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渠：愿天下無拐

趙井新

一條神秘的私信

2011年12月20日，陳士渠第二次見到了小峻寧，小峻寧的父親劉世剛抱著他參加公安部的春晚排練。快五歲的小峻寧拉著陳士渠不撒手，嘴里叫著陳伯伯。

時間回到一年半前，陳士渠的新浪微博里，收到了一條來自網友“飄云”的私信。

飄云：“您好，最近一段時間，貴州省遵義市相繼發生兒童被拐賣案件。為了得到您的幫助，讓失去子女的父母不再傷心絕望，現特向您反映情況。”

陳士渠：“把詳情發給我，要盡快！”

飄云：“丟的孩子已經有十幾個了，丟孩子的父母望眼欲穿。”

陳士渠：“理解。會把孩子們找回來的。”

給陳士渠發私信的飄云正是劉世剛，他的兒子小峻寧已經丟了一年半，這位焦急的父親微博使用的頭像就是兒子的照片。收到劉志剛的私信后，陳士渠立即組織打拐工作。

貴州省公安廳隨即部署對遵義市2010年以來發生的十四起拐賣兒童案件逐案研判，串并為“2011.4.09”系列拐賣兒童案件進行偵辦。6月8日，公安部將此案列為督辦案件。

9月22日，陳士渠親自率員趕赴貴州遵義進行督導，確定了以視頻監控圖像查找嫌疑人的偵查思路。

9月29日，遵義市公安局專案組組織在押人員對監控錄像進行辨認，發現57歲的遵義女子萬引娣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對她展開24小時秘密偵控。

而此刻，遠在貴州的劉世剛并不知道正在發生的這一切。他在微博上問：“懇請陳主任告訴我一聲，孩子找到了嗎？”陳士渠的回答只有三個字：“在努力。”

10月5日，犯罪嫌疑人萬引娣在遵義再次作案后，帶著被拐兒童乘車向陜西漢中方向逃竄。為查清犯罪網絡，專案組派出近二十名民警全程監控，一路追蹤至陜西漢中。

次日，犯罪嫌疑人萬引娣領著剛拐來的小孩，來到了陜西漢中。在街頭，她的手里拎著一條大魚。后來警方得知，萬引娣在漢中找到了要孩子的買家，但是雙方并不認識，魚就是接頭的暗號。

接過魚的是一名女子，警方立刻將正在交易的兩人抓獲，當場解救被拐兒童，隨后將另兩名犯罪嫌疑人陳忠秀、陳文俊抓獲。

經審訊，警方初步查清了這個犯罪網絡和被拐兒童的去向。據犯罪嫌疑人供述，該團伙此前共拐賣遵義市十四名兒童，其中十一名被賣到了河南安陽市，兩名被賣到了陜西漢中市，一名被賣到了河北石家莊市。

到10月上旬，有八名被拐賣的孩子陸續被警察解救回家。這些孩子中最大的六歲，最小的只有六個月，他們經歷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會有的顛沛流離。但這些孩子當中，仍然沒有小峻寧。

10月15日，陳士渠率員赴河南安陽市，統一指揮貴州、河南、陜西、重慶、河北涉案地公安機關開展集中抓捕行動。警方又解救了幾個孩子，但還是沒找到小峻寧。小峻寧到底在哪呢？在微博上，小峻寧的父親劉世剛也在追問這個問題。

“案件正在偵辦。近期不要連續在網上發帖，以防打草驚蛇。”這次，已在河南第一線指揮解救行動的陳士渠給劉世剛回復了一個長句。

在來安陽的第三天，陳士渠終于可以給劉世剛一個交代了。在微博上發出第一條私信后的第六個月，陳士渠抱著小峻寧出現在了劉世剛面前。劉世剛第一次見到了陳士渠，淚雨滂沱，想說的話很多，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截至那一刻，警方共抓獲十九名犯罪嫌疑人，解救被拐兒童二十余名，并對被解救兒童進行了血樣采集，包括劉世剛的兒子小峻寧在內的十五名被拐兒童通過全國打拐DNA信息庫確認身份，進行了認親。

“臥底”打拐

中國魅力50人、微博最具影響力公務員……隨著打拐行動的不斷深入，陳士渠從一名警官變成了一位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但在他看來，“獎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不再哭泣，遠在千里之外的寶貝們快點回家。”

1998年，陳士渠從中國政法大學刑事訴訟法專業碩士畢業后到公安部刑偵局工作。至今，已是他參加工作的第十六個年頭。

2007年，擔任秘書工作四年有余的陳士渠接到了一份任命通知——擔任公安部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辦公室主任。初任打拐辦主任，盡管有著過硬的專業素養，陳士渠依然感到拐賣線索十分難尋。他意識到，為搜集拐賣犯罪線索，唯有警民聯手。此后，他開始在民間不斷尋找線索。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寶貝回家”。

