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場》和《人間問題》女性人物形象的比較

⊙梁 旭[黑龍江大學， 哈爾濱 150080]

作為女性作家，蕭紅和姜敬愛在她們各自的代表作《生死場》和《人間問題》中塑造了許多女性人物，她們處在相同的年代，經歷著相似的命運，從她們的身上也能看到兩位作家對女性問題的照明。

一、“生死場”中的王婆和金枝

王婆是一個歷盡滄桑的女人。她的丈夫經常打罵她，于是她帶著兩個孩子跟了一個馮姓的男人，而趙三應該是她的第三個男人，她把兩個孩子留給馮姓男人，自己和趙三生活在了一起。年輕的時候，因為忙于農活，疏于看管，她的一個孩子死于非命。而辛勤的勞作并沒有換來好生活，她為了繳地租，不得不把自己家的老馬送到屠宰場去賣掉，“像是送葬歸來一般”①后，賣馬所得的錢也都被收賬的人一分不留拿走了。后來她又有一個兒子被當作土匪給槍斃了，王婆為此服毒自殺，諷刺的是毒藥沒能奪去她的性命，她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也許是這種種經歷使得她看清了現實的不合理也憎恨現實的不合理，王婆跟村里其他的女人有不一樣之處。趙三為反對加租組織鐮刀會密謀舉事的時候，她雖然察覺到但是面上不露聲色，還給趙三找來了一條槍。鐮刀會其他成員的妻子們來找王婆問消息的時候她裝作不知道給隱瞞過去，不給她們阻止自己丈夫的機會。趙三出獄后結束鐮刀會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氣憤，對于趙三向東家“報恩”的行為她也是絕對反對的，因為她認為趙三那般感激的東家正是讓他們如此悲慘的罪魁禍首。兒子的死讓她自暴自棄，酗酒度日，但是看到要為哥哥報仇的女兒，她重新看到了希望，把她送到了革命軍。她經歷的生生死死讓她生出了強烈的反抗現實的意志。

與王婆相比，《生死場》中的另一個主要女性人物——金枝雖然命運也很坎坷但她卻是很缺乏反抗意識的。金枝是一個單純甚至可以說無知的農村少女，因為禁不住欲望的誘惑她輕易地和同村的青年成業發生了關系。母親跟她說到福發的媳婦也是因為未婚先孕不得已嫁給了福發，從此使家里人不能抬起頭來做人，她才后知后覺地知道同男人發生關系的可怕后果，她提心吊膽，如患大病，結果還是噩夢成真，她未婚先孕，嫁給了母親反對的成業。婚后的生活卻是十分悲慘的，她要一天到晚不停地做家務，身心疲憊時也要做成業的泄欲工具，成業卻是一不順心就拿她出氣，剛出生的孩子一哭鬧他也大罵不止，兩人經常吵架，終于在一次爭吵中成業一氣之下把孩子摔死了。因為日帝的暴行在村子呆不下去的金枝去了城里。來到“生疏、隔膜、無情感”的城市，金枝在餓了幾天后找到了給人縫衣服的活兒而得以糊口。找到了工作的金枝開始賺錢，雖然不多但她也有了積蓄。但是好運不長久，金枝被找她縫衣服的男人蹂躪了。“金枝勇敢地走進都市，羞恨又把她趕回了鄉村。”②金枝回到家里最高興的人是她媽媽，因為女兒帶回了錢，媽媽絲毫察覺不到女兒的怪異，只是一個勁兒地催促她快回城市去賺錢，憎惡這一切的金枝決定出家當尼姑來逃避俗世。但是兵荒馬亂，尼姑都逃跑了，尼姑庵也完全荒廢了。世界很大，但是卻沒有能讓金枝停留并容納她的地方。金枝經歷的一切就是當時農村女性殘酷命運的一個側影，也是一覽她們生活現狀的一面鏡子。

二、解決“人間問題”的善妃和間男

《人間問題》中間男并不是姜敬愛著墨很多的人物，但是作為引導作品主人公——善妃自我覺醒的人物，她在作品中的作用可以說是舉足輕重的。間男是善妃兒時的好友，她曾經是德浩的小妾，一開始她不僅不憎惡德浩的所作所為，反而把能委身于德浩當作幸運和光榮，她夢想著生出德浩的兒子，從而能實現自己的身份上升。但德浩的喜新厭舊和貪得無厭使她的夢想破滅，使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認清現實的她離開了德浩，到了城市中，當善妃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儼然成為一個工人運動家了。作品中沒有具體描寫間男的成長過程，但是她讓善妃漸漸地理解了階級的對立和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她讓善妃了解了社會結構中充滿矛盾和問題，最后認識到新的自我、樹立了階級意識的善妃因病離世，間男則作為女性解放和階級斗爭的歷史主體，繼續為解決人間問題而斗爭。

