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頭目：最“偉大”的騙子

龔燦

兩年前的夏天，好萊塢影星湯姆·克魯斯與第三任妻子凱蒂·赫爾姆斯的離婚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女方為避免當時6歲的女兒蘇瑞接受山達基教（即科學教）的逼問審查而申請離婚。按照山達基教教規，兒童到6歲時需要接受類似測謊機的檢查，由道德專員喝問他們是否有偷竊、說謊等行為。湯姆·克魯斯是這個教派最出名的成員，他打算將女兒送往更加激進的山達基國際總部海洋機構。

繼2011年好萊塢導演保羅·哈吉斯公開宣布脫離山達基教后，山達基教又一次走到了聚光燈下。英國和希臘早已將其列為邪教，法國、西班牙、意大利等國家自1986年以來已經查抄了超過50個山達基教中心，并對相關成員進行了審理。但是在美國，山達基教盡管多次涉及命案和刑事控訴，卻毫發無損，仍是有免稅資格的宗教團體，規模繼續擴大。

美國被公認為是邪教的大本營，在大大小小上千個“新興宗教”或邪教團體中，山達基教是創立時間最長也是財力最為雄厚的，同時也是遭到調查和訴訟最多、被認為是危害最大的邪教之一。山達基教的創立者拉斐特·羅納德·哈伯德，最初的身份其實是一個科幻作家，1954年他在華盛頓創立了第一個山達基教會。在他的領導下，山達基教在短短二三十年間發展成為一個國際性的教會組織。按山達基教公布的數據，至2004年在全球160多個國家和地區有800萬追隨者。而哈伯德作為山達基教的創立者和精神領袖，從他的身上可以一窺邪教首領的修煉之道。畢竟邪教的本質是相似的。

從科幻作家到宗教創立者

坊間流傳著多個版本的羅納德·哈伯德傳記故事，那些似真似假、虛虛實實的人生經歷勾勒出兩個被夸大的意象：在山達基教徒眼里，他是舉足輕重的世界級人物；在反山達基教人士眼中，他是最偉大的騙子。在兒子的眼里，父親哈伯德是一個騙子和精神混亂者。

在羅納德·哈伯德早期的人生軌跡里，成為軍人或成為暢銷作家，都只是在為他后來成為山達基教的最高導師做鋪墊。哈伯德出生于美國內布拉斯加，父親是一名海軍軍官，參加過一戰，后來被派往關島美軍基地。得益于父親的職業，他有兩次機會前往亞洲和南太平洋地區游歷，到過日本、中國、菲律賓、印度等國家，并接觸到東方哲學。中學階段因成績不好就報考了馬里蘭州的美國海軍學院，兩次備考都鎩羽而歸。后來，他進入了喬治·華盛頓大學，并遵照父親意愿選擇了工程系，但兩年后他輟學了。

短短兩年大學生活對哈伯德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在這期間他參加了兩次加勒比海冒險，加入了校報記者行列，因此他在輟學后選擇了撰文謀生，包括為好萊塢撰寫劇本。理工科的知識儲備以及年輕時的冒險經歷為他提供了難得的寫作素材，科幻故事和冒險小說成為他最擅長也最出名的作品。

1938年，哈伯德完成了一部有決定性意義的著作《王者之劍》，但是這部手稿一直未能出版，因為沒有哪家出版商敢冒險，“無論誰讀了它，要么變瘋狂要么自殺”。這份手稿被認為是山達基教和戴尼提理論形成的關鍵。《王者之劍》被拒之后，哈伯德的思想發生了轉變。他認為該小說遲早會發表的，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以一種激烈的方式載入史冊，即使所有的書籍都被銷毀。

在完成阿拉斯加的探險遠征后，哈伯德于1941年以一個受尊敬的探險家身份加入美國海軍，成為一名陸軍中尉。這一經歷后來被山達基教徒大肆吹噓，為他塑造出一個驍勇善戰的英雄形象。事實上根據官方記錄，哈伯德的軍事表現“有時是不合格的”，他在服役期間所患的潰瘍、視力衰退、結膜炎、滑囊炎、跛腳等疾病也并非是戰爭負傷。被疾病困擾的哈伯德在軍事醫院接受治療的同時，也開始利用戴尼提理論進行自我治療。

二戰結束后，哈伯德搬進了杰克·帕森斯的豪宅。杰克·帕森斯，美國著名的火箭研究專家，也是東方神殿教的神秘社團成員，是一個“反基督徒”。受其影響，哈伯德對神秘主義產生濃厚興趣。

在外人看來，這時的哈伯德已經變得很“古怪”了。1947年，哈伯德向美國退伍軍人管理局申請增加戰爭撫恤金，因為他存在“長期抑郁和自殺傾向”。他還給FBI寫信說有共產黨密探四處尋找他，FBI探員在他的信后貼了一張便條寫下“歸到‘疑似神經一類”。哈伯德在1948年曾說道：“一分一分地碼字掙錢是荒唐的。如果一個人真的想賺一百萬，最好的辦法就是創立他自己的宗教?！?/p>

