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楊罕亭 圖/重慶史迪威博物館
史迪威:陪都城里的美國將軍(七)
Joseph W. Stilwell, an American General in Chungking(Ⅶ)
□ 文/楊罕亭 圖/重慶史迪威博物館

毛澤東、朱德在延安機場迎接以包瑞德上校為組長的美軍觀察組。
1944年6月,熾熱的驕陽把一座破爛不堪的山城照得發燙,空氣中蒸騰著的水分彌漫整個空間,叫人感到心頭發慌。滿街的憲兵、警察頂著烈日在大街上驅趕著那些可憐的小攤販,將從飯館里、街角邊、防空洞里清理出的乞丐,趕上一輛輛軍用卡車運往郊外。吆喝聲、叫罵聲和哭喊聲雜成一片,仿佛將有什么大難就要降臨似的。一輛破舊的灑水車在公路上緩慢行駛著,噴出的水在被曬得滾燙的公路上發出咝咝的叫聲,水一著地,很快就被熾熱的大地蒸干了,頓時泛起更加逼人的熱浪。
從白市驛機場到市區的主要街道上,到處飄揚著中美國旗,掛著歡迎美國貴賓的橫幅標語。這一切經過精心處理的場面都是為了迎接來自美國的貴賓——美國副總統亨利·華萊士和他的隨行人員歐文·拉鐵摩爾、約翰·卡特·文森特。華萊士副總統原是美國愛荷華州的玉米種植農場場主,他對農業生產管理有一套嫻熟的本領,對農作物有一種本能的喜好。他從蘇聯飛經新疆時,對新疆盛產的哈密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隨員翻譯拉鐵摩爾的慫恿下,竟忽然決定隨機運載一些哈密瓜到重慶去,把它作為一種友誼的禮品饋贈給重慶,讓更多的人能在這炎熱的暑天里分享甘甜涼爽的哈密瓜。當宋慶齡的玉齒咬向那紅透了的瓜瓤發出贊嘆時,整個重慶的大小官員們都以能分享一塊“華萊士瓜”而深感榮耀。一時間,風靡重慶的“華萊士瓜熱”使那些投機商們賺了大錢,發了大財,從新疆空運哈密瓜的情況越來越多。
6月21日,華萊士開始與蔣介石進行會談。華萊士與蔣介石的會談進行得十分拘謹,好像彼此都在等待著什么似的。華萊士向蔣介石轉達了羅斯福總統愿意在國民黨與共產黨之間充當仲裁人,以達成一致的抗日協議的意見。蔣介石對這個問題含含糊糊,支支吾吾,沒有做出正面回答。直到第二天華萊士與蔣介石進行會談時,蔣介石才表示愿意由美國人出面在國民黨與蘇聯共產黨之間達成一種共同抗日的協議。華萊士這才明白,原來頭一次會談時,蔣介石根本就沒有弄清楚華萊士講的共產黨到底是指中國共產黨,還是蘇聯共產黨。華萊士感到很氣餒,蔣介石身邊這么多幕僚,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聽明白他講話的含義?要么就是蔣介石在這個問題上故意裝聾作啞。華萊士只好直截了當地指出:“閣下,我們上次會談時所說的羅斯福總統愿意促成國民黨與共產黨達成統一抗日協議,不是指的蘇聯共產黨,而是指延安的中國共產黨。”蔣介石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不住地揮動著手說:“這不行,這不行,這根本就不可能辦到。延安共產黨完全是聽從莫斯科第三國際命令的,你們美國人哪里了解他們的真相,你們不要被他們的花言巧語欺騙了。”
華萊士帶著微笑說:“今年3月羅斯福總統就向閣下提出了派軍事觀察組去延安的問題,希望委員長能從抗日的大局出發來考慮這個問題。”蔣介石青筋暴露,伸長了脖子激動地說:“我希望總統先生不要強求我們同意你們派人去延安,不要強求共產黨的軍隊參加抗日。須知,共產黨那些游擊隊的大刀和長矛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但在第二天的會談時,蔣介石心情沉重,幾乎是咬著牙冠說:“華萊士副總統,昨天會談中提出關于派駐延安觀察組的問題,我認為還是可以同意的。”“是嗎,委員長?這在我們美國政府來說純粹是為了中國的抗日,也是為減少蘇聯對中國的影響。”華萊士在忽然聽到蔣介石的話的時候,差點驚呼起來。
華萊士見派駐延安觀察組的事情已經落實,就準備心滿意足地離開重慶了。華萊士對重慶炎熱的氣候很不適應,心里煩躁不安,就是蔣介石為他專門舉辦的盛大宴會,也不能給他增加更多的快樂,他急著飛往四季如春的昆明。

