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
作者簡介
趙 欣 筆名阿俠,作家新秀。男,漢族,1968年生。畢業于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現任吉林省德惠市人民法院副院長。
少年時代在《青少年日記》發表散文處女作,后輟筆。2012年末開始恢復業余創作,迄今發表60余萬字作品,作品散見于國內外公開發行的純文學期刊:《作家》《參花》《芳草》《遼河》等。多篇小說入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選目中,多組詩歌入選《詩選刊》選目中。
2013年出版中短篇小說集《丈夫的諾言》,該書于2014年2月被授予長春最高文藝獎——君子蘭文藝獎。
現為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吉林省長春市作家協會會員。
一
由于公司遷址,我隨公司搬到了一個新的住處,也算是搬家吧。所謂公司,是一家快遞公司,員工不過三人,我負責接待業務。所謂家,除了我本人外,有一個隨身的磨損嚴重的行李箱。屋子里有一張生銹的鐵床,一個單人沙發,中間塌陷了。房間比原來大了一倍,房租反倒便宜一半,這正是小娟希望的,要是她在該多好。
新家緊鄰一座教堂。教堂青磚灰瓦,又高又大,就像一座大山擋在前面,給人以壓抑感。這也許就是房租便宜的原因吧。我沒有什么信仰,也不確定這是一座什么宗教的教堂。紅色的十字架直插云天,我只知道這是敬拜耶穌的地方。家與公司之間的距離,就是我從二樓下樓,經過教堂,步行50米的距離是。從這一點來說,我方便了許多,心里略感寬慰。
一到周末,看到教堂門前出出進進的人們,特別是周日,人數更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臉虔誠,心里有些許的哂笑。
天出奇地悶熱,我光著上身正在清點待發的貨物,忽聽到身后清脆的女聲:哥,用一下電話行么?我回頭,見一個20多歲的女孩正望著我。我手機沒電了,有點急事,她補充說。鼻子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眉宇間略顯焦急。用吧!我回過頭,看一眼桌上的電話,繼續工作。心里思忖著自己的形象是不是不太雅觀。
媽,我來找你了,手機沒電了,你在哪個教堂,是三道街這個么?停頓一下,女孩興奮地說,哈哈,我找對了,我就在附近呢!話音剛落,我就聽到“嘩嘩嘩”的聲音,回頭,見外邊下起了雨,很急的雨。女孩站在門邊,猶豫著。等雨停了再走吧,不就是這座教堂嗎?我說完,洗了洗手,穿上T恤衫,坐回到辦公桌,指了指沙發,示意女孩坐下。女孩說聲謝謝,就坐下,環顧一下屋子,目光大大方方落在我的臉上。
哥,你是老板啊?
不是,我哪是老板?我是負責內務的。
我笑了笑,迎向女孩的目光。女孩個子不高,染著淡黃的頭發,微胖,膚色一般,但是五官和身材還可以。特別是胸很大,從黑色小衫的V形領口,我能看到兩團白嫩的膨脹。女孩是90后,衣著前衛,談吐隨意,絲毫沒有在意我瞬間的色相。
哥,你在這里打工,多少錢?
一個月兩千多。
我也想找個工作呢,不知做什么。
女孩子求職很容易啊!
是很容易,可是,得找賺錢多的行業嘛!要不,除了吃住,就沒了。
你家不在本市?
我家是春陽的,一直沒找工作,也不能總在家待著啊。
是呀,不能待著。春陽有多遠?
六十公里吧,農村。
那你媽媽怎么大老遠地參加這里的聚會呢?
我媽媽每周日都到這里,她是我們春陽教堂的執事,執事就是管事的,來這里是學習。我是來找她的,都找了小一天了。我媽媽是天主教徒,總是磨嘰讓我也信,我去了幾次教堂,唱歌還可以,一聽講道就困了……
呵呵,天主教啊?信那個有啥用呢?
反正我爸爸媽媽都信,他們非常虔誠。我有時也信,就是心不誠,呵呵。
信教的多是歲數大的人,哪有年輕人信?
是啊,我的同學和朋友除了玩就是玩。K歌,蹦迪,喝酒,購物,淘寶,處對象……哪有興趣來這個呀!