賺錢才是王道

于是哈伯德開始編撰一套自我增值的理論，他一直想把這套理論置于科學論斷和方法下進行研究。他曾多次向專業研究機構提交他的研究報告，但沒有人感興趣。他自己找來專業人士一起參與開發“戴尼提”的治療方法，并在演員、導演等好萊塢從業人員身上開展實驗。從一開始，哈伯德就注意到了名流的影響力。1950年，哈伯德出版了《戴尼提：精神健康的現代科學》一書，認為俗世的麻煩往往來自精神意象的殘影，即記憶印痕，而他聲稱已經凈化了270種記憶印痕，不僅能提高智商，還能治療各種大大小小的疾病。該書內容虛張聲勢，錯漏百出，但并不影響它成為暢銷書籍。

科學家們對戴尼提療法都不看好，認為它是“胡言亂語”，就連哈伯德的科幻作家同行也將其稱為“弗洛伊德心理學的瘋狂修訂版”，但其在民間擁護者眾多。哈伯德無疑有著絕佳的經濟頭腦，他在各地設立戴尼提研究基金會及其分部，通過為學員提供戴尼提課程而獲得豐厚回報。這些學員后來很多都成為了山達基教的信徒。在山達基教創立之前，哈伯德為自己搞到了一所大學的博士學位，雖然沒多少人承認。他要為自己增加更多籌碼，以便獲得信徒的廣泛認同。

山達基教通過出售精神治療方法成為一個利潤高企的團體組織。在很大程度上，山達基教的企業元素遠多于其宗教性質。1957年，哈伯德的個人收入是25萬美元（相當于2010年的190萬），1976年哈伯德的旗艦阿波羅號上被發現藏有800萬美元現金，到1982年哈伯德名下的資產已超過2億美元。哈伯德不斷設置新的等級和信仰級別，相應地凈化課程學費也是水漲船高。早在1980年代初，信徒要獲得最高信仰級別就得支付14295美元。哈伯德向麾下的員工宣傳自己的策略就是：賺錢，多賺錢，利用其他人來賺錢。這才是哈伯德創立山達基教的實質目的。他的兒子小羅恩在接受《閣樓》雜志采訪時也透露，賺錢是父親創立山達基教的動機。endprint

山達基教在斂財的同時也廣置物業，成為美國最賺錢的邪教。1959年，哈伯德在英格蘭蘇塞克斯郡買下了一棟18世紀的別墅，它曾是印度齋浦爾大君的豪宅，后來成為山達基教的國際培訓中心。在這里，哈伯德的生活過得比齋浦爾大君更像個帝王。他的身邊圍繞著許多年輕的女性，她們是山達基教的信使，記錄下他的每一句話甚至臟話，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包括給他洗澡、穿衣服甚至點煙等，而他的衣服則要求用清水漂洗13次。

在很多人看來，哈伯德是個極具溝通技巧的狂熱分子。他非常健談，在任何聚會場合都會成為焦點，“有一種能把科幻故事無窮無盡編下去的驚人能力”。他的官方傳記對他的許多經歷進行了美化和虛構，說他是神童，智力超群，將他塑造成一個精英界的最高領袖形象。山達基教核心組織成員對山達基教的認同不是出于對特定教義教條的信仰，而是基于對哈伯德本人的崇拜和信任。

1967年，哈伯德自稱卸下管理職責，以三艘船為基地創建“海洋機構”，開始在地中海上長達8年的航行。哈伯德把海洋機構打造成一個山達基教內部的精英團隊，身穿類似美國海軍的制服，主要負責心理輔導、教會物業控股公司的日常維護、出版官方文學等工作。船上的成員都簽訂了十億年服務期限的合同，報酬微薄，雖然可以結婚但不能養育孩子。

名義上哈伯德不再是山達基教的直接管理者，但實際上海洋機構在發號施令上擁有和山達基教會同等的地位，哈伯德的教義研究就從船上向陸地高級機構散播出去，他每天都能接收到世界各地山達基教組織發來的統計和收益報告，每周可獲得來自山達基教支付的15000美元薪酬，他在瑞士和列支敦士頓的銀行賬戶里有數百萬美元存款。哈伯德和他的家人在船上也依然過著奢侈舒適的生活，信使們會定期給他帶來昂貴的日常用品以及現金，年輕的女孩穿著熱辣為他提供各種服務。

容不下批評聽不得負面

山達基教從創立伊始就存在很大的爭議性，隨著教會的擴張和業務的展開，山達基教的各種虛假內幕和惡行被曝光。為避免山達基教的活動遭到非議和反對，1966年哈伯德創建了一個情報機關“守護者辦公室”，并親自參與指導。凡是調查過山達基教或是出版過對山達基教不利文章的機構和個人都成為他們的抵制和攻擊目標，從報紙、雜志到美國醫學會、商業服務監督局等無一幸免，而個人更是會遭遇死亡威脅。1973年哈伯德就策劃了“白雪公主計劃”，消除政府對山達基教的負面報道以及追查相關來源。