毛澤東與包瑞德上校
1944年7月22日,一次代號為“迪克西”的軍事行動在羅斯福總統和美國政府的一再敦促下終于付諸實施了。“迪克西”是美國對其南北戰爭時期南部反叛各州的稱呼。在美國人眼里,延安也是對重慶的反叛,也像當年的“迪克西”那樣具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載著包瑞德上校一行九名美國軍官的C-47型運輸機從烈日熏烤的重慶起飛,在強大的海洋季風的推動下,順風飛越莽莽的秦嶺山脈。飛機在西安稍事停留后,又向北飛去。此時,從飛機上往下看,是一片黃土丘陵,這滿目黃土似乎要比江南的綠水青山要粗狂豪壯得多。
當飛機在沿河灘上平整出來的機場上降落時,這里已是人山人海,為首的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副主席周恩來。周恩來走上前來握住了包瑞德上校的手:“我們歡迎你們的到來。”周恩來眉宇之間透出的英俊干練的外交家氣質,使包瑞德上校受到感染,他嘴里吐出了一大串的中國客套話,還不住地向歡迎的人們打著拱手致意,引得大家笑聲不斷。周恩來把一批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介紹給他們,這是一串響亮而傳奇的名字:有憨厚而慈祥的紅軍之父朱德、大將氣派的彭德懷、精明強悍的林彪、舉止瀟灑相貌英俊的葉劍英、穩重幽默的聶榮臻、豪氣十足的陳毅。給他們翻譯的黃華質樸得像陜北的農民,而工作人員陳家康靦腆得像個大姑娘,完全不像是一個北平城里的青年學生。
周恩來把美軍觀察組的軍官們請上一輛卡車,周恩來爽朗地說:“真對不起,這是我們延安唯一的交通工具,我們現在只有這個條件。”在謝偉思看來,這些為中華民族而奮斗的人們將來不僅會有體面的汽車,而且還有這個國家,因為他們和中國人民是站在一起的。延安的外事招待所是一排十分簡陋的窯洞,窯洞里只有一張方木桌,一兩把笨重的木椅子,每人一張床,這里沒有地毯,沒有洗浴室,一切都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但是,這些肩負著特殊使命來到延安的美國軍人卻有一種宗教般神圣的感覺。延安7月的傍晚,晚霞已經升起,涼風吹來,發散著一天的暑熱。美國觀察組的成員在黃華和陳家康的陪伴下在山道上散步。陜北高原夏夜的涼風里帶著熟透了的莊稼的氣息,撲向這些遠方來客。
延安,這個中國的“迪克西”,完全以一個嶄新的面貌展現在這些美國人的面前。他們對這里追求探尋的結果將會影響整個中美關系的歷史進程。

周恩來、葉劍英、楊尚昆與美軍觀察組人員合影。
謝偉思是史迪威的政治顧問,他要比包瑞德上校他們更多地關心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傾向。在一個靜靜的夏夜里,毛澤東主席邀請謝偉思到他的窯洞里擺談了整整一夜。謝偉思從毛澤東那雙閃動著智慧和決心的目光中,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這個民族的靈魂。毛澤東不斷地抽著謝偉思贈給他的美國香煙,用濃厚的湖南口音講述他們的黨、人民和他自己以及他的戰友。這些史詩般壯麗的歷史讓謝偉思聽得津津有味,他發現自己與毛澤東之間共同的語言太多了,這對謝偉思來說既十分驚訝又感到萬分欣喜。謝偉思從毛澤東主席的窯洞里走出來的時候,東方已經露出了曙光,絢麗的朝霞正預示著延安無比遠大的前途。
從軍事上關心中國共產黨的包瑞德上校,一天到晚風塵仆仆地去參觀八路軍的軍事訓練和演習,忙著與中共高級軍事將領們會談,他對八路軍的一切都感興趣。他發現八路軍戰術技能相當不錯,射擊和劈殺技術很好,雖然他對彭德懷將軍所說的由于彈藥奇缺,每個八路軍必須用一顆子彈消滅一個以上的敵人的說法持懷疑態度,但仍佩服八路軍的射擊技術。八路軍戰士的吃苦耐勞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包瑞德發現,在美國軍隊里特別被反感的政治工作在八路軍中卻十分有效。軍隊里有黨的組織,居然還有與長官同樣有權利的政治委員,這些在美國軍隊里是不可思議的。包瑞德看到八路軍還在使用老式來福槍,還在練習白刃劈殺技術,這些與現代戰爭的距離太遠了。美國觀察組便組織了好幾次使用美式武器和爆破器材的表演,向八路軍傳授這方面的技術。包瑞德相信,如果用美式武器來武裝八路軍,他們的戰斗力是會大大提高的,包瑞德將自己的想法寫信告訴史迪威,讓他盡快實現武裝八路軍的計劃。
美軍觀察組成員們與共產黨的軍事領袖朱德、彭德懷、林彪、聶榮臻、葉劍英、陳毅進行了軍事會談,認真聽取了他們對軍事形勢的分析,了解了他們的戰斗經歷。他們對領導指揮了平型關大捷的林彪懷有特別的好感,甚至把三十多歲的林彪當成他們心目中的英雄來崇敬。為了了解八路軍的情況,觀察組成員還被護送到敵占區去了解情況,親自去領略游擊戰的內容。
當第一輛美式吉普車專門從重慶運到延安時,包瑞德親自駕駛著去接毛澤東和周恩來,請他們登車兜風。當時的延安只有一輛卡車做交通工具,沒有重慶那樣的大轎車,能坐這樣的吉普車在延安也是件新鮮事。當毛澤東跨下車來的時候,對周恩來說:“我們中國也要走工業化的道路,以后我們自己也生產飛機、汽車。”包瑞德在毛澤東主席身上看到了中國共產黨人的決心,感受到了這個黨的力量,他有些相信了:中國的未來是握在他們手里的。

謝偉恩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葉劍英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