雨漸漸停了,女孩站起來和我說拜拜,而我突然有些不舍,很想要女孩的QQ或是手機號碼,話到嘴邊,女孩已經走了出去。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我暗暗責罵自己的愚鈍。心想,等教堂的聚會結束,女孩出來,再向她要吧!
業務接踵而至,我一邊忙碌一邊盯著教堂方向。終于看到一大幫人從教堂那邊走出,我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尋著,卻沒有看見女孩。偶一抬頭,透過這幾個顧客的空隙,看到女孩和一個中年婦女,應該就是她媽媽,正從門前經過。女孩向我笑了一下,揮揮手。我很想出去,但是手里拿著筆,正在顧客的催促聲中寫了一半。忙完,跑出門口,哪里還有女孩的影子。
下班往家走,路過教堂,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此時教堂的大門已經關閉,我趴在門縫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哪天也來看看吧,也許就能碰到女孩呢!
二
打工者的業余生活很貧乏,晚上照例上網。老鄉小軍在QQ里告訴我,小娟不再上班了,被孟總包養了起來。小娟是我的女友。五年前,我,小軍,小娟我們三人在同一家酒店打工相識。沒有想到的是,我們三人竟然來自同一個地方。老鄉的感情加上打工的緣分,讓我們的關系很親密,我和小娟很快相戀,不久就同居了。然而一年前,小娟突然提出分手,直言說大酒店的老板孟總喜歡她,要離婚娶她,讓我成全她。我生性倔強,忍痛笑著說“祝你幸福”的話,拿起行李箱,毅然離開。但很快就后悔自己的沖動,既然很愛小娟,為什么不勇敢面對,堅定爭取呢?給小娟發了N次短信,沒回;打了N次電話,拒接;去大酒店找了N次,或躲避不見,或惡語相向。
不是說要結婚的嗎?我問小軍。
也就小娟相信吧!人家只是想讓她當二奶罷了!
睡夢中醒來,感覺小娟就睡在身邊,定定心神,知道只是幻覺而已,回顧著在一起的那些時光,雖然清苦卻是十分開心,眼圈濕潤了。
三
上午異常忙碌。等顧客稀疏了,才感覺餓了,看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快到中午了。今天吃點什么?拿起電話,撥通了外賣的號碼,正要點菜。
哥,你好!女孩輕快地進屋,微笑著打招呼,似乎熟人似的。
你好!我放下話筒,迎出去,臉微微有點熱漲。
我出來透透氣,教堂里太悶。
你也來教堂啦,噢,對了,今天是周六啊。早上就來了?
是啊,早上我媽媽非得讓我來。今天的聚會是全天,唉……
你吃飯了么?
沒有啊!我一會兒叫外賣。
我也正要點外賣呢,要不我們一起點吧?
女孩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溫柔,說:好啊!我感到全身的血流溫熱了。
外賣很快送來,女孩要的是“麻辣燙”。所謂“麻辣燙”,就是花椒和辣椒這些東西放進煮沸的鍋中,鍋里面是白菜、海帶、粉條之類,攪拌之后,就是時下女孩子百吃不厭的。小娟也喜歡吃,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我要的是盒飯,飯和菜混在一起。當然,錢是我付的,女孩也沒有客氣,表情十分自然。
我就在桌子上鋪了一張報紙,和女孩腦袋對著腦袋吃起來,一邊熱聊著。女孩叫小嬌,今年20歲,初中畢業。我特意問起男朋友,她說男朋友是大學生。見我很驚訝的樣子,她笑笑說,自己也知道不是一條路上的,但是兩個人在上學時就戀愛,男孩考上高中,大學,卻不肯放棄她。小嬌說,走著看吧!
小嬌吃得很享受的樣子。碗里的菜吃沒了,還要雙手捧起,喝一口湯,咂咂舌頭,很回味的樣子。突然,她的碗抖了一下,慢慢放下,一臉痛苦的表情,彎下腰。
怎么了?
沒,沒事。肚子疼。
是不是吃急了?
