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詞義及演變初探

孫亞娟

摘 要：2013年下半年開始，沉寂了數十年的舊詞“土豪”突然流行。本文梳理了“土豪”一詞詞義及其附屬色彩從古到今的演變過程，并探討了原因。

關鍵詞：網絡新詞；詞義演變；附屬色彩

1 流行時間及現象描述

2013年下半年，國內網絡上開始全面流行一個詞——土豪，其流行態勢保持至今。“土豪，我們做朋友吧”成為網絡聊天中出現頻率很高的句子，知乎網上甚至出現“怎樣和土豪做好朋友”“當別人說‘土豪我們做朋友吧時應怎樣回答？”等99個含有關鍵詞“土豪”的提問。在新浪微博中鍵入“土豪”，搜帶“土豪”兩個字的用戶名，顯示“找到20，149條結果”，而搜帶“土豪”兩個字的微博，則顯示“找到 485，272，756 條結果”。在國內著名搜索引擎百度中鍵入“土豪”，顯示“百度為您找到相關結果約100，000，000個”；搜索引擎谷歌則顯示“找到約 139，000，000 條結果”。有網站命名為“土豪網”“土豪玩”。著名娛樂視頻網站56網2013年年終做專題盤點“2013年度十大土豪事件”。年終分紅多的村子被稱為“土豪村”。蘋果新出的金色手機被眾多網友謔稱為“土豪金”。今年5月8日，北京復興門到建國門一線換裝全新金色護欄，各網媒直接以“長安街換‘土豪金護欄”作為新聞標題。

“土豪”一詞除了在國內網站受到追捧，還引起了國外媒體的注意。美國《外交政策》刊文解釋“土豪”一詞：“每個人都想和他做朋友，但每個人都不喜歡他。”2013年11月，英國廣播公司（BBC）的世界新聞頻道（BBC World News）還專門為tuhao（土豪）一詞做了一檔節目，“Tuhao， lets be friends！”（土豪，讓我們交朋友吧！），向英國民眾介紹正在中國網民中流行的“tuhao”一詞。牛津大學出版社雙語詞典項目經理朱莉·克里曼（Julie Kleeman）則表示：“如果‘tuhao的影響力持續，它很有可能出現在我們2014年的更新名單之中。”這句話意味著，“tuhao”一詞有可能進入2014年度的牛津網絡詞典。[1]

2 本次流行脈絡

“土豪”是一個舊詞，此次流行開始于十幾年前。比較通行的看法是本世紀初從ACG圈開始流行。所謂ACG，即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縮寫，譯成中文是動畫、漫畫、游戲。在ACG人聚集的貼吧和各大論壇上，假如有漫友曬自己的手辦，而手辦價值很高，令人羨慕，跟帖的人會戲稱手辦主人為土豪。漸漸地，“打土豪、分手辦”成為動漫圈流行語，顯然這種說法是對革命年代流行語“打土豪，分田地”的仿寫。

游戲玩家中出現土豪一詞的時間也很早，通常認為最早是出現在一款名為“暗黑破壞神2”的游戲中。如果游戲玩家有很多珍品、極品裝備，會被謔稱為土豪，簡稱TH，有時也會簡化為“壕”。而這些裝備，通常是用金錢買來的。

后來，這個詞逐漸擴散到其他場合，如一些比較燒錢的興趣貼吧，如山地車、單反相機、汽車貼吧之類。

這個詞的爆紅始于2013年下半年，有幾個事件對它的急速傳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是下面這個段子。

青年問禪師：“大師，我現在很富有，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快樂，您能指點我該怎么做嗎？”禪師問道：“何謂富有？”青年回道：“銀行卡里8位數，五道口有3套房，不算富有嗎？”禪師沒說話，只伸出了一只手，青年恍然大悟：“禪師是讓我懂得感恩與回報？”“不，土豪... ...我們... ...可以做朋友嗎？”

現在在新浪微博搜這個段子，能搜到4萬多條實時微博，只有極少數是2014年轉發的。

另一件事是8月份，網友東方寶（原名田東寶）在新浪微博發起“與土豪做朋友”和“為土豪寫詩”活動，再次加劇了“土豪”一詞的走紅。

新浪微博曾有人發起一個“炫富大賽”微話題，參與人數達到400多萬，后來王健林成為中國首富，他的獨生子王思聰發了一條微博，微博中轉發了央視財經官方微博關于王健林成為中國首富的報道，轉發時的評論只有一個“哦”字，顯得無比淡定。網友驚呼炫富大賽可以結束了，炫富是永遠炫不過真正的土豪的，于是“土豪”這個詞更加流行。