《人間問題》中的善妃一開始是一個消極被動、優柔寡斷、逆來順受的典型的傳統女性的形象。她的父親老實善良，為地主德浩收賬，一直任勞任怨，但就因為一時心軟，他擅自做主沒有收一戶佃農的租，德浩就把他打死了，她的母親也因為傷心操勞離世了。父母的相繼離去使她無依無靠，德浩收留了她，她對德浩感激不盡，從沒想過自己父母的死是因為什么。善妃年輕單純漂亮，不停收小妾的德浩很快就把魔爪伸向了善妃，他讓善妃叫他爸爸，以長輩的身份接近善妃，欺騙善妃說送她去漢城上學，借機蹂躪了善妃。遭遇這些的善妃一方面感到十分羞恥，一方面她害怕如果逃出去，外面的世界會有比德浩更可怕的人，所以一直掙扎在兩種情緒中，同時遭受德浩更多次的蹂躪。最后，羞恥終于戰勝了怯弱，善妃離開村子去城市找間男，她跟著間男進入紡織工廠成了紡織女工，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勞動的喜悅，覺得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義。紡織工廠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和新奇的，她不理解總是批評監工的不當行為和指出各種矛盾的間男。后來因為有暴露的危險，間男不得不從工廠逃出去。沒有了同伴的善妃在如同監獄的工廠里做著繁重的工作，同時也觀察著周圍的人漸漸地成長為如間男一樣的思想成熟的工人。一整天繁重的勞動換來的只是散發著石油味道的安南米飯和泛著鹽漬的蝦醬；工廠里的女工都成了監工的玩物等等這些在勞動第一線目睹的事實和之前間男說過的話讓她學會了思考并逐漸明白了這個社會問題之所在，樹立了階級意識。最后她代替間男在工廠內偷偷散發傳單，成為了工人運動的一分子。膽小無知的佃農女兒善妃成為了具有階級意識的意志堅強的勞動者，可惜的是她因為肺病過早地離世了。

三、書寫“人間生死”的蕭紅和姜敬愛

蕭紅和姜敬愛用她們作品中的人物向讀者展示了她們對女性命運的關注和女性問題的思考。王婆、金枝、善妃、間男可以說都是男權制度的受害者，她們不僅要承受社會的動蕩所帶來的災難，經受極度的生活困苦，還要承受異性所施加給她們的種種痛苦，這是那個年代女性的真實寫照。

但是她們中也有自我覺醒，具有反抗意識、階級覺悟的人。王婆、善妃、間男是這樣的代表。王婆的反抗是由于漫長的人生和各種慘痛的經歷教給她的基于生存本能的、直覺性的反抗，并不是基于自我覺醒或是階級意識樹立的反抗，而且她把這種反抗實現的方法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從趙三到兒子再到女兒，她自己做得很少。從這些方面來說，王婆的反抗應該說是不徹底的反抗，但她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卻也不能小覷。善妃和間男是單純無知的佃農的女兒，從傳統女性成長為具有階級意識的勞動女性。她們超越了自我，樹立了階級意識，走在工人運動的前線，為實現理想而斗爭，她們的反抗是徹底的，有理論指導的。

蕭紅更多的是把女性的遭遇、社會的問題赤裸裸地展示給讀者，引起讀者的同情、喚起讀者的思考，她沒有提出該做些什么或是如何去做來解決問題，她做的是用文字去控訴一切。姜敬愛則不僅把問題揭露出來，更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那就是要自我覺醒，樹立階級意識，要成為打破因襲、不再依靠別人、為自己的利益而斗爭的人。恩格斯說過：“因此，如果一部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小說，通過對現實關系的真實描寫，來打破關于這些關系的流行的傳統幻想……那么，即使作者沒有直接提出任何解決辦法，甚至有時并沒有明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但我認為這部小說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③不管問題是否解決，不可否認的是，相似的命運、相似的經歷、相同的關注，讓兩位女性作家不約而同地用自己的筆下女性人物，記錄著女性的命運，關注著女性的問題，進而尋求女性的解放。

①② 蕭紅：《精讀蕭紅》，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8年版，第29頁，第88頁。

③ 童慶炳、馬新國：《文學理論參考資料新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2頁。

[1]蕭紅.蕭紅全集[M].黑龍江：哈爾濱出版社，1991.

[2]姜敬愛.人間問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3]何鎮華.肖紅和姜敬愛的小說創作比較[J].韓國學論文集第七輯，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