……
此時,小嬌不再回答,手捂著肚子,頭埋下,只看到黑而濃密的披散著的頭發。我有點不知所措,思忖著要不要撥打120。屋里霎時靜了起來,街道上傳來吆喝聲:老冰棍兒來!解渴來!幾分鐘后,小嬌終于緩緩直起身子,見我緊張的神態,笑了一下,說,沒事了。
疼得這樣,你該去醫院的。
這是痛經,一來月經就疼得受不了,小嬌十分自然地說,一直都是這樣,只是越來越疼了。
一個20歲的女孩子和一個初識的男人說這類敏感詞讓我暗暗吃驚,這90后的女孩也太無所顧忌了。不過,痛經居然疼到這樣的程度,這是讓我沒有想到的。對于女性的月經,我并不陌生,因為小娟就是月月必有啊。沒見小娟月月怎么痛苦,只是相擁而眠時,倒是讓我很煎熬。
下午有顧客了,我就忙著處理業務,小嬌則坐在角落里玩手機,不時發出嘟嘟的聲音。我不時瞥她一眼,有時和她正好對視,我們就同時笑一下。我的內心,似乎又溫暖充盈起來。等最后一個顧客走出,小嬌不知什么時候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裝著我們吃飯時用過的報紙和一次性筷子,以及皺巴巴的餐紙。
四
又是一個周六,小嬌仍是到我這里和我吃午飯,不過這次我沒有讓她吃麻辣燙,我點了兩個菜,有肉,她很喜歡。我們互留了全部通訊信息。她說,這幾天電影院正上演《人在囧途之泰囧》,據說老搞笑了。我說,那我們就去看吧!她說,好啊。我下班的時候,聽到小嬌給媽媽打電話,她說,我要去參加招聘面試,要很晚。停頓了一會兒,小嬌不耐煩地說,別磨嘰了,我知道了。她撒謊的時候,語氣自然,還抬頭對我調皮地笑一下。
電影院是她選的,萬達國際影城,她說那些個小影院不好,她是從來不去的,就包括我和小娟常去的那家小影院。我給她買了一大堆零食,爆米花,礦泉水,可是她說,要吃“哈根達斯”,我頭一次聽說,原來是雪糕之類的,好家伙,一個60元,兩個120元,一場電影下來,共花了我200多元,這可是我這個打工族有史以來最高的消費記錄了。我心里想到小娟,她可是舍不得。可是,既然出來了,作為男人,總得大度點吧!何況是這么一個粉嫩的女孩陪你。電影確實非常搞笑,小嬌樂得前仰后合。需要我時時提醒她注意形象,她則好奇地問:怎么啦。
就這樣,每個周六我都會和小嬌在公司里見面,一起吃午飯,下班后去吃飯,之后看電影或是逛街。晚上我們就上QQ聊天,互發微信。不過,我們還只是朋友關系。但是有了小嬌的日子,溫馨而又充實。
五
秋天到了,小嬌在微信中告訴我,她和媽媽回春陽老家了,問我想不想去玩。其實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小嬌了,心里還真有點想念,何況她還說,和男友出了點問題,很鬧心。出于男人某種潛在心理,我就和老板請了假,在小軍那里借了那臺破捷達,一路打聽,行程四十分鐘,終于找到了小嬌的家。那是一個小山村,天高云淡,色彩斑斕。
小嬌的父親去集市賣菜了,媽媽在村里的小教堂管理事務,只有她和妹妹在家。她妹妹大約也就八九歲樣子,很淘氣,不在桌上寫作業,非得湊到小嬌身邊問這問那,還翻看她的包包,常遭姐姐訓斥。小嬌說,我妹妹最煩人啦!不過我卻很喜歡她的妹妹,小家伙喋喋不休地說話,聲音憨憨的,嘴里咕咕吸著一瓶酸奶,我遺憾的是沒有給她帶小食品。
晚飯的時候,小嬌的媽媽回來了。她慈眉善目,頸上戴著一個木質的十字架,一有空隙就向我灌輸天主教的思想,說,末日來臨,人要向善。小嬌就會不耐煩地說,媽媽,別看見誰就忽悠誰。她媽媽立時嚴肅起來,喝道:不要亂講話。迅速閉目禱告說,主啊,原諒她吧,她所說的,自己并不知道。之后,給小嬌父親打了電話,說,家里來客人了,帶點酒菜回來。很快,小嬌父親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背有點駝,胡子拉碴的,卻是很樸實很熱情,非得讓我喝酒不可。飯桌是擺在炕上的,火炕溫溫的,長方形的小桌子,菜盤都疊上了。