3 基本含義及歷史演變

“土”屬于基本詞匯，詞義比較穩定，發展脈絡也很清晰。《說文》：“土，地之吐生萬物者也。”指的是土壤。“土”本義指土壤，后引申指土地，進而引申指“本地的，地方性的”，進而引申指“不合潮流，不開通，土氣”，即“土豪”中“土”的含義。[2]

豪，《說文》：“豕，鬣如筆管者，出南郡。”《山海經·西山經》： “竹山有獸焉，其狀如豚而白毛，毛大如笄而黑端，名曰豪彘。”又《漢語大字典》： “豪，獸名，即豪豬。嚙齒類哺乳動物。全身黑色或褐色，有時混有灰白短毛。肩部至尾密布長刺，刺色黑白相雜。遇敵時刺豎起，并轉身以臀部相向，倒退撞敵。穴居，晝伏夜出。也叫‘箭豬。”可見，豪的本義是指豪豬。因為豪豬性兇猛，遇敵時滿身長刺豎起，刺有黑有白，非常顯眼，所以，“豪”有“突出”的意思。如，文豪指文學方面表現非常突出的人，劍豪指劍術出眾的人。進而引申出“氣魄大，聲勢大，有錢有勢，直爽痛快”之義[3]，如唐·杜甫《壯游》詩：“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漢書·食貨志》：“或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五。”這兩處的“豪”都是這個意思。沿著這個意思進一步引申，出現“強橫不法”義。宋·蘇軾《次韻米芾二王書跋尾》詩：“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又指“橫行不法的人”，如漢·左思《蜀都賦》：“三蜀之豪，時來時往。”

“土豪”一詞古代就有了。“土豪”原指某一地方的首領或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家族或個人。如《舊唐書·鄭從讜傳》：“乃擇其土豪，授之右職，御侮捍城，皆得其效。”《梁書·陳慶之蘭欽》：“會有妖賊沙門僧強自稱為帝，土豪蔡伯龍起兵應之。”此時此詞含褒義。晉至宋的典籍表明，“土豪”是一個中性偏褒義的詞語。“土豪”中的“土”是“鄉土”“地方”之義，而不是“不合潮流，不開通”。至清代，唐蕓洲《七劍十三俠》第八回“你這贓官，若敢聽信土豪屈害善人”，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九回“因他是個土豪學霸，家里又有幾貫村錢”，俞萬春《蕩寇志》第九十回“將軍曹松本是土豪出身，無尺寸之功”等句中，“土豪”已偏貶義。到了近代和現當代，隨著“豪”詞義的不斷發展引申，“土豪”也引申出“作惡多端的地主或惡霸”之義，最著名的短語就是“土豪劣紳”，“土豪”與貶義詞“劣紳”并列，一齊成為被打倒的對象。

4 作為網絡新詞的含義

“土豪”作為網絡新詞，20世紀初在網絡游戲中出現時，指有錢無腦的玩家，即那些花很多錢買游戲裝備的人。在動漫圈，“土豪”指擁有很多價值高的動漫產品的人，側重“財富多”，并沒有“無腦”之義。這個詞擴展到“圈外”后，詞義擴大，指“社會中財富多而地位、品位不高的人”，“土”是“不合潮流，土氣”，“豪”是“在財富方面很突出”。人們對這部分人的普遍感受是虛榮心極強、具有相當消費能力且消費觀念扭曲，此時偏貶義。后來，詞義進一步發展，“土”的含義弱化，“豪”在詞義中占的比重越來越大，其感情色彩逐漸由偏貶義演變為中性，甚至褒義。在新浪微博中鍵入“土豪”，可以搜到很多中性偏褒義的例子，且含有親昵的色彩。如：“近期中國將向非洲增加至少120億美元的援助，而且非洲不僅只有中國一個土豪朋友”；“俺們這地兒王姓土豪，人還不錯哈”；“又中了！土豪姐姐我對你萬般膜拜！”。蘋果公司的新款金色手機，更是直接被網友稱為“土豪金”，以表達喜愛之情。[4]

