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崩盤，父親攜女兒共赴黃泉

王霄晨等

2013年10月6日下午，家住沈陽市和平區某小區的一對年輕夫婦外出旅游回來開房門時，忽然聞到了一股很濃的煤氣味。經確認，煤氣是從隔壁的702室飄出來的，他們隨即打電話報了警。警方很快趕到現場，702室的門被撬開，兩具完好無損的尸體安靜地躺在屋內。死者的身份很快被確認：鄭建斌，沈陽某市直機關處長；鄭曉敏，鄭建斌的女兒。經過詳細的現場勘查與檢驗，辦案人員認定：鄭建斌在掐昏自己的親生女兒后，打開了煤氣開關，導致兩人雙雙身亡。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父親殘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為了補償女兒，父親放棄再婚

現年49歲的鄭建斌是遼寧省新民市人，1987年12月從沈陽軍區某部隊轉業后分配到沈陽市某市直機關工作。1988年秋天，鄭建斌與相識一年多、在沈陽某商場做營業員的女友丁美虹結了婚。一年后，他們的女兒鄭曉敏降臨人世。

1998年夏天，丁美虹辭職開了一家經營化妝品的小店，生意好得出奇。這時候，鄭建斌已經在業余時間讀完大學課程，被調到機關辦公室工作，平日里很忙碌，對女兒的教育大多落到妻子肩上。整天忙于生意的丁美虹認為丈夫在推卸責任，夫妻倆多次為此吵架。在經歷了無數次口角之后，夫妻倆于2001年冬天協議離婚。為了方便鄭建斌照顧孩子，丁美虹把房子讓給鄭建斌和女兒居住。那年，鄭曉敏12歲。雖然她不愿意跟父親一起生活，但為了讀書方便，她還是跟了鄭建斌。

為了補償女兒，鄭建斌將對女兒的愛演繹得無以復加。在父親的寵愛下，鄭曉敏沒有一般單親家庭孩子的那種憂郁，相反還多了一點兒跋扈之氣。這期間，鄭建斌因工作表現出色，多次被單位評為市直機關優秀公務員。2005年12月，他還被任命為機關辦公室副主任。

離婚之后，一些好心同事和朋友為鄭建斌張羅再婚，但都被鄭建斌拒絕了。這倒不是他不想結婚，而是每一次剛有了那樣的念頭，女兒就會出來阻攔，前妻也會尋找各種借口進行刁難。

思量再三，最終，鄭建斌放棄了再婚的念頭。在他看來，與其讓自己陷入母女倆無休止的糾纏中，還不如等女兒長大后再考慮自己的事。

跋扈女兒鬧騰，父親家庭難安

2008年夏天，鄭曉敏以512分的總分考入遼寧科技大學電氣自動化專業，成了一名大學生。

女兒到外地讀大學以后，鄭建斌突然有了孤獨感。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再成個家了。就是在這時候，29歲的吳雨萍走進了鄭建斌的生活。

2008年冬天，鄭建斌在下班途中，因為下雪路滑，不慎將手臂摔傷了。在市中心醫院的急診室里，骨科醫生吳雨萍第一次遇見一個自己中意的、高大英俊且氣質不凡的中年男人，鄭建斌對吳雨萍也很有好感。從那以后，兩人開始頻頻約會。

2009年“五一”節前夕，兩人決定結婚。由于擔心女兒不接受自己再婚的事實，鄭建斌決定先斬后奏，事先沒有告訴女兒自己結婚的消息。鄭建斌沒有料到，在婚禮現場，當朋友們為他和吳雨萍祝賀時，鄭曉敏和前妻丁美虹突然出現了。鄭曉敏走到吳雨萍跟前，傲氣十足地說：“大姐，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跟你般配嗎？你是不是缺少父愛??？！”身著婚紗的吳雨萍被突如其來的羞辱弄得一臉委屈，轉身沖到了角落里失聲痛哭。

“你是不是存心來搗亂？”鄭建斌氣憤地將前妻拉到一邊。“你看清楚，我沒說一句話。我是來告訴你，我要按照協議收回房子，因為女兒要跟我一起生活！”丁美虹說完，拉著鄭曉敏離開了。雖然經歷了一場不愉快的鬧劇，但婚禮仍繼續進行。新婚之夜，鄭建斌沒有喜悅和興奮，有的只是一聲聲的嘆息和妻子無休止的眼淚。

經過婚禮鬧劇以后，鄭建斌搬出了原來居住的房子，住到了吳雨萍父母給女兒準備的6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

冷靜了一段時間后，2010年夏天，在女兒暑假期間，鄭建斌特意約女兒陪他們夫婦去海南旅游，希望椰風海韻蕩滌女兒心中對他再婚的怨恨。但對父親所做的一切，鄭曉敏根本不買賬。雖然她也陪同他們去了海南，但在吃飯時，只要鄭建斌給吳雨萍夾菜，即使隨后他也往女兒碗里夾同樣的菜，鄭曉敏都會立即把菜夾回父親的碗里甚至扔到桌上。