記不得喝了多少酒,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頭有點痛。借著月色,看到自己就躺在一間屋里,蓋著厚厚的被子,衣服沒有脫。隔壁很嘈雜,聽到小嬌一陣陣的叫喊聲,我急忙過去,看到小嬌佝僂著身子,像個大蝦,在炕上翻過來翻過去。小嬌妹妹站在旁邊嚶嚶地哭,兩手不停地抹著眼睛。
又犯病了,母親擦著眼淚轉頭看我一眼,回過頭,雙手合在一起,嘴里嘟噥著,應該是在禱告。
不一會兒,小嬌父親急匆匆領進一個老太婆,手里緊緊拎著一個帆布包。孩子她媽留下,其他人回避,老太婆說著,和小嬌媽媽進了屋,關嚴了門。小嬌父親和我回到房間,他嘆著氣說,怎么得了這病呢!還好,這個老中醫專治這病的,是我央求來的,這么晚人家不出診的。
突然,殺豬一般的慘叫,小嬌父親騰地站起,走過去,我緊隨其后,焦灼地站在門外。小嬌父親安慰似地對我說,老中醫用的是針刺療法,只需挺過三針,小嬌的病必好無疑。針刺療法?一個農村的所謂老中醫?我不由得擔心起來,是不是非法行醫或是庸醫?那可就慘了。稍停片刻,又一聲慘叫!我聽到屋子里桌子翻倒的聲音。小嬌父親的頭上,冒出熱氣。是不是應該制止這種所謂的治療呢?幾次我的話到了嘴邊,都被他父親痛惜而期待的眼神噎住了。又是一聲慘叫,很短,之后瞬間沉寂。我聽到屋里老中醫說一聲,好了!大家都奔進去,小嬌躺在炕上,蓋著被子,面無血色,呻吟著。飯桌翻倒在地上。媽媽在旁邊坐著,嘴里念念有詞。趕緊打120!我脫口而出。大家都奇怪地把目光向我聚攏。老中醫不屑地看我幾眼,開始收拾她的工具,一個飯盒一樣大小的鋁盒子,一塊泛著油污的帆布,上面放著三根織針般的器具,大中小。老中醫用棉球一一擦拭,之后放入盒中。父親顫著手掏出200元給老中醫,她猶豫一下接了,嘴角掠過一絲輕蔑。大家千恩萬謝地送走了老中醫。
這針刺療法是怎么治療呢?大家都很好奇。小嬌母親說,嚇人啊,就是把針扎進肚子里,大針之后中針,最后小針。這哪里是醫療手段啊?這也太愚昧野蠻了吧?會出事的!你們膽子真大!我很想這樣說,可是沒說出來。小嬌父親看出我的擔憂,說,沒事,十里八村的這種病,就是這樣治好的。老中醫是祖傳絕技。我向炕上的小嬌望去,她還在昏睡,我的心揪了起來。
要不去醫院吧,我開車呢。
不用,沒事的。小嬌母親感謝般地說,小嬌很快就好了,去睡吧!這么一說,我也只好回屋繼續睡覺。忽聽小嬌的妹妹哭著喊,姐姐死了!姐姐死了!我跑過去,只見小嬌僵直地躺在棺材里,面色青紫。我的心一揪,醒來,天色大亮,果真是小嬌妹妹的哭聲夾雜著她媽媽的哄勸聲,還有廚房里碗盆磕碰的聲音。我聞到了炒菜的香味。
急忙穿衣,小嬌正迎面走來,面帶疲憊,啞著嗓子問我,沒休息好吧。挺好的,我說,你感覺怎樣?就是肚子絲絲絡絡地疼,老中醫說,疼這一次,以后就不疼了。
你怎么能信這話?都什么時代了,怎么還敢信這樣的江湖游醫?你家人不懂,你90后的人怎么還不懂,還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那長針扎進肚子,行不行啊?說實話,昨晚我好像置身于野蠻部落的感覺呢。
可是去醫院不方便啊,還得掛號排隊的,費用也高。
傻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才多大啊,出了問題怎么辦!
經我這么一說,小嬌的眼睛里多了些許的焦慮。
那怎么辦?
怎么辦?趕緊去醫院吶!
嗯,好吧,一會我就和你去醫院!
