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關興業 編輯/渡茳
硯臺里的風雅
撰文/關興業 編輯/渡茳
明代陳繼儒在《妮古錄》中指出:“文人之有硯,猶美人之有鏡也。一生之中最相親傍。”形象的比喻道出了古代文人與硯之間難舍難分的關系。蘇軾的一首《硯銘》印證了這一點:“與居士,同出入,更夷,無燥濕。”可見,古代文人不僅把硯臺當作“研墨使和濡”的工具,同時也將其納入收藏、品評與記載的范圍之中。

星梅花樁歙硯


“左思裁賦日,王充作論年。”這是唐代詩人李嶠詠硯詩的首聯。作者在詩中采用左思作《三都賦》與王充作《論衡》的典故,給我們透露了這樣一條信息:一篇優秀作品的誕生,硯臺具有不可磨滅的功勞。
是的,由于傳統的書寫顏料大都是用松煙末或油煙末膠合而成的固狀墨塊,中國古代文人在進行文學寫作或書畫創作時,首先是使用硯臺將墨塊研磨成墨汁,然后再拿毛筆在硯臺上蘸墨,最后才在紙上將自己的思想表達出來。因此,中國古代文人的文學作品與書畫作品無一不是文人在對硯臺的研磨之后誕生的。
古代文人既然看到了硯臺有“點黛文字,曜明典章”的作用,便賦其以文才的象征意義。如《宋史》記載:“(錢儼)嗜學,博涉經史。少夢人遺以大硯,自是樂為文辭,頗敏速富贍,當時國中詞翰多出其手。歸京師,與朝廷文士游,歌詠不絕。”錢儼之所以長于作文,正是因為小時候夢到有人送給他一方大硯。
由于硯臺在書畫創作與文學寫作中的地位不容忽視,古代文人在用硯時十分注重材質優良的硯臺。那么什么樣的硯臺才稱得上材質優良呢?蘇軾認為:“硯之美,止于滑而發墨,其他皆余事也。”
是的,硯堂密度適中,滑潤而不傷筆毫的同時又能做到易于發墨的硯臺才稱得上一方良硯。古代文人在進行書畫創作與文學寫作時都以“澀不留筆,滑不拒墨”作為擇硯的標準,重視使用材質優良的硯臺。如晉代書法家衛鑠就強調只有使用“潤澀相兼,浮津耀墨”的良硯才能創作優秀的書法作品。又如南唐文人李煜“所用澄心堂紙、李廷珪墨、龍尾石硯三物為天下之冠。”同時,古代文人十分注重對硯臺的養護。
首先來看洗硯。用剩的墨汁長期殘留在硯中會凝固,因此有必要及時對硯臺進行清洗。一般說來,“以麩炭磨濯之”便可以了。但有些文人為了保證在洗硯時不損傷硯臺,還另外提出一整套步驟復雜的方法,如宋代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記載:“謝景魚名淪滌硯法:用蜀中貢余紙,先去黑,徐以絲瓜磨洗,余漬皆盡,而不損硯。”這套洗硯方法操作起來非常麻煩,不過有的文人為了將心愛的硯臺清洗干凈,并不怕麻煩。如明代南京有位叫郭第的文人專程將一方南唐舊硯帶到崇化寺以梅花水洗之。
養護硯臺的另一方面是注意硯臺的存放。一般來說,平時把硯臺放置于硯匣之中,或是將硯臺用蠟密封起來也就行了。但有些文人在這方面做得較為奢侈,比如有人為防止硯臺落灰提出了“以文綾蓋”的方法。
反之,不注意養護硯臺的行為往往會遭到批評。如唐代蕭穎士指責李韶“窗幾狼籍”,沒有養護硯臺的意識,與“字札不奇”,“文辭不優”一起使一方優良的歙硯成為“三災石”。