讓吳雨萍困惑的是，遠在另一個城市的鄭曉敏，時常一個電話就能讓忙碌的丈夫不辭辛苦地趕過去，也許僅僅是她想買雙鞋；還有他的前妻，總有那么多關于女兒的事需要找他商量。

“建斌，你覺得這樣對女兒好嗎？”吳雨萍問丈夫。對此，鄭建斌無奈地表示：“我沒覺得不好，她很小就面對父母離異，我不能讓她感到親情的缺失?！眳怯昶紵o話可說了。她知道，自己想過正常的生活，除非等到鄭曉敏畢業甚至嫁人以后。吳雨萍愿意等，畢竟鄭曉敏已經上大二了，頂多還有兩年她就可以獨立了。

令吳雨萍沒有想到的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2012年春天，一件偶然的事情將他們原本還算安靜的生活徹底攪亂了。

2012年4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正在上班的鄭建斌忽然接到丁美虹的電話，讓他迅速請假一起趕往鞍山。路上，丁美虹告訴鄭建斌，女兒出事了，并恨恨地說：“都是你給女兒找的好媽媽把女兒折磨的！”

原來，大四新學期開始，面臨畢業實習的學生開始聯系單位并且頻繁參加雙向選擇招聘會。鄭曉敏被一家通信公司看上并進入該公司實習?？刹坏揭粋€月，通信公司直接勸退了鄭曉敏，勸退理由是鄭曉敏“缺乏團隊精神，對工作沒有起碼的熱情和處理能力”。后來，老師又為她介紹了一家電子產品生產企業。

僅僅過了半個月，該企業直接發來詢問公函，要求查詢實習學生鄭曉敏的去向。這時候，學校才驚訝地發現，在那家企業工作不到兩周，鄭曉敏就主動放棄了。鄭曉敏哪里都沒去，她整天就待在學校宿舍里上網。

鄭建斌和丁美虹趕到鄭曉敏的宿舍里時，她正在上網。鄭建斌看到她的博客界面是灰色的，上面的內容讓他感到害怕：“我是不是被這個社會遺棄了？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需要我……學校、公司，還有那個可惡的女人。我的爸爸會拋棄我嗎？他會不會也聽從那個女人的唆使離開我？如果那樣的話，我就真的不想活了……”

鄭建斌和丁美虹把鄭曉敏送到醫院檢查，醫院的診斷讓鄭建斌的心感到一陣刺痛——她患上了典型的抑郁癥。校方希望鄭曉敏能暫時離開學?；丶茵B病。這年5月，鄭建斌和丁美虹一起領著女兒回到家中。丁美虹要忙生意，無法照顧女兒的生活，她提出讓女兒跟鄭建斌回他的新家。看到女兒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幽怨的目光，作為父親，他沒有理由拒絕前妻的要求。

家庭戰火不斷，父親痛苦不堪

原本安靜的兩人世界，因為鄭曉敏的回來，一夜之間變得有些微妙和緊張。鄭曉敏的固執和偏激經常讓吳雨萍陷入尷尬，兩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2012年9月16日，鄭曉敏過生日，鄭建斌特意給女兒買了一件衣服：“你吳阿姨給你買的，穿上去應該很不錯?！碑敃r，鄭曉敏沒說什么，將衣服收藏了起來。晚上吃飯時，鄭曉敏拿出衣服，當著吳雨萍的面使勁將新衣服從中間撕開，并惡狠狠地說：“我不會穿你買的衣服，也不會認你這個媽！”不明就里的吳雨萍被鄭曉敏的舉動鬧蒙了。氣惱之余，她指著鄭曉敏說：“你不穿我買的衣服可以，你有本事別住我的房??！”

鄭曉敏沖出房門時，鄭建斌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任憑一臉淚水的妻子在背后怒罵，鄭建斌還是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那天晚上，為了不至于讓女兒流落街頭，鄭建斌將她送回前妻丁美虹家里。

鄭建斌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尤其是這時候，由于工作出色，鄭建斌剛調任政策法規處處長，事業上的一帆風順剛好與他家庭的矛盾形成鮮明的對照。此后，在父親無微不至的關懷下，鄭曉敏抑郁的癥狀逐漸開始好轉。2013年春節過后，鄭建斌通過關系將她安排在了沈陽渾南新區的一家電子公司工作。可僅僅工作了一周，女兒再次宣稱不想繼續上班了。鄭建斌希望丁美虹勸勸女兒繼續去工作，不想前妻劈頭就是一頓數落。此后，鄭建斌便沒有再強求女兒繼續去工作。