不料飯后小嬌變卦了,她說爸爸媽媽說沒事,那就觀察一個月看看吧。
真是無奈啊!
六
一個月后,我在微信的朋友圈中看到小嬌的帖子:生不如死。
我急打過去電話,小嬌說,疼了四天了,今天緩和了,真是不想活了。我說,你趕緊過來吧,我陪你去大醫院。
我媽說了,讓我天天和她去教堂禱告,說一定會好的。
你怎么這么愚昧,別聽他們的,趕緊來吧!
小嬌答應我過幾天就來,于是我就天天坐在公司的門前望著教堂,等著她來。
那個秋天,天似乎漏了,大雨連綿,雨水漫過公司的門檻,我天天都要響應電視的號召防備公司的汛情。小嬌的頭像在QQ上總是灰暗的,讓我有點擔心,發了幾次短信和微信也沒有給我回復。打手機欠費停機。
要下班了,我正要關門,有人拍了我肩頭一下,回頭,竟然是小嬌,她嘻嘻地笑著問,沒想到吧?
嗯,沒想到,你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消息?
怎么,擔心我?
小嬌調皮地眨眨眼。我的臉漲了一下,笑了笑。
請我好好吃頓飯吧,饞肉了。
好的。
一家小菜館,小嬌要了兩瓶啤酒,她說她很有量,和同學聚會,一喝至少五瓶。我暗自唏噓,因為喝了一瓶我就有點暈了。小嬌告訴我,由于不斷下雨,道路沖毀了,不通車,后來全村還斷電了。最后她很平淡地說,我今晚去你那里住。我看了看她,她的目光正望著別處。
回到家,一進門,她就說,哇,沒想到你還挺利索呢!小嬌,你先坐吧!我說著去找被褥,找回來時,小嬌早已換上了我的睡衣,我的上衣已經垂到了她膝蓋的位置,褲腿高高挽著。小嬌沖我笑了笑,臉色嬌羞,走進了浴室。看著床上的那堆異性衣服,粉紅的乳罩,窄小的花褲頭,似乎聞到淡淡的馨香,我不禁心猿意馬。可是,小娟的頭像很快就閃現在眼前,我的心里還在愛她。那是五年的感情啊!
那一夜,小嬌在床上,我蜷在沙發上。睡前小嬌看著我,笑笑,說她決定去醫院了。好,我說,我陪你去。夜深了,我們都沒有睡著,小嬌突然問:哥,我想去歌廳打工行么?不行!我說,那是啥地方啊?
可是,我的一個同學就在紅勘KTV上班,一個月一萬多呢。
你傻呀,你知道是做什么的么。
一陣沉默讓我感到喉嚨干癢。我動了動,沙發里發出木板變形的破裂聲。
哥,沙發不舒服,你可以上床的。
不用,不用。
小嬌不再吭聲,我能聽到她略帶紊亂的喘息聲。
七
我帶小嬌掛了省婦產科醫院的專家號,門診區男士止步,我就坐在外邊等候。很快小嬌手里拿著單子出來,我站起,她說大夫讓去檢查。我接過單子去交了費,檢查費400多元。半小時后,小嬌拿著單子從檢查室出來,又回到門診區,還回過頭,朝我笑了笑。大約十分鐘,小嬌出來叫我,皺著眉頭。
怎么?
大夫問我和誰來的,我說和男朋友。大夫說,讓你過去。
我匆匆進屋,一個白發的老醫生和藹地讓我坐下。他越過卡在鼻梁上的眼鏡注視著我,我注意到他的胸牌上寫著教授。
她是你女朋友?
我和小嬌之間的年齡差距應該很明顯。我看小嬌一眼,小嬌說,是的,教授你就盡管說吧。
她得的是子宮腺肌癥,原因不明,多數為原發性,癥狀就是痛經,疼得不可忍受,而且會越來越重。
是嗎?能治療吧?
目前全世界沒有治療手段,只能緩解疼痛。
就這樣疼下去而沒有治療手段?
我瞪大眼睛。
是的,越來越疼。而且會不孕不育,到時子宮也要切掉。
有這么嚴重么?
是的,會越來越重。
我側頭看小嬌,她的臉色慘白。
那怎么辦啊,教授?
盡快結婚,馬上要個孩子吧!
