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是否受過卡夫卡的影響無法考證,但卡夫卡作為現代主義流派的大師,縱觀世界范圍內現代主義寫作風格的作家,均可以從他們的作品中找到卡夫卡的影子,張愛玲無論是生平還是作品都與卡夫卡有很多相似之處。本文從卡夫卡與張愛玲的比較著手,旨在分析張愛玲的現代主義寫作風格。
關鍵詞:卡夫卡 張愛玲 現代主義
任何關于現代主義文學的論述,都無法避免要與西方文學聯系在一起。就中國來說,由新文化運動形成的新語境與西方文學的影響密不可分,20世紀中國的現代主義更是來源于西方。本文欲闡述張愛玲的現代主義寫作風格,與西方現代主義文學進行對比是必然的,而卡夫卡無疑是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流派最耀眼的明珠之一。本文通過卡夫卡和張愛玲的對比來分析張愛玲的現代主義寫作風格,以及張愛玲現代主義寫作風格的個人特征。
一、從生平看卡夫卡和張愛玲的相通性
張愛玲的寫作有沒有受到卡夫卡的影響無法考證,但在精神層面上,無論是寫作方式、創作背景還是寫作狀態,二者都存在著相通之處:
第一,關于父權,父親形象在卡夫卡和張愛玲的生命中都是負面的。卡夫卡敏感、怯懦、孤僻的性格很大程度上要歸罪于專制、粗暴的父親。父權是社會權利的象征,卡夫卡心中對父親無法消除的畏懼心理直接影響著其創作傾向:異化、難以排遣的孤獨和危機感、無法克制的荒誕和恐懼。張愛玲與父親的對立源自幼年被虐待的經歷,這使她同樣走向了與社會對抗的道路。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現實世界,張愛玲都對父愛話題閉口不談,并且對政治等重大問題也持回避與反感態度。她筆下的男性都是以昏庸無能、卑鄙猥瑣、崇尚金錢、流連女色的形象出現,沒有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男人”。
第二,關于戰爭,卡夫卡和張愛玲分別經歷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一戰”對于歐洲來說是一次文明的顛覆,戰火摧殘和經濟凋敝使卡夫卡的作品有著濃重的悲劇氛圍,先后誕生了《城堡》《鄉村醫生》等經典作品,他筆下的世界均是矛盾、扭曲、變形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與張愛玲關系密切,她未能從香港大學畢業并見證了香港的淪陷,這樣的經歷為之后《傾城之戀》的創作提供了真切的故事背景。張愛玲說:“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可見她對社會的失望、對現代文明的懷疑是不亞于卡夫卡的。
第三,關于孤獨,這是卡夫卡和張愛玲寫作共同的依賴。卡夫卡遠離社會、遠離人際交往、遠離婚姻,只有把自己關在地下室里才能文思泉涌。這不僅僅是一種寫作習慣,更是在與資本主義世界、社會文明、社會權力的對立抗爭中,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隔離了起來。張愛玲也是如此,只有遠離了世事與人群,才感到欣然。與世界對比,個人是如此渺小,只有獨處才能感到生命的自由,二者只能在孤獨的狀態中進行抵抗,書寫外界的丑惡。
二、無法掙脫的枷鎖——卡夫卡和張愛玲作品的悲劇感
焦慮、迷惘、孤獨、無力反抗,這是卡夫卡那個時代資本主義社會下人們的普遍精神寫照。社會太虛假,現實太殘酷,人情太脆弱,未來太渺茫,卡夫卡的寫作流露出源自內心的悲哀與深入骨髓的荒誕,將異化現象描繪成了一幅幅令人震驚恐懼的畫卷。張愛玲寫作的年代處于封建社會廢墟與現代文明的雜糅期,舊時代早已將人異化,新時期還未能使人充分清醒。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相比于卡夫卡,張愛玲作品雖著眼點小、內容單一,但足以以小見大,體現出對人生的深刻洞察。
“城堡”與“地洞”是卡夫卡作品中的經典意象。在《城堡》里,土地測量員K究其一生都無法進入城堡,K絞盡腦汁想盡辦法依舊無果的努力讓人覺得極其離奇和荒謬,但書中的人物和敘事者卻一點都不感到反常,這又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真實感。《審判》中約瑟夫·K在三十歲生日那天突然被宣布有罪,經過一番艱難的上訴卻毫無結果,終于在三十一歲生日時被秘密處死。“城堡”也許象征著專制制度下的國家統治機器,也許是無法接近的精神目的地,也許是從卡夫卡父親所引申出來的父權,這并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不管怎么說都表達了生存不可捉摸的意蘊。《審判》描述了法的絕對權威,約瑟夫·K無法擺脫莫須有的罪名而生活在迷離恍惚中,真實反映了現代人的生活困境。而《地洞》的小動物千方百計鞏固地洞還是整天擔驚受怕的生活狀態,則全面反映了整個世界的殘酷與扭曲,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也隨之變得畸形與畏縮。“城堡”與“地洞”是卡夫卡對社會的詮釋,是對人類整體生存狀態的解釋,無論是整個社會環境還是個人,二者都代表了一種徹底的異化。
