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月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250100)
意圖主義是19世紀時期一種重要的批評視角和方式。意圖主義認為,文本作品的含義就是作者的意圖,兩者之間不存在任何差異或對立,是19世紀時期推崇作者、關注作者主題性的產物。意圖主義在一定程度上為文學批判提供了一種視野與依據。就文學研究的角度來講,任何作品都是作者在一定時期一定情況下有感而發創作的產物,因而追究創作時期的歷史背景、社會情況、文化習俗等等都可以對作者與作品做出相關推測,同時期或后來人的記載、評論也可以對文本意義的理解起到幫助作用。但意圖主義對于作者的過分關注不僅取消了讀者和批評家的主體性,也限制的文本意義的傳達,導致了文本批判的混亂。下文將從作者、作品和文本批評三個角度來論述意圖主義在文本批評方面的非可靠性。
首先,從作者的角度出發,并不是所有作者能夠在創作過程中始終如一保持清晰的創作意圖并貫穿在作品中。我們必須認識到一種現象的存在,即作者并無明確的創作意圖,他在創作的過程中意圖處于無意識狀態。但這并不是說作者沒有創作意圖,只是作者未明確意識到。布拉德雷說過:“詩不是一個旱已想好的清晰確定的事物的裝飾品。它產生于一種創造性沖動。一種模糊的想象物在內心躁動,想要獲得發展和得到確定,如果詩人早已準確地知道他要說的東西,他干嘛還要去寫詩?”1作者有時候會處于一種創作意識模糊的狀態,此時的意圖雖然是一種模糊的情緒和沖動,但仍在引導著作者的創作思維和創作行為,否則作品將不能成為一件完整的藝術作品。當作者完成了作品的創作后,這種模糊的創作意識將會轉化為作品的含義和意蘊。布拉德雷說的“一種模糊的想象物在內心躁動”就是指這種情況,作者在創作之初并沒有明確清晰的創作意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要表現什么。
當然,有一些作者在創作之初是存在明確清晰的創作意圖的,并且能比較完滿地將意圖貫穿于作品中。但即便是這樣,也不能保證作者在整個創作過程中都讓作品表達的意義完全符合自己的全部創作意圖。韋恩·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一書中提出的“隱含作者”這一概念能夠幫我們解釋這一問題。他認為作者在寫作時,“不是創造一個理想的、非個性的‘一般人’,而是一個‘他自己’的隱含的替身”2,這就是“隱含作者”,一個真實作者在文本中的替身,作者的第二自我。真實作者與隱含作者的區分對解釋作者“意圖”提供了一個不同的思考視角和理論依據。真實作者常常對隱含作者失去控制。真實作者的“意圖”即作者本人構想的意圖于隱含作者來說僅是一個假定的前提,在具體的文本創作過程中隱含作者更多地受制于文本的內在結構而不是完全遵從真實作者的本意,從而出現與真實作者意圖偏離的情況。進一步分析來說,真實作者的意圖是建立在對現實世界理性把握的基礎之上的,而文本世界和閱讀世界會脫離作者的意圖世界,比如隨著時代的發展,一些文本尤其是經典文本被讀者以新的視角來解讀,所得出的文本含義可能超出作者的預定和想象,但基于文本的解讀卻符合文本實際。
其次,從作品的角度出發,一些時間久遠的作品不僅存在作者難以確認的問題,作品本身也很可能沒有保持最初的創作原貌。比如在古代文字產生以前創作流傳下來的遠古歌謠與神話,作者無從得知,而且在流傳、記錄過程中不斷有后人加工整理的加入,很難保證以真正的原貌出現。而即便在能夠展現完整面貌的作品中,作品的意義是也發展改變的。畢竟文本的意義不是封閉的過去完成時態而是一種現在進行時態,文學文本的意義是一個不斷敞開、開放和融入新鮮血液的過程。在這種情況下,過分對作者創作意圖的片面追求會限制和抹殺作品的價值。
最后,從作品批評的角度出發,作品的閱讀與批評很難完全遵循作者的意圖來詮釋文本。文學是以審美的方式來把握世界,文學批評也就要在體驗和研究作品的基礎上進行分析,從作品出發,這當中讀者和批評家的審美體驗是重要的基礎。文學的審美性也依靠作品來體現。意圖主義批評始終過于關注在文學的外部因素如作者的生平事跡等等而不觸及文學的內部,這無疑是舍本逐末。文學是以審美的方式把握世界,文學批評就不僅僅要做到對作品的分析和批評,同事肩負了審美的責任。為了充分和客觀的分析研究作品,批評家們應力求客觀,防止任何主觀偏見,因此,如果因作者因素的影響而不能做到從作品出發,客觀公正地分析和研究作品,就不能符合文學批評自身的要求。
在重要的文學批評著作《批評的可能性》中比厄斯利認為,文學批評是建立在作品獨立的、自律的基礎之上的,“使批評可能所要求的第一個東西,就是一個被批評的對象——即批評家解釋和判斷的東西,而這些解釋和判斷可以通過它本身的特性來核實”3,而對于“作為個體存在的文學作品”和“作為自足獨立的實體”的文學作品,我們也許對它們的很多方面感興趣,這其中包括作品的作者和創作當時的歷史、社會狀況,但從審美批評的角度出發我們應當以更加直接和直觀的方式來把握藝術作品,把它看做一件藝術作品而不是作者自傳或者社會批評。
應該說意圖主義是19世紀和浪漫主義時期注重作者、推崇作者主體性的產物。在20世紀之前的文學批評固執的追問作者意圖和作品表現了什么,這種方式使得批評家對作者的“意圖”進行固執的苛求甚至肆意揣摸來企圖再現和復制對作者原意。這不僅取消了讀者和批評家的主體性,也導致了文學批評上糾纏不清的相互否定和分歧,因為批評家們對作者意圖的把握千差萬別甚至是大相徑庭,每個批評家都將認為自己的闡釋是最權威的復制。這種批評方式犧牲了讀者和批評家的主體地位。因此,二十世紀之后批評開始轉向,從俄國形式主義,到新批評、結構主義等文本批評方式崛起,這些批評理論的核心就是恢復批評家的尊嚴,消除作者“意圖”對文本和闡釋的侵犯。
注釋:
1.膝寧堯譯.布拉德雷《詩就是詩》,轉引自H.G.布洛克《美學新解》.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2.華明,胡曉蘇,周憲譯.W.C.布斯《小說修辭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3.轉引自鄧文華《比厄斯利分析美學初探》.哲學動態,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