教授不無憐惜地看一眼小嬌。此時,小嬌已是淚流滿面。
可是,教授,我才20歲呀!
小嬌哭出了聲。
這樣吧,我給你們開些藥,回去打針吃藥,看看會不會出現奇跡吧!
我拿著單子去交藥費,小嬌哭著阻止我,說,哥,別買了,用藥也是白花錢。我堅持把藥都取了出來。一路上,小嬌哭個不停,我則安慰著。我暗想:會不會誤診呢?可是大夫所說的癥狀很吻合啊!小嬌才20歲啊,就這樣終止了做母親做女人的權力了么?小嬌怎么會這么倒霉呢?
停車等紅燈的時候,小嬌突然拉住我的手,淚眼婆娑地問我:你娶我吧!盡快!
你不是有男友么?
男友的媽媽聽說我總是痛經,說會影響生育……我們分了。你回答我啊,我們盡快結婚,行么?
我嚅囁著不知如何回答,因為我還對小娟充滿信心。小嬌哭得更傷心。她說,這么緊迫,讓我去哪里找對象結婚呢?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了,只是默默地開車。此時,下起了雨,雨水在風擋玻璃上簌簌地滑落,就像小嬌的臉。如果沒有小娟,我一定會娶小嬌的。盡管這個90后女孩有很多我不習慣的習慣。
回到家,我給小嬌煮了面條,可是小嬌只吃了一點,就是哭。那一夜,小嬌讓我上床陪她,我想了想,一是不忍拒絕,二是沙發已經完全塌陷,沒有別的選擇了,就拘謹地躺在一側,小嬌撲在我的懷里抽泣,最后睡著了。聽著雨打窗欞的聲音,我久久不眠,不知該如何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孩。
第二天,我送小嬌回春陽,一進家門,看到媽媽,小嬌就大哭起來。小嬌媽媽疑惑地望著我們,我忙把情況說了一遍,小嬌媽媽也哭了,緊接著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禱告。小嬌媽媽說:仁慈的主啊,伸出你大能的手,拯救你的孩子吧!小嬌也跪下,摟著母親嗚咽著。
從小嬌家回來,我的心始終沉沉的,不知為什么,我越發想念小娟。我給小娟發了短信,沒有回復,打過去電話,沒人接聽。難道我們的愛情真的結束了么?我的眼前閃過小嬌。多可憐的女孩啊!晚上翻看QQ,小嬌沒上線。上微信看朋友圈,也沒有新信息。心想還是別打擾她了,讓她靜靜吧。
八
周六的早上,斷斷續續地人流進了教堂,我能聽到雄渾的唱詩聲和朗朗的鋼琴聲。可是我總是希望出現一幕:小嬌嘻嘻笑著輕快地走來,喊我,哥。我于是開始注意起人流中有沒有小嬌的媽媽。當然令我很失望。
幾天后我給小嬌發去短息,沒回復;打了電話,電話關機。微信也沒有更新。看來小嬌還沒有從痛苦和絕望中走出來。想給小嬌的父母打電話,后悔沒有索要他們的號碼。
九
已經飄雪了,晚上家里溫度很低。讓我的心跌得更低的是小娟發來的短信:面對現實,去找尋你的另一半吧,不要再打擾我了。我懊惱了好幾天,不相信曾經海誓山盟的愛人,如此絕情。電話打過去,是一個男人接的,粗聲大嗓,罵罵咧咧,我聽出是孟總。他說,以后再打電話剁了你。躺在冷清的家里,忽然間想到了小嬌。小嬌怎樣了?小嬌……早晨起床的時候,我做出一個決定:娶小嬌。
下班回家,上樓,低頭思考著第二天去小嬌家。猛然看到小嬌嘻嘻笑著站在門口,沒等我張口,她一下子抱住了我。我就勢把嘴伸向小嬌,然而小嬌扭頭躲開了。
哥,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她滿臉的興奮,眼睛閃亮閃亮,這讓我既意外又欣慰。小嬌這樣的狀態,就是最好的消息了。進了屋,小嬌講述了這些天的奇幻經歷。
小嬌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不吃飯不睡覺,媽媽就強迫她一起去教堂。漸漸地,在唱詩和禱告中,她的心情平緩下來,她開始接受上帝,認為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包括她的命運。上帝是如此偉大,小嬌開始崇敬起上帝來。耶穌的悲憫讓小嬌的心靈得到慰藉,她開始看淡人生了。藥用完的那一天,小嬌正跪在耶穌像前禱告,猛然間頭腦中電光石火般閃念:去醫院再檢查一次。
她首先在省婦產科醫院診查,還是那個老教授。當然,老教授不會記得她的。老教授看著單子說,沒事,很正常。待小嬌把上次的單子拿出,老教授的眼鏡差點沒跌落下來。老教授反復核對,又仔細詢問病況,連說,沒有疏漏啊,怎么回事呢?十分迷惑。又請來業務院長,應該比他更資深,兩個人研究半天,最后說,孩子,你出現了奇跡!小嬌不敢高興,又去了白求恩第一醫院,結果還是正常。她又把前次的檢查單拿出來,也驚呆了醫院的教授。最后去了省人民醫院,專家說,據你說的癥狀,決不是誤診,也不是檢查失誤,而是你身上出現了奇跡。
真的?這太讓人震驚了!太不可思議了!太好了!我喊道。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把小嬌的全部檢查單,診斷報告,病歷手冊反復看了又看。小嬌說,我也不敢相信,可是,結果就是這樣。
可是,還得到月看看到底疼不疼啊!