端硯之引福歸堂

歙硯之八仙過海

端硯之蓮年有魚

歙硯之游江南

歙硯之勝景黃山
古董玩物歷來是中國古代文人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代史料筆記中,我們經常可以見到諸如“丁晉公好蓄瑰異,宰衡之日,除其周旋為端守,屬求佳研”此類的記載。可見,中國古代文人已把硯臺納入了收藏的范圍之中。
其中有些文人如宋代許采因為有“硯癖”,已經到了“所藏具四方名品,幾至百枚,猶求取不已”的地步。
而想要收藏硯臺,首先要做的當然就是將欲收藏的硯臺納入己手。為了得到一方中意的硯臺,有人采取的是以物易物的方式,比如宋代蘇仲恭之弟就曾用一處唐晉古宅向米芾換得一方李后主硯山。也有人為了一方硯臺,不惜花大價錢購買。如明代米萬鐘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每年薪俸僅為米12石、銀兩、鈔1836貫,但他卻舍得掏500兩白銀購回一方硯山。
當然,也有人通過別人贈予獲得。如唐代李元賓在京師時,有人送給他一方澄泥硯。這方硯臺是友誼的見證,李元賓自然十分珍愛,隨時帶在身邊。但后來這方澄泥硯卻被仆人不小心打碎了。于是李元賓特地帶回京師以土埋之。韓愈得知后,專門寫下《瘞硯銘》來表示對李元賓此舉的贊賞。
在某些情況下,要想獲得中意的硯臺存在一定障礙。為此,有的文人采用計謀巧取,如宋代何薳《春渚紀聞》記載:一日,上(按:指宋徽宗)與蔡京論書艮岳,復召芾至,令書一大屏。顧左右宣取筆研,而上指御案間端研,使就用之。芾書成,即捧研跪請曰:“此研經賜臣芾濡染,不堪復以進御,取進止。”上大笑,因以賜之。芾蹈舞以謝,即抱負趨出,余墨沾漬袍袖,而喜見顏色。一般來說,皇帝不會輕易將“御用之物”賜予臣下,這一點米芾自然十分清楚。因此,米芾看中宋徽宗的硯臺后采用了小小的計謀,以“此研經賜臣芾濡染,不堪復以進御”為借口,向宋徽宗求賜,而宋徽宗也做了個順水人情。
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古代文人為了得到一方中意的硯臺采取了各種各樣的手段。畢竟硯臺是古代不可或缺的書寫工具,因此,文人在收藏硯臺的時候,也往往從實用的角度出發。比如,宋代晁以道“藏硯必取玉斗樣,喜其受墨沈多也”。這是古代文人在硯臺形狀上追求實用價值的具體表現。除此,還有從材質上追求硯臺的實用價值,講求“澀不留筆,滑不拒墨”。比如宋代蔡襄就“但知有端巖、龍尾,求之不已”。端巖與龍尾石分別是制作端硯與歙硯的原料,均具有發墨而不損筆的優點,為歷代文人所重。

做硯工序
同時,硯臺也是一件極具欣賞價值的工藝品。因此古代文人在收藏硯臺的過程中也追求其欣賞價值。比如宋代蘇軾藏有一方橢圓臥鵝形的澄泥硯,硯池被設計為從左至右逐漸變深,以便于添筆;而硯中之鵝“回首曲頸將嘴插入尾部羽毛內,眼朝上看,極盡平和安詳之態”,可謂栩栩如生。
到了后來,文人收藏的硯臺越來越精致,如明代陳繼儒的《太平清話》記載:“文太史得古端研,銳首豐下,形如覆盆,面鏤五星聚奎及蓬萊三島,左右蟠雙螭。刳其背令虛,鐫東坡制銘,一龜橫出,作赑屃狀。文鏤精致,不知何時物也。因命為五星研。”可見,古代文人越到后來越重視所藏硯臺的欣賞價值。明清時期,在文人中還流行一種“平板硯”。這種硯臺由硯石稍加削平磨光制成,未被施以雕琢裝飾,有的甚至沒有開鑿硯堂與硯池,不難想象這是一種專供文人欣賞硯石天然紋理的硯臺。
可見,古代文人在藏硯時為了硯臺的欣賞價值而在一定程度上放棄其實用價值。
而在崇古、好古心理的影響下,古代文人同時還追求硯臺的歷史價值。比如宋代何薳《春渚紀聞》所記載的硯臺中就有一方端溪紫蟾蜍硯是前代李商隱用過的,其歷史價值不言而喻。另外也有文人將古瓦雕琢成硯臺,如宋代江少虞的《宋朝事實類苑》記載:徐鉉工篆隸,好筆硯。歸朝,聞鄴中耕人,時有得銅雀臺古瓦,琢為硯,甚佳。會所親調補鄴令,囑之,凡經年,尋得古瓦二,絕厚大,命工為二硯持歸,面以授鉉。鉉得之,喜,即注水,將試墨,瓦瘞土中,枯燥甚,得水即滲盡。又注之,隨竭,有聲嘖嘖焉。鉉笑曰:“豈銅雀之渴乎?”終不可用,與常瓦礫無異。瓦硯因其具有古樸的造型與厚重的歷史感,為歷代文人所推崇,而銅雀瓦硯尤甚。這則材料講的就是宋代徐鉉以銅雀臺古瓦為硯的故事。據考證,銅雀臺附近出土的古瓦分為兩種:一種屬于東漢末年或曹魏時代,“滲水快,不耐磨,不能潤筆發墨”,不宜作硯;另一種屬于東魏、北齊時代,“光滑耐磨,滲水慢,潤筆發墨”,適宜作硯。
材料中使用銅雀臺瓦硯效果“甚佳”的文人用的應該是東魏、北齊時代的古瓦。而徐鉉的銅雀瓦硯“得水即滲盡”,他的硯可能是由東漢末年或曹魏時代的古瓦琢成的。另外,宋代還存在大量偽造的銅雀古瓦。因此徐鉉也有可能得到的是仿制品。


