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司令朱瑞與義縣攻堅戰

王永濤

遼沈戰役的關鍵是拿下錦州，以形成關門打狗之勢，而我軍要拿下錦州，必先攻占錦州的北面屏障義縣。

義縣是一座古城，城墻是仿造錦州城建造的，十分堅固，城墻高7.6米，底部寬7米，頂部寬3.5米。此時，城墻外有塹壕、地堡群、鹿寨、鐵絲網、雷區等6層防御設施，易守難攻，號稱“固若金湯”，守軍為國民黨93軍的1個師萬余人。

東北野戰軍炮兵司令員朱瑞奉命率領炮兵部隊配屬韓先楚的三縱攻打義縣，1948年9月27日炮兵部隊開始進入預設陣地。東野首長和朱瑞都十分重視炮兵的這次攻堅作戰，因為錦州的城墻更高更厚，而且錦州守將范漢杰又將城外10公里以內的建筑全部推平，炮陣地無法隱蔽，占我炮兵絕大多數的射程近的小口徑火炮都用不上，只有靠數量很少的105毫米火炮，特別是150毫米的重炮發揮作用。而這些150毫米榴彈炮是朱瑞他們利用尋找到的日軍殘損火炮修造而成的，還從來沒有使用過，不知它們的效力究竟如何。朱瑞決定把義縣攻堅戰作為錦州攻堅戰的預演，因此親自檢查開戰前的每一個細節，力求不留一點隱患。

9月30日朱瑞又到我軍唯一裝備有150毫米榴彈炮的炮3團檢查。炮3團是我軍第一個摩托化重炮團，陣地配屬比較遠，在大凌河北岸。當時已是深秋，河水冰冷刺骨，大凌河上既沒有橋，又沒有船，還有敵人的飛機襲擾，大家都勸說朱瑞不要過河。朱瑞則堅持要過。有人提出要背他過，朱瑞卻笑著說：“你們瞧瞧，哪個個子比得上我，你們都過得了河，還怕我過不去河？來，咱們比比看吧。”說完，朱瑞與大家一起涉水過了河。在炮3團陣地，朱瑞看著威武矗立在陣地上的30幾門150毫米榴彈炮，即高興又自豪，思緒又回到了3年前……

抗戰勝利后，中國革命形勢發生了重大轉折。1945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根據全國形勢發展，作出了“全國戰略必須確定向北推進，向南防御的方針”，決定“再從延安派1300個干部到東北并將炮兵學校（約1000人）開到東北去”。1945年9月14日，朱瑞校長率領我軍炮兵的“搖籃”——延安炮校奉命開赴東北戰場。朱瑞從延安出發前得到的消息是：日軍投降后，將武器和裝備都留在了東北，號稱“有大炮六千、騾馬車輛無數，彈藥器材堆積如山”。這對肩負發展壯大我軍炮兵使命的延安炮校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鼓舞。因此，延安炮校出發時就將僅有的數量不多的火炮和器材都留給了兄弟部隊，輕裝奔赴東北。但到東北以后，情況發生了根本變化，蘇軍接收日軍的數千門大炮拒不交給我軍，日軍投降前隱匿、破壞的大炮又散落在東北各地，原定“接收裝備、招兵買馬”的計劃完全落空。而此時國民黨軍隊已準備大舉進攻東北摘“桃子”，局勢變得異常緊張。如果東北我軍沒有強大的炮兵，就會在即將開始的與國民黨軍隊進行的運動戰和攻堅戰中處于絕對的劣勢。

面對復雜困難的處境和艱巨的任務，朱瑞號召大家白手起家，發展壯大我軍炮兵，還是那句話“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炮校上至校長，下至馬夫，統統派出去，無論是城市、鄉村、山溝、荒野，只要聽說有炮就去尋找。