此時此刻的鄭建斌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安寧地生活，起碼可以讓他安心工作?？勺屶嵔ū笫剂喜患暗氖聟s發生了。

一天，下班回家的吳雨萍放下剛買的菜準備做飯。她看見鄭曉敏躺在沙發上，為了改善兩人的關系，吳雨萍便有意地喊她來幫著把菜擇一下。吳雨萍說完頭也沒抬就開始淘米。突然，她感覺一個黑色的東西重重地砸在自己頭上?！斑郛敗币宦?，電視遙控器從她頭頂掉在了腳下，鄭曉敏正怒目圓睜地盯著她?！澳惘偭?？！”吳雨萍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拉了鄭曉敏一把。讓吳雨萍沒有想到的是，鄭曉敏突然一口咬在了她手臂上。

鄭曉敏被送進了醫院，經確診屬于間歇性精神分裂癥。根據醫生的要求，鄭曉敏被送往市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第二天，丁美虹趕到了醫院。在病房里，她帶著哭腔質問鄭建斌和吳雨萍：“你們兩個狠心的男女，說，你們怎么會這樣生生地逼瘋我女兒……”

2013年5月初的一天，鄭建斌痛苦地對妻子說：“雨萍，我不想拖累你，咱們離婚吧！”雖然兩人結婚時間很短，但吳雨萍知道鄭建斌是個可以依賴的好男人。聽他這么說，她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哭著對丈夫說：“建斌，難道你不知道，她們這樣做就是希望你離開我嗎？”“我知道?！编嵔ū箝L嘆一聲，說，“我只是……只是覺得這樣對你不公平??！”

那天晚上，夫妻倆幾乎無話。第二天早晨，吳雨萍一臉嚴肅地告訴鄭建斌，離婚可以，但必須給予她經濟上的補償。其實，吳雨萍知道鄭建斌根本無力給予她補償，她只是希望這個難題能讓丈夫放棄離婚的想法。當時，鄭建斌只是木然地點頭。

博彩欠下巨債，攜女共赴黃泉

鄭建斌去單位上班的路上經過一個彩票銷售站。據這個彩票站的王老板回憶，鄭建斌從2009年起開始買彩票。剛開始時，他不過是把買彩票當作游戲。但從2012年秋天開始，鄭建斌購買彩票的金額越來越大。

他原本有限的工資對于無底洞一樣的博彩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于是，鄭建斌開始四處借錢。

經過治療，鄭曉敏的病情得到有效控制，她又跟著父親回到了那個家。吳雨萍沒有再堅持什么，她知道這時候她對女兒的任何反感表現，都可能導致丈夫離開她。直到有一天，與自己要好的朋友要她還錢，她才知道原以為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不過是表面的風平浪靜。吃完了晚飯，吳雨萍忍不住問丈夫：“建斌，你怎么背著我借那么多錢？你想做什么？”鄭建斌只是平靜地告訴她，單位集資與房產公司合作建房，自己不得已才借錢，并且表示很快就會用住房公積金還上。

鄭建斌沒想到妻子會去單位證實，他更沒想到上級領導會找他談話。就在吳雨萍找到鄭建斌所在單位不久，財務審計時突然發現一筆近30萬元的下撥經費款被鄭建斌挪用。隨后，單位經過詳細調查發現，僅在本單位同事中，手持鄭建斌借條的金額就高達90萬元。

2013年10月6日上午，吳雨萍背著鄭建斌將鄭曉敏帶到了丁美虹家里。吳雨萍和丁美虹這兩個原本就冤家似的女人此刻完全陷入一種難以調和的仇視狀態，她們往死里廝打著對方。鄭曉敏在旁邊一直不停地號叫著，聲音凄厲而且恐慌。鄭建斌趕到時，一切都還沒結束。鄭建斌一句話都沒有說，他拉起坐在地上的女兒默默地離開了。

回到家后，鄭建斌趁女兒不備，突然從后面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鄭曉敏掙扎一番后不動了。隨后，鄭建斌去廚房打開了煤氣開關……

在現場，有關部門搜查出廢棄彩票總計177.875萬元，有據可查的欠款高達193萬元，加上尚欠彩票銷售站11.9萬元……短短一年時間里，鄭建斌的欠款合計達227萬元。這些年，鄭曉敏沒有工作，又要治病，花光了鄭建斌的錢。也許，這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是想利用彩票賺一把，在與妻子離婚時補償她，因此掉進賭博式的惡性循環中無力自拔，欠下巨額債務。針對這一惡性事件，鄭建斌所在的機關黨委經研究，作出開除其黨籍的處理決定，并以此警示所有在職公職人員。

鄭建斌是受過教育的人，他有愛心，有責任心。最后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為他面前沒有路可走，而是因為他在處理家庭矛盾尤其是與女兒的關系時走錯了路，才落得如此結局。（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