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恰如三月花

蔣喬安

納蘭性德，清代最偉大的詞人，擁有無限榮華的他卻沒有世俗的快樂，他的詞中幾乎是篇篇有“愁”，對妻對家對官場，他幾乎都是絕望，真所謂“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比起“性德”，我更喜歡他的字“容若”。“納蘭容若”——只這四個字便是一闋絕妙的好詞。春池之間流轉，芳香馥郁。容若的故事應該從他的戀人說起，容若的青梅竹馬，他們之間隱隱的青澀戀情怕是容若的前半生。容若是個深情的男人，這種情感更是讓他差點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可怎料，青梅竹馬被皇上看中，做了妃子，“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你我之間苦苦地等，卻始終換不來圓滿。紫禁城一道宮墻囚住了多少人？有時，你我之間只是隔了一道墻，一扇門；有時只是隔了一叢花，一株柳的隱約相望，卻偏偏不能再近一步。愛你，就好像天上人間對影自憐的舞蹈。等待，時間或許能將痛愈合……

容若出生在官宦之家，他的父親納蘭明珠早就為他鋪好了前程，安排了一切。十七為諸生，十八舉鄉試，二十二歲殿試賜進士出身，后晉一等侍衛，常伴康熙出巡邊塞。這樣順利的人生，對于那些寒窗苦讀十幾年的人來說是幸運很多了。可容若自己不覺得，聰明的他怎會不知，皇帝御前的侍衛只是個擺設。明是用來安撫功臣之心，暗地里卻只是用來阻止他們父子權勢進一步擴張。任憑他有多少才華多少能力，也只能匍匐在皇權之下成為一個政治較量的犧牲品。“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往事如風，將生平飛落如雪的悲苦，盡數吹散開來。倦極的飛鳥，生是過客，跋涉虛無之境。在塵世里翻滾的人們，誰不是心帶惆悵的紅塵過客？納蘭的惆悵亦是一種靜靜滴下的無奈和憂傷……

納蘭詞中最經典的無疑是悼亡作。自妻盧氏因為替他生子溘然長逝，他才恍悟虧欠她的實在太多。悼亡之音破空而起，成為《飲水詞》中拔地而起的高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就連容若自己也無法超越。且看他為她寫的《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一句，道出了許多人的心殤。

盧氏是高官之女，自幼得到了那時女子所能得到的最完善的教育，她從容大度，近乎是一個完美的女子，她對容若的多情沒有絲毫抱怨。只是恪守本分地做好自己應做的——就是這份沉默的愛漸漸打動了容若，只可惜等容若懂得已經晚了，盧氏短暫的二十二年，讓容若絕望。她是遺留在他身體里那枚情愛的瘤，在以后孤獨的十一年中，如春草般孜孜不絕地蔓延，纏緊他的身心，頑固到連容若自己都無法拔除，無法回避。這樣的糾纏，早已超越生死。

幾乎每到忌日他都留下了千古名篇。“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盧氏死時是六七月，百花凋落，故有了“葬花”一說。大家所了解的“黛玉葬花”跟此也有一定關系，乾隆看了《紅樓夢》說道：“此及明珠家事也。”妻死仿佛夢一場，被噩耗震驚之人，常會在痛心疾首之余，對現實產生某種懷疑。“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共銀釭。”為妻突濕衣裳，這是何等的深情。夢醒后，想起她，心底充滿不可言說的惆悵悔恨。容若，他和別的男人一樣多情，卻有著別的男人所沒有的深情，他算是那時難得一見的性情男子了……

青衫淚，聲聲嘆，融得了冰山，喚不回逝人。容若，他只是在最完滿的人生中體會到最大的不圓滿，像梨花在春光最盛時悄然凋零。

看得見開始，猜不到結局——一生恰如三月花。

指導教師：王秋珍

（編輯/袁恒雷 劉偉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