炮校師生基本上都來自關內，很多還是南方人，當時正值東北的隆冬季節，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氣情況下，漫山遍野地去尋找火炮，其艱難困苦不難想象。在深山老林里搜尋，“往往一腳伸出去，就陷入半個身子，有時腳還夠不著底，往外拔十分吃力，只好滾動身子向前進”。“大家經常在漆黑的森林中過夜，餓了，啃一口石頭般堅硬的窩頭，渴了，捧一把雪放在嘴里”。有一次，接到老百姓報告，說鏡泊湖里有日軍投下的大炮，朱瑞立即帶一個連趕到鏡泊湖搜尋。當時已是零下40度，湖面的冰層有四五尺厚，朱瑞與戰士們一樣掄鎬破冰，虎口都震裂了。當炮身露出水面時，朱瑞“高興得就跟小孩一樣”。不到一天，他們就撈出了3門野炮。當年曾響徹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的《收集武器之歌》，真實反映了炮校師生收集武器的情景。歌中唱道：“我們去收集武器，自己來武裝自己。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搞到大炮決不回去！同志們見人就問，見影就追！追！追！追！追到深山，追到森林，追到舊有工事里，追到可疑的地區……”

一天，朱瑞接到報告，炮校的炮3團在牡丹江市穆棱縣八面通鎮附近，發現大量日本造的最先進的150毫米榴彈炮炮彈。朱瑞欣喜若狂，立即趕到穆棱。他與炮3團的同志研究認為，既然這里有這么多重型炮彈，那么附近就應該有許多150毫米重炮，如果能找到這批重炮，那將對我軍即將開始的大規模攻堅作戰具有非凡意義。然而茫茫雪原，到哪里去找這批重炮呢？朱瑞他們分析認為，這批重炮很可能是日軍為了防御蘇聯紅軍而配置的，所以朱瑞命令部隊把找炮的重點放在穆棱以東中蘇邊境對蘇聯具有防御意義的地方。功夫不負有心人，炮3團果然在綏芬河附近的一個高地上找到了日軍的重型火炮永久性防御工事，并在工事中發現了幾十門嶄新的150毫米榴彈炮，只是許多火炮零件被日軍拆掉或破壞。為了讓這批當時的“撒手锏”武器起死回生，朱瑞幫助炮3團在穆棱成立了一個火炮修理所，聘請來當地一批有技術專長的技術工人，對收集來的火炮、器材、車輛等進行修理和組裝、改裝。就這樣，炮3團不但修好了30多門150毫米榴彈炮，而且還把它們放到了汽車上，建成了我軍第一支摩托化重炮部隊。朱瑞把這批重炮視如珍寶，期待它們在未來的攻堅大戰中一顯身手。

朱瑞以他豐富的領導經驗和卓越的組織才能，使東北我軍炮兵白手起家、快速發展。在1946至1947年兩年內，共搜集各種火炮798門，另外還有坦克及牽引車65輛、彈藥63萬發以及其它器材，并將它們源源不斷地從東北各地運至后方基地。東野炮兵部隊迅速壯大，“組建了6個乙種炮兵團（轄2個營）、4個丙種團（轄3至4個連）、6個炮兵營（轄2至3個連）并22個獨立炮兵連，共計80個炮兵連。還組建了1個高炮大隊，1個坦克大隊（轄2個坦克隊），1個修械所。”

朱瑞還先后兩次親自帶領宋承志和穆兆源、爛漫等乘坐悶罐火車到朝鮮，向蘇軍遠東司令部交涉，請求他們援助。1947年6、7月間，朱瑞第二次赴平壤，受到金日成及崔庸健等朝鮮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熱情接見，并同蘇軍負責人馬利諾夫斯基舉行了會晤。經過朱瑞的多方努力，并通過他當年莫斯科克拉辛炮校同學從中幫助，蘇軍終于同意給我方援助。朱瑞隨即代表東北民主聯軍總部同蘇軍方面達成了協議。在近兩個月時間里，蘇軍給我方運來了數十列車的彈藥、器材及各種日式舊武器，大大改善了我軍炮兵的裝備物資條件。

東北炮兵部隊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如何科學使用炮兵成為了急待解決的重大問題。我軍由于不懂炮兵的戰術問題，曾造成很大損失，受到東野首長的嚴厲批評。朱瑞便從零做起，積極探索我軍自己的炮兵作戰戰術原則。他說：“我軍炮兵戰術不能全學蘇聯的，又不能全學國民黨的，也不能照搬日本的。我們必須創造中國的、東北的、人民的、劣勢的炮兵的自己的一套，適合消滅敵人并保存自己的作戰目的，但又不違背作為古今中外的一般的作戰法則。”朱瑞根據廣大指戰員的作戰實踐和自己的體會，提出一系列適合于我軍當時情況的戰術原則，主要是步炮協同、集中火力、攻堅作戰、抵近射擊，直接瞄準，快、準、猛等。