張愛玲也創造了類似“城堡”與“地洞”的意象,那就是她筆下的“家庭”與“婚姻”。她筆下的人物生活在深宅大院里,這個深宅大院仿佛是墳墓里挖出的棺材,雖有陽光照射卻改變不了自己已腐朽不堪的事實。例如《金鎖記》和《傾城之戀》里的姜家和白家,從封建王朝的毀滅中存活下來,但還是保存著千年以來殘留的舊時代余孽。如果說卡夫卡的“城堡”是一種赤裸裸的與人隔閡、與人對立,那么張愛玲筆下的“家庭”則是隱秘的不易發覺的慢性毒藥。“城堡”以冷漠和拒絕扼殺生命,“家庭”則是侵蝕,從日常生活慢慢浸入到人的精神世界去。白流蘇寧愿是情婦的身份也要跟范柳原離開,雖說最后結成婚姻的結局也有著許多不圓滿,但從另一方面來看,能從白家的棺材中解脫便已經是種萬幸。而七巧卻沒有這種幸運,她以活潑陽光的精神狀態進入姜家,以瘦骨伶仃的干枯形象落幕,從知廉恥懂禮儀的少女一步步走向黑暗,最終與姜家的大環境融為一體,成為惡毒、勢利、無情的老婦。“婚姻”是張愛玲小說所有女主人公無法擺脫的宿命,她們一個個如飛蛾撲火一般追求婚姻,殊不知光鮮的婚姻背后便是家庭的墳墓。
卡夫卡描寫的是一種荒誕,但這荒誕下的人和事都顯得極為真實。張愛玲描寫的是一種真實,是人們瑣碎的日常生活和自然的心理活動,但這樣的真實下依舊是深深的荒誕。愛情不像愛情,婚姻不像婚姻,家庭不像家庭。這樣的人生滿是沖突、荒唐、不可理喻,對于人生的悲劇理解上,張愛玲與卡夫卡相比也不遑多讓。endprint
三、張愛玲現代主義寫作風格的個人特征
東西方文化自古以來便有極大的差異,因此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家即使在寫作上有著高度的相似性也必然會存在著差異。就卡夫卡與張愛玲來說,張愛玲的文字里不存在關于自我本體、關于罪、關于宗教的哲學性思考,這是西方文明獨有的特色。理性思考的文化傳統使卡夫卡在對異化抨擊得如此強烈的情況下也保留著對人類主體意識的尊重。卡夫卡小說里描寫的主人公形象,例如《城堡》里的K、《審判》里的約瑟夫·K、《變形記》里的格里高爾、《饑餓藝術家》里的藝術家……卡夫卡只是在外形上、在行為上對人進行丑化,并沒有從本質上、從精神上丑化他們。即使世界早已丑陋不堪,但是卡夫卡依然相信人的主體意識,這是西方文化推崇人本意識的精神傳統。
但張愛玲的筆下沒有人的主觀能動性的光環,有的是中國文化的命運感、虛無感、玄幻感。張愛玲不質問自我,不質問原罪,這樣的區別也體現了東西方不同的文化精神。西方文化思考意義,追尋意義,強調人本,正如普羅米修斯盜火種造福人類,正如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神之戰,正體現了對生命價值的追尋。而對于東方文化來說,意義是本就存在,需要去感受的,比如從柳感受到送別,從月感受到思鄉,從客觀存在中感受到生命充盈。所以張愛玲筆下的異化是從本質到表象的徹底的悲劇,生命只是毫無意義的虛無,人只是一具活動著的肉體。作品中從被異化到異化別人這樣的人物比比皆是,這種輪回反映了張愛玲自身的消極與悲觀,張愛玲以及她所創作的文學作品一起組成了一個龐大的蒼涼的世界。
四、結語
通過卡夫卡與張愛玲的比較可以發現,同樣是現代主義文學寫作,卡夫卡更多的是思維、精神的現代性,張愛玲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的現代性。卡夫卡作為思考者去描寫異化,張愛玲則是作為生活者去描寫異化。二者不同的現代主義寫作風格—— 一個是思維的認知,一個是體驗的認知,全面展現了一幅關于異化的畫卷。
參考文獻:
[1] 王衛平.張愛玲研究五十年述評[J].學術月刊,1997(11).
[2] 仲紅艷.論張愛玲小說對男性丑的揭示[M].山東師范大學,2008.
[3] 楊美芬.論張愛玲小說的悲劇意蘊[M].西北大學,2007.
[4] 楊華娟.異化的人群 絕望的生存——卡夫卡小說中的異化主題分析[J].2003年福建省外國語文學會年會交流論文文集.
[5] 劉鋒杰.從毛姆、卡夫卡到張愛玲——張愛玲的現代性之發生[J].佛山科學技術學院學報,2005(9).
基金項目:牡丹江師范學院院級科研項目“卡夫卡、張愛玲的精神特質研究”(QY201010)階段性成果
作 者:焦玲玲,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教師,主要從事東方文學研究。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