我已經來月……小嬌臉紅了一下,改嘴說:我已經來了好幾天了,沒有疼。她避諱了月經之類的詞語。一個月不見,小嬌似乎變得成熟穩重了。
是藥物見效了嗎?按說這個頑疾,不可能治愈啊!而且時間還這么短。是檢查失誤么?按說它的癥狀,嚴重的痛經,和那個病癥很符合啊!我私下也查過百度,應該是那個病啊!是那個江湖游醫的針刺療法見效了嗎?可能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媽說,是上帝和耶穌拯救了我。
什么?
我望著小嬌,她一臉凝重。
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就是主救了我。我堅持每天禱告,每天早午晚各禱告一次。我許愿說,如果我的病出現奇跡,就把自己獻給上帝。
小嬌的眼光越過我的肩頭,透過窗戶,落在胭脂紅的天際。
那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要去神學院上學了,是春陽教會推薦的,三年畢業后,我要專職做神職人員了。
專職?
嗯,就是修女。
什么!修女!你要做修女!你瘋啦?
我沒瘋,我要把青春和生命獻給上帝,因為我的一切都是上帝給的。
連愛情也不要了嗎?
沒有比服侍上帝更有意義的事了。
說罷,小嬌看我一眼,垂下頭,很快又抬起頭。
哥,你是個好人,你會找到你的愛情的。
絕沒想到小嬌竟如此地愚頑到底!我的頭腦迅速閃現出青燈之下,身著黑袍,頷首低眉的修女形象。
一個花季女孩,怎么可以讓自己青春荒廢,一生清苦,甚至與世隔絕呢?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荒唐!
我想開導她,可是,看著她無比虔敬的神態,我知道,我會是徒勞的。因為,在她看來,鐵一樣的現實就擺在面前,還會給她一個可以信服的解釋么?遺憾的是,我不是醫生,我沒有淵博的現代醫學知識來解釋這一神跡。但是,我認為,必可以在科學中尋到答案。
哥,這就是全能的上帝的作為。
小嬌的語氣無比堅定。我突然間感覺心在下墜。
真的沒有什么留戀的么?
……沒有。只是,我會想念小妹,幾天不見我,她就會哭著找我。等她長大了,我也讓她去。
你小妹?
我的眼前閃現那個喋喋不休憨憨說話的小女孩,嘴里咕咕吸著一瓶酸奶。倏然間,寒意從腳流向頭發。一陣沉默,我忽然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抬眼望向窗外,天色鐵青,黑暗就要降臨了。
哥,你信上帝吧!
小嬌忽然說道。她滿懷期望地看著我,眼里跳耀著火焰。我笑笑。
那個晚上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仍然什么都沒有發生。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坐在公司的屋里,面對著教堂的大門,呆望著絡繹不絕的信徒走進,我都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我確信,小嬌只是我空虛中的幻影而已。
十
忙乎完業務,我習慣性地察看微信里的朋友圈,小嬌發布了一條新消息讓我瞪大了眼睛:舊病復發,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