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價值的計算公式

吳思

一

清官值多少錢？本文試圖找出一種計算公式。

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海瑞在浙江省淳安縣當縣長。他本著儒家教條主義的精神，一絲不茍地照章辦事，把招待上級領(lǐng)導和同僚過客的費用壓回到合乎文件規(guī)定的水平上。

海瑞上任前，淳安每年向老百姓征收12950兩銀子，這筆錢主要用于本縣的招待費，還要分攤上級政府的招待費。海瑞上任后，經(jīng)過大力整頓，削減不符合政策規(guī)定的開支，拒付上級政府攤派的費用，淳安每年向百姓征收的銀子下降到925兩，相當于原額的7%。

僅此一項，海瑞每年為當?shù)厝罕姕p輕不合理負擔12025兩銀子。以糧價折算，約等于325萬元人民幣。

海瑞認為這還不夠理想，在理想狀態(tài)下，只收92.5兩就夠了。那么，超過這個數(shù)字的部分，即12950-92.5=12857.5兩銀子/年，均屬不合理負擔。

由此可見，海瑞這位大清官的價值至少是325萬元/年。“至少”的意思是：第一，海瑞可能繼續(xù)前進，把剩下的925兩再減至92.5兩，每年再為淳安人民減輕832.5兩銀子的不合理負擔。于是，他本人對淳安人民的價值，也將從325萬元提高到347.5萬元。第二，這里沒有計入的其他價值，譬如榜樣力量的價值，譬如節(jié)省陪客時間和催征時間，集中精力為人民服務(wù)的價值，等等。

如果更準確地表達上述意思，應(yīng)該說：明朝嘉靖年間，在淳安這塊地方，海瑞這種級別的清官，對當?shù)匕傩盏闹苯咏?jīng)濟價值為+325萬元/年。

加“+”號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對官僚集團來說，海瑞的價值恰好是上述數(shù)值的負數(shù)。百姓的收入正是他們的虧損。

如何從上述數(shù)字中抽出一般性的公式呢？

清官的直接經(jīng)濟價值，取決于偏離正式規(guī)定所搜刮的財富的價值，例如淳安過去實收的12950兩減去理想狀態(tài)的92.5兩，等于12857.5兩銀子/年。當然還要打個折扣。清官的強度是有差別的，海瑞如此強悍，也未能把多收的每年12857.5兩銀子（347.5萬元）全部減掉，他減去了12025兩（325萬元），糾偏強度達到93.5%。

總之，違規(guī)搜刮越重，清官的價值越大；糾偏強度越高，清官價值越高。清官的價值=偏離正式規(guī)定搜刮的價值×清官的糾偏強度。這就是清官價值的計算公式。

二

算出了清官的價值，就可以預(yù)測平民百姓熱愛清官的程度，也可以預(yù)測貪官污吏厭惡清官的程度。

仍以海瑞為例。當他在省部級領(lǐng)導的崗位上重犯教條主義老毛病的時候，不過一年，就讓“百司惴恐，多患苦之”，引發(fā)了官僚集團的大規(guī)模攻擊和嘲笑，使他感覺到“窩蜂難犯”。

次年，海瑞死在任上，百姓的反應(yīng)是“小民罷市”。靈柩經(jīng)水道還鄉(xiāng)，人們穿著白色衣冠夾岸送行，酹酒痛哭，“百里不絕”。

抄錄《明史?海瑞列傳》這幾句話的時候，我也受到先民感染，為古人一哭，為小民深知清官的價值卻無從購買而哭。

（摘自《財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