大程度上則是得益于工業革命的垂青。大洋彼岸的英國已于18世紀末完成工業革命，包括蒸汽機在內的各類新式技術通過多種渠道傳入北美大陸，推動著原先的家庭式小作坊逐步邁向現代化大工廠。紡織業成為時代“弄潮兒”，成就了一批人的“發財夢”，他們也成為美國步入工業時代的“先驅者”，洛維爾（Francis Cabot Lowell）就是其中最為杰出的一位。此人于1814年建立“波士頓制造公司”，該公司也是美國首家采用在同一廠房內不同機器上進行紡紗和織布這一新型工廠設計模式的企業，洛維爾憑此捷足先登引領美國紡織業新潮流，成為紡織“新貴”。

相比于洛維爾，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公司”才是第二次工業革命后美國逐步崛起為世界經濟強國時誕生的真正“巨無霸”，洛克菲勒擁有的財富總值及其影響力不僅在美國國內冠絕各領域，而且越出一國范圍，成為世界級“土豪”。洛克菲勒于1870年創建標準石油公司，旗下約有40家石油精煉廠，約占美國精煉能力的90%，成為美國國內首屈一指的巨型石油托拉斯，洛克菲勒也是全世界首位億萬富翁。

面對這些美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土豪”，社會各界褒貶不一。以馬克·吐溫為首的美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對此做了犀利批評，他將所見所聞化作一把鋒利手術刀直接用于解剖在他們看來已呈病態的美國社會。如果套用同一時期英國著名作家狄更斯經典名著《雙城記》開篇中的歷史解題來形容此時的美國倒也非常貼切——“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20世紀初“黑幕揭發”運動中涌現的一批記者則更是火力全開。他們秉持社會公義，基于道德良心而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以揭露“土豪”們外表光鮮下的不堪與丑陋。如塔貝爾用五年時間對洛克菲勒崛起做了詳盡調查后所寫的《標準石油公司史》，客觀、清晰地再現了壟斷集團在商業運行中的諸多違法行為。貝克發表的《工作權》一文揭發了科羅拉多煤礦罷工事件。披露了資本家對勞工的殘酷剝削，描繪了勞工的艱苦生活。

對此猛烈批評，卡內基、洛克菲勒等美國“土豪”們雖然也受到不同程度影響，但他們所創建的公司在此后一百多年中卻并未一蹶不振，直至今日仍是美國和世界知名品牌，這主要與“土豪”們的自我轉型和與他們對待財富的態度有關。不論是卡內基還是洛克菲勒，財富之于他們并非目的，而只是工具和手段——通過賺取財富來體現個人勤勉、智慧和對機遇的把握能力。其幕后隱藏著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韋伯所說的“新教倫理”——個人工作中的努力奮斗和生活上的簡約質樸將會贏得上帝信任而成為選民。卡內基就曾說過：“一個有錢人如果到死還是很有錢，那就是一件可恥的事情。”當美國“土豪”們年老體衰、退居二線后，他們所要考慮的不再是如何繼續積累財富，而是怎樣才能做到“散財有道”，最好的方式莫過于慈善。聘用專職經營團隊精心運作、根據社會需求和人類未來發展趨勢制定科學而合理的資助計劃和政策，卡內基基金會和洛克菲勒基金會目前都已成為全球大學、醫院和重大科研項目的有力支持者，卡內基—梅隆大學、北京協和醫院在二戰時期營救了眾多德國猶太流亡科學家都是這兩家基金會的不朽“杰作”。時至今日，由卡內基和洛克菲勒所開創的這一慈善傳統已經成為美國“土豪”們處理財富的普遍方式。

金錢既可以使一個人降格、墮落，也能用來幫助別人、改良社會、增進人類共同福祉，到底如何選擇主要取決于擁有者的個人信仰和財富理念，美國“土豪”們的經歷或可作為當下中國“土豪”尋求蛻變、擺脫焦慮的有益借鑒。

本欄目責任編輯： 朱肖晨（xiao123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