哈伯德曾說過：“訴訟的目的是騷擾和使對方泄氣，而不是取勝。……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把他們完全殲滅。”在哈伯德的指導下，山達基教擁有一支強大的律師和公關團隊，有顛倒黑白、翻云覆雨的超能力。1967年，美國稅務局撤銷了山達基教的稅收豁免權，認為其組織活動屬于商業性質，因為它提供的每次服務、每本書籍、每次課程都要向信徒收費，其運作目的是為了哈伯德的個人利益而不是出于慈善和宗教需要。山達基教的反擊能力令人驚訝，他們向美國稅務局提出了200宗訴訟以爭取權益，2300多名山達基教信徒則一個個地將美國稅務局告上法庭，要求恢復山達基教教的免稅權。他們還成立了“IRS告密者全國聯盟”，將美國稅務局推到風口浪尖上。繁重的訴訟費用和層出不清的官司讓美國稅務局苦不堪言，在沒有經過司法程序的情況下恢復了山達基教的免稅權。《時代》雜志因1991年的一篇關于山達基教的報道被起訴，他們花費了5年時間、耗資700萬美元才勝訴。因此歐美大眾媒體在報道山達基教的負面新聞時都會格外謹慎。

在生命最后幾年里，哈伯德面臨多重訴訟和判罰，但他總是能幸免入獄。他鮮少露面，創作了包括《地球戰場》和《地球使命》在內的十來部科幻小說。1986年，哈伯德中風去世，25歲的大衛·密斯凱維基從幕后走到臺前，成為山達基教新的最高領袖。不久，哈伯德第三任妻子瑪麗·蘇被迫辭去在教會內的職務，他們的女兒舒澤特則成為了密斯凱維基的貼身侍女。哈伯德時代在山達基教已經成為歷史，新的繼任者開始用自己的魅力來消除卓越絕倫的創始人的痕跡。

從哈伯德修煉成為精神領袖的個人軌跡上，可隱約勾勒一個邪教領袖成長的脈絡：他們受過高等教育，思想活躍，早年有創傷經歷，有經濟頭腦，組建精英團隊，權力欲望大，生活侈靡，操控信徒……無論是山達基教的哈伯德還是人民圣殿教的吉姆·瓊斯、太陽圣殿教的呂克·茹雷，他們的經歷就像一個江湖草莽走向權力金字塔頂端的屌絲逆襲和升級過程，當他們的邪教組織向外擴散時，他們內心的良知也逐漸泯滅，對權力的掌控和沉迷讓他們只看到眼前的利益，那些信徒的生死已與他們無關。

鏈接

吉姆·瓊斯：迷戀死亡的怪人

吉姆·瓊斯的父親是三K黨成員，在他年幼時去世，父親在他眼里是個“卑鄙的種族主義鄉巴佬”。少年時期的瓊斯是個怪人，沉迷宗教，迷戀死亡，同情非裔美國人。為了急于出人頭地，瓊斯進入印第安納波利斯的巴特勒大學學習當牧師。22歲時他在大學附近的貧民區建立了一座小教堂，憑借出眾的口才和特有的宗教狂熱，吸引了許多窮人。早年他曾加入美國共產黨，受此影響，他在很多場合稱自己是列寧轉世，聲稱要建立一個“正義之國”。1965年，他利用核爆炸預言，率領信徒前往加州紅杉谷建立人民圣殿基督教堂，發展他的信徒。

吉姆·瓊斯最初宣揚社會福音，致力于廢除種族隔離，他收養了不同膚色血統的孩子，組建“彩虹家庭”。1960年代末期，吉姆·瓊斯開始部分透露自己的主張來源于社會主義理念。到了70年代初，瓊斯徹底成為一個不可知論者和無神論者，他嘲笑基督教為“飛走的宗教”，開始鼓吹自己是圣雄甘地和戴維恩神父。他將人民圣殿教的總部搬到了舊金山，影響力不斷擴大，吸引了不少自由派白人中產階級加入，甚至還干預了1975年舊金山市市長選舉。

越來越多的信徒奉獻出自己的財物，各種社會募捐以及中產人士的捐贈，讓人民圣殿教瞬時擁有巨額財富。這是瓊斯本人最初難以想象的。隨著時間推移，瓊斯的權力欲望極度膨脹，他將自己從過去的上帝代言人身份升級為上帝本身，用嚴格的紀律和懲罰來對待信徒。后來，吉姆·瓊斯和人民圣殿教的丑行被陸續曝光，貪污、斂財、勒索、虐待、混亂的性關系等丑聞，讓瓊斯遁走他鄉。1977年吉姆·瓊斯帶領幾百名信徒來到了南美洲的圭亞那，新建了一個烏托邦式的避難所——“瓊斯鎮”，繼續操控信徒們。第二年，美國國會議員李奧·瑞安協同記者一行人來圭亞那調查人民圣殿教，瓊斯在槍殺瑞安等人后，感到走投無路，于是發動了集體自殺事件，瓊斯鎮的900多名信徒服藥身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