朱瑞總結出來的炮兵作戰戰術原則，大大提高了我軍炮兵的作戰能力和指揮水平。東北我軍炮兵在1947年夏、秋、冬三大攻勢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受到上級首長的高度評價，并引起中央軍委的高度重視。朱瑞總結出來的炮兵戰術原則很快在全軍炮兵部隊推廣，從而使我軍炮兵作為“戰爭之神”的作用得到進一步發揮。其中的步炮協同，集中火力，快、準、猛等戰術原則在抗美援朝乃至今天，仍然是我軍炮兵火力運用的基本原則。

到1948年9月義縣攻堅戰開始前，東北我軍炮兵擁有各種火炮4000余門，首次超過了東北國民黨軍炮兵，而且我東北炮兵的戰術技術水平也不斷提高，成為當時我軍各野戰軍炮兵部隊中最強大的一支。特別是朱瑞眼前的這30幾門150毫米榴彈炮，更成為我軍在戰略決戰中進行大規模攻堅作戰的“撒手锏”。

一切準備就緒。10月1日9時30分，隨著朱瑞司令員一聲令下，我軍炮兵率先開始了以開辟突破口為主的炮火準備。經過1個半小時的猛烈射擊，義縣“固若金湯”的城墻被轟開了30多米寬的口子。據當時參戰的一名步兵團領導回憶：“我們的大炮真厲害，根本沒有用坦克，還沒等其他兵種伸手，就把敵人打得像受了重傷的野獸，接著我們步兵就發起了沖鋒。”到下午3時戰斗結束，全殲守敵1萬余人，活捉敵師長王世高，順利打開了錦州的北大門，為錦州戰役的勝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我東北炮兵在火力運用、步炮協同、開辟突破口等方面，也取得了新的作戰經驗，尤其是我150榴彈炮的巨大效力得到了實戰驗證，為我軍炮兵攻打錦州和以后的攻堅作戰提供了十分寶貴的經驗。

但義縣攻堅戰也有“失”，就是朱瑞司令員的犧牲。在我步兵剛剛沖進城不久，朱瑞為了及時掌握150毫米榴彈炮的射擊效果，為攻打錦州城積累經驗，所以離開指揮所趕往城墻突破口查看炸點情況。當他正帶著幾個人沿著一條低洼的馬車道低姿前進時，突然，敵人的機槍從城門旁邊的城墻內兇猛地向他們掃射過來。原來，這是敵人的一個暗堡，藏在厚厚的城墻內，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朱瑞等人迅速臥倒，幸虧那條馬車道地勢較低，敵人的機槍掃射不到。朱瑞臥倒后，回頭觀察隨行人員的隱蔽情況，發現身后有個同志臥倒的地方地勢較高，有被敵人機槍掃射到的危險，于是便伸手去拉他下來。不料，就是這一拉，朱瑞身旁的一顆地雷受到觸動突然爆炸，碎片擊中心臟，朱瑞當場壯烈犧牲。

朱瑞同志是我軍炮兵的主要創始人之一，親手將人民炮兵發展成為一個獨立兵種，被譽為人民軍隊“炮兵之父”。朱瑞也是我軍在解放戰爭中犧牲的最高將領。

三縱韓先楚司令員得知朱瑞犧牲的消息后，泣不成聲地說：“從全殲敵人一個精銳師、繳獲全部裝備、迅速解決戰斗來說，義縣戰斗勝利了。但從朱瑞的犧牲來講，義縣戰斗打得并不漂亮！這個損失太慘重了！我對不起黨，我沒有保護好你。”

10月3日，中共中央發出唁電：“正當我軍在北寧線上勝利進攻之際，我東北人民解放軍炮兵司令員朱瑞同志于義縣攻城戰中光榮犧牲。朱瑞同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炮兵建設中功勛卓著，今日犧牲，實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巨大損失，中央特致深切悼念。望轉令全軍，繼續為革命戰爭的徹底勝利而奮斗，以紀念朱瑞同志。”同日，中央軍委決定，將東北軍區炮兵學校，改為朱瑞炮兵學校（即現在的沈陽炮兵學院），以示紀念。

朱瑞曾經在延安炮校開學典禮上，當著朱德等中央軍委首長和全校官兵的面鄭重宣布：他將“專一門干炮兵”，“老于斯、終于斯”。朱瑞用鮮血和生命履行了自己的莊嚴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