“寶貝回家”是吉林省通化市張寶艷夫婦創立的一個民間公益網站，專門致力于幫助失蹤兒童、被拐賣兒童的父母，找回他們的孩子。

陳士渠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寶貝回家”QQ群，并開始長期的“臥底”工作。讓群里所有尋子家長沒想到的是，“志愿者007”竟然是“臥底”的打拐辦主任。

“臥底”兩個多月后，陳士渠看到了來自民間的巨大力量，也確定了自己當時警民聯手的設想。于是，他給“寶貝回家”的創辦人張寶艷打了電話，希望與張寶艷夫婦聯手打拐。

身份公開后，陳士渠成了群里所有尋子家長的希望，他還像兩個月前的“志愿者007”一樣經常和家長溝通。就這樣，來自民間的線索為陳士渠指揮各地偵破積案起到了很大的助力作用。他的這一“臥底”行為，也讓無數家長看到了來自公安部的辦案決心和工作成效。

驚動全國的“失蹤孩子彭浩回家”一案，就是陳士渠和“寶貝回家”警民聯手的一次巨大成功。

2010年7月18日，一條尋子消息出現在“寶貝回家”：姓名彭浩，男，2007年1月13日出生，身高90厘米；2010年7月16日在四川省遂寧市凱東路失蹤……隨后，“寶貝回家”的志愿者立即與彭浩的父親取得了聯系，讓其提供當時只有三歲的小彭浩的照片。

收到彭浩的照片后，張寶艷第一時間聯系到了陳士渠。

經照片比對確認后，警方跟蹤調查，得知彭浩已經被拐到了新疆烏魯木齊。隨后，新疆警方火速奔赴現場，成功擒住犯罪嫌疑人，把小彭浩解救了出來。

“被解救的小彭浩一直在睡覺，遲遲未醒，后來才知道是被犯罪嫌疑人喂食安眠藥所致。我也有孩子，當時看到彭浩真是心如刀絞。”時間已經過去四年，但提起彭浩一案，陳士渠依然悲憤交加。

詩人警察

自從陳士渠任職公安部打拐辦主任后，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飯。有時一個星期要出差六天，在家的時間很少，照顧家和兒子的事就全權交給了妻子。

上小學的兒子常常給陳士渠打電話，小大人一樣地問他：“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我們見一面。”原來，他常常是前一天晚上從外地執行任務回來，半夜才到家，一早七點就趕到單位上班，兒子常常好幾個星期都見不上父親一面。

兒子對父親的忙碌已習以為常，雖然他很少跟外人說起自己的父親是打拐英雄，但心里卻引以為豪。只要父親回家，他都要關心地問一句：“今天救了幾個孩子？抓了多少壞人？”

犧牲了陪家人的時間，陳士渠的工作成績卓越，他帶領團隊在全國“打拐”專項行動中，共破獲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案件幾萬起，打掉近萬個犯罪團伙。

一直以來，陳士渠鮮于對外透露其生活，只片言概之：職業特質決定我生活中的理智。然而，在諸多網友看來，生活中的陳士渠其實很柔情和感性，堪稱“詩人警察”。

工作之余，陳士渠喜歡攝影、寫詩賦詞，并用美圖配詩文貼在微博上。一日，陳士渠隨手拍下一種花傳至微博，并注釋：傳說中的木棉花。網友認為這是刺桐，對該花名紛紛討論。

陳士渠隨后又補發微博：“經核實，確屬刺桐，不是木棉花。”

陳士渠喜歡拍一些自然景物的圖片。他發了一張“隨手拍秋天”的照片到微博上，配文寫道：“涼風落葉繽紛地，滿目晚秋影。林邊佇立靜無言，雁鳴長空，此去又經年。”

陳士渠說，平日里他喜歡靠攝影、讀寫詩詞緩解壓力。“此去又經年”就是他對年復一年打拐工作的感慨。他微博上另一首詞《江城子·打拐》寫道：“十年生離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親情，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全國公安齊給力，擒賊返，送子歸，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忘卻年年斷腸處，圓破鏡，樂天倫。”陳士渠改寫蘇軾悼念亡妻的詞，表達家人與被拐孩子團聚的心情，“我能體諒親人失散的痛苦。”

網友除了提供線索，在網上給陳士渠的留言更多是讓他按時吃飯，保重身體。一天深夜，陳士渠忙完工作回家，隨意發了一條微博：“周末這兩天加班，今天案件有重大突破。剛回到家，很高興。順便告訴大家，今天是我生日。”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深夜竟收到上千條生日祝福。對此，陳士渠感動不已，覺得所有辛苦都值得。

一次，一位叫“尋女陳栩瑩”的網友給陳士渠留言：“打拐辦主任可以連任嗎？大家都很舍不得您，對您熟悉了習慣了，有感情了。”

陳士渠這樣回復：“打拐辦主任不涉及任期。請你放心，在任一天，必定恪盡職守。”

圖片由CFP提供 編輯 陳陟 czmocho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