富有特色的“蟬”形澄泥硯

清代梅花詩文隨形歙硯

長樂佛歙硯

孔雀開屏天然金星歙硯
既然古代文人收藏硯臺過程中,追求實用價值的同時又追求欣賞價值與歷史價值,那么他們在得到一方硯臺之后不免會時常拿出來細細品味。比如宋代米芾對剛從僧周處一方端硯愛不釋手,連續把玩三天三夜。
當然,古代文人并不會獨自品味所藏硯臺,而更多的是在眾人面前展示出來共同欣賞,一齊享受品硯的樂趣。如宋代何薳的《春渚紀聞》記載:“余(按:指何薳)過嘉禾王悟靜處士,坐間有客懷出蓮葉研,端石也。青紫色,有二碧跟,活潤可愛。形制復甚精妙,正如芳蓮脫葉狀。其薄如五六重紙,大如掌,磨之索索有聲,而墨光可鑒也。”在這次文人雅集中,有人拿出一方精致的蓮葉硯臺給大家欣賞,使大家獲得了極大的視覺享受與精神享受。
不過,對學富五車的古代文人來說,品硯并不會僅僅停留在硯臺的造型是否精美,硯臺的材質是否利于發墨這樣的表層。他們往往還把自己的學識運用到品硯當中。比如宋代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長安李士衡觀察家藏一端研,當時以為寶,下有刻字云:“天寶八年(749)冬端州東溪石刺史李元書。”劉原有知長安,取視之,大笑曰:“天寶安得有年?自改元即稱載矣。且是時州皆稱郡,刺史皆稱太守,至德(756-758)后始易,今安得獨爾耶?”亟取《唐書》示之,無不驚嘆。李氏研遂不敢出。劉原有憑著對唐代歷史知識的掌握,通過分析款識,一下就推斷出李士衡所藏端硯是偽造的。而當劉原有的推斷結果得到證實后,原本以把這方端硯當做寶貝的人們竟“無不驚嘆”。
有的文人還把前人對硯臺的評論納入品硯的范圍,如宋代葉夢得的《避暑錄話》記載:“柳公權記青州石末研墨易冷,字或為泠。凡頑石捍堅,磨墨者用力太過而疾,則兩剛相拒,必熱而沫起……冷與泠二義不相遠,石末本瓦研,極不佳,至今青州有之。”柳公權“青州石末研墨易冷”的論斷“世人莫曉其語”,直到現在還有人將其誤解為青州石末硯容易讓墨汁冷凝。顯然,這種解釋是與柳公權“以青州石末為第一”的觀點相矛盾的。在這里,葉夢得將“冷”字校為“泠”字,將柳公權此語解釋為用青州石末硯磨墨不易生熱起沫。于是,這句話的意思就講通了。
另外,有的文人甚至直接懷疑前人論硯的觀點。如清代王士根據自己使用硯臺的實際經歷,認為青州黑山紅絲硯“發墨而甚損筆,且石理粗硬,非端溪比”,對唐彥猷以紅絲硯為天下第一的觀點產生懷疑。可見,中國古代文人在品硯中不但注重知識性,同時也注重實踐性,將自己的實際經驗用于品硯當中。
不過,古代文人品硯的行為對常人來說往往無法理解,如宋代陳師道的《后山談叢》記載:“寇昌齡嗜硯墨得名,晚居徐,守問之,曰:“墨貴黑,硯貴發墨。”守不解,以為輕己。嗟乎,世士可與語邪?”看來,品硯之中的樂趣恐怕只有古代文人自己最清楚了。

硯臺展廳

蒼松迎賓-洮河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