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煮粥

伊尹

還是在很小的時候聽說，過去有一個新嫁的小媳婦，每天三更起，為五更起床念佛的婆婆煮粥。事佛的婆婆要吃高粱粥，又不許急火煮，怕費柴，文火慢熬，整整三個時辰后，才能將硬若石粒的高粱米煮成一碗松軟的粥，盛在碗中，放至七八分的熱度，端入婆婆的房中。而婆婆只是淺嘗一口，意味每日的早齋已進，這碗粥，也就至此為止了。

那時小，聽到這里，連忙追問日后事：“那么婆婆喝完粥以后呢？小媳婦是不是可以去睡覺了？”

講故事的人是我的祖母，她的手中剝著新下的豆莢，憤怨地說道：“哪里能去睡！天一亮，還要做一大家人的飯，喂豬喂羊，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再長大點，才明白了祖母講這故事時所含的悲憤，因為那小媳婦，是她的母親。

有一天，回農村探望太祖母，很唐突的，問她一個問題：那時，明知是一種刁難，為什么不反抗呢？

九十多歲的人了，笑容卻很澄明，答曰：“困勁一過，也就好了。”過了一會兒，抿嘴一笑，又補充道：“頭天晚上，你太祖父就悄悄地泡好了高粱米，劈好細柴放在灶前，我只是守著而已。”

那一瞬間，她眼中又燃亮了14歲時的星光，只是被偷偷疼愛的幾個細節，便勝卻一切磨難，皤然老矣時，苦難皆已風煙俱盡，而那偷巧的甜蜜，卻比銘記更深刻永恒。

（摘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