5 詞義和附屬色彩演變原因

“土豪”詞義和附屬色彩的演變，與中國社會發展導致的社會結構和人們價值觀的變化節奏一致。

在清代以前，“土豪”與“豪族”“大姓”“豪望”等詞詞義相近，乃中性偏褒義。最早的“土豪”作為一個階層，是由秦漢時的地方世族、豪族演化而來，在很長時間內都是封建社會中地位很高的階層。這個階層一般稱鄉紳階層，從政治上看，是中央集權勢力與地方自治勢力的過渡，擁有很高的政治地位。由于經濟實力雄厚，鄉紳階層成員普遍受教育程度很高，是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重要承載者，他們的才學德望均大大高于社會平均水平，自然受到社會的尊重。

隨著時代發展，封建帝制逐漸衰弱，原有的社會結構松動，鄉紳階層的影響力漸弱。近現代開始的民主革命運動終結了封建帝制后，“土豪”地位發生大逆轉，一下子由統治階層跌落為被清算的對象。在“革命年代”，“土豪”與“劣紳”并稱，成為須被打倒的萬惡的舊勢力的代表。“打土豪，分田地”作為號召大眾的口號，顯得天然正確，無可辯駁。在此階段，“土豪”一詞成為貶義也就理所當然了。

21世紀的“土豪”已經沒有古典語境及革命語境中濃厚的政治意味和嚴肅面孔，反而充滿戲謔色彩。政治在人們生活中不再占據主要地位，對物質的追逐成為主流。一方面，人們對金錢至上的價值觀表示不滿，而另一方面，對突然占有很多財富的階層又不無艷羨。這種又恨又愛的心理，在“土豪”一詞中得到淋漓盡致地體現。“土”承載著鄙視、諷刺——雖然我沒你有錢，但我有文化品位上的優越感；“豪”承載著推崇、羨慕，結合起來，正好體現了時下中國人對權力和財富的曖昧態度。“路見不平一聲吼，抱住土豪不放手”“土豪，我們做朋友吧？”“為土豪寫詩”都是這種“欲拒還迎”的曖昧態度的絕佳體現。古代土豪是當然的社會精英，他們擁有的財富和地位受到社會普遍認可。但是，經過革命年代“洗禮”的人們，觀念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傳統意義上的土豪也不再被認為天然該擁有財富和權力。新時代土豪多是商人，他們在短時間內積累起巨額財富，快速崛起更多依賴的不是聰明才智，而是與權力捆綁，這種方式并不“光彩”，亦不公平，所以財富再多也無法贏得社會上的廣泛尊重。但同時，這種得到“成功”的結果又是人們共同追求的，所以，其中又有肯定的成分。[5]

后來，“土豪”的附屬色彩又發生了變化，“土豪”不再是對別人的評價，而是被引申為網友們的自嘲，重點不在于“土豪”有多“豪”，而在于自己與土豪的差距有多大，雙方的地位有多懸殊，這時，該詞戲謔的色彩更重了。比如在“為土豪寫詩”活動中，網友們寫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土豪我們在一起。”“藍田日暖玉生煙，我給土豪揉揉肩。”“李白乘舟將欲行，看見土豪忙喊停。”“車轔轔，馬蕭蕭，土豪建園正高潮”“赤日炎炎似火燒，我為土豪把扇搖”。

現今，“土豪”一詞完全平民化，年輕人之間，只要是經濟實力或消費能力稍高于自己的，都可以被戲稱為“土豪”。這大概是因為真正的土豪畢竟離大家的生活太遠了吧。這也反映著年輕人對待巨額財富的渴望，不是漸強，而是漸弱。

參考文獻

[1]艾福梅；高潔；崔元磊；“土豪”攜手“大媽”走進牛津詞典視野[N]；新華每日電訊2013 （11 /19 / 008 版）

[2]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3]漢字源流字典[M]. 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4]于宗冰；孫海平；2013年網絡新詞“土豪”新探[J].黑龍江生態工程職業學院學報2014（1）

[5]徐兆勛；“土豪”的前世今生[N]；社會科學報2013（11 /14 /第 0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