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壟
虛擬的舞臺,假設的座椅。沒有一張票根,能隨意進入。
余音繞梁,大幕盛開。
是誰成為自己的觀眾,又是誰擔當著歷史的主角,集生旦凈末丑于一身,變幻著N種臉譜,粉墨登場?
幽暗的燈光和謎語一般的人生,交相輝映。痛飲時代的鮮血,剝開悲劇的果核,是誰更接近于矛盾沖突的中心?
此刻,遲到與早退的人,混雜著皇帝左右。寡人不寡,寡人很寡。有或者根本沒有的那一聲喝彩,如同刑場左側那一群看客的咳嗽。
內心的臣子可憐兮兮。爭與不爭,欺與不欺,謀與不謀,為與不為,信與不信,演技不是理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笑和哭,先是平行,后為交叉。
也許不會有什么謝幕,慈善家與劊子手,都會不勝其煩。強權沒有定論,弱國尚未蓋棺。
那句婦孺皆知的臺詞,像是清場的哨音。
從一個劇場到另一個劇場,逃離,也是奔向。一古腦兒投入俗世,有誰能六根清凈、空空蕩蕩?
忘 卻
青春年少的紙張,已經被我涂完。中年以后的篇幅,由大塊的隱痛占據。一個老者尾隨童稚的腳步,有一種遺忘年深日久。
還有多少光陰可供揮霍?時針里的箭頭,直指內心。
長時間坐在床前,想不出靈魂出竅的自己,會在哪里安息。
酒場的吆喝,牌場的爭執,還在耳邊此起彼伏。黃昏里,有一群孩子煞有介事,唱著雄赳赳、氣昂昂的軍歌。
僅有的5顆真牙,昨天又掉了一顆。昔日讀過的好詩,如今已記不住半句。
落日多像是一塊膏藥,看一眼,也能祛風散寒、活血通絡。“時間來不及,我不能再作比喻了”,圣經里那些短短的感悟,總與東方的大智若愚相遇。
孤獨的石頭忘記了成為碑的經歷。
流水在消逝的過程,美艷絕倫。
我們的時代溫情脈脈
我們享用欲望的圣水,在私有的領地,發泄小資產階級的脾氣。
無須拷問難以融化的堅冰,我們的時代總是脈脈含情。
靈魂的識別區對應著精神的保護區。動物被幸福地放逐,遠處的黑影好似高墻下的柵欄,再好的風景也少不了這樣的后綴。
一種笑容,解開了塵世秘密。
骨質疏松的筆鋒,放倒了山的海拔。
被美術套用的面具,讓虎狼的眼中閃爍慈祥的光澤。
政治領袖的別墅往往與政治無關。
冒險家的生活,像一首抒情詩那樣,調皮而又活潑。
一副尖牙咬不破夢的皮囊,濡血的斧子,切下的是自由方塊。
哦,哦,我們在迷失中找到方向,感謝我們的時代是這樣溫情脈脈。
在冬天
對于人情的冷暖、世態的炎涼,我沒有發言權。孤獨是屬于我的,如同在冬天,我考慮的,不是天氣。
北風吹不走自由,這與暴力無關。在寒星下寄意的渴望,被凍成一個冷冰冰的詞。穿長衫的先生,胸前無一枚勛章。所謂的精神,像前朝的落葉,無處生根。
故國在文明的黃歷上酣睡,冬眠的猛獸只能靠回憶養家糊口。各家門前的雪,自然已被掃凈,饒舌的烏鴉丟失了戶籍。
白,是世界一貫的表象。黑夜造訪的,常常是夢游者的庭院。
江湖后面的謂語,在這個季節更是觸手可及。由時光摻和的液體,不是叫酒,就是叫血。
機會主義學會了入鄉隨俗,浪漫主義不懂得以舊換新。
也許遙遠的極地,正醞釀著一場冷嗖嗖的嘩變。揭竿而起的寒潮,卷走的是哪個城頭飄揚的旗幟?
月亮,瘦得失去了真相。明天的太陽,會把真理的溫度,提升到零界以上?
唯有殺戮可以停歇
當再一次與有買賣的殺戮相遇,作為時代的同一類病人,我祈求有一種死可以規避。
人為的災難,常常非法聚焦。隱蔽的槍口,現出誰的原形?
那些野生的動物要野到什么時候才能被稱為真正的朋友?
天空落下的、海洋飄浮的、草原躺著的,數以億計的尸體,鋪陳著人類將死的誓詞。
鳥渴望活著,蛇渴望活著,鯊魚渴望活著,豺狼虎豹也渴望活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生活可以死去。
“人不是自然存在的主人,而是自然界的看護者、存在的牧羊人。”
而獵殺卻總是那樣無休無止。聆聽凄厲痛苦的吼聲,以及撕心裂肺的呻吟,上帝無奈地哭了,廉價的同情一文不值。
死了的朋友,依然在給我們上課。生態病歷上的藥方,要用什么吶喊,才能激起野蠻愚蠢的心靈,一丁點清醒的疼?
蒼天在上,大地不是屠宰場。
你看:“缺少一張潔白如霜的臉龐,那只苗條的黃色美洲豹的臉龐,世界該增添一個多么大的豁口!”
黑社會
社會在黑暗中不動聲色,黑,活躍于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在黑社會的外圍,我對社會的黑噤若寒蟬。而社會從那深深的黑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之上,伸出粗大而白皙的手指。老大的模樣躍然紙上,默等時代嘩然而至。
拿什么做了你的投名狀?一紙紅帖,就是你前世的祖先。入會的動機,總陷入血腥與打斗的恐懼。
江湖之門敞開,從這扇黑門里,你看見黑幫橫行,墮落與殺戮,生活的風生水起。
世道保持天然的膚色,欲望阻擋你改邪歸正的屢屢心愿。看浪子在黑色的引誘下成功成仁,標志似的紋身,遮住了童年的一塊傷疤。
黑從正面修飾了社會,社會從反面被黑注釋。
是誰在另一種社會的黑幕之后,把爾虞我詐、恃強凌弱握成隱秘的兇器?在道貌岸然的現實里,陰謀盛行,險惡密布,多少人心中藏著一個黑社會的企圖。
故 園
土地。河流。宗祠。谷倉。
如果故園已頹廢成夢想的太平間,思念在心靈的苛捐雜稅中輕生,整個族譜跌入記憶的深淵,沒有一根肋骨做我行進的拐杖。
寄生蟲在精神的賬本上大快朵頤,懷念已負債潛逃。動蕩不安的力量,在祖墳的附近灼灼燃燒。
村莊里僅剩的房屋,黑色風暴里茍延殘喘的留鳥。
九泉之下的祖父,無法借一棵枯樹陪伴他的永生。坐在墓碑上的名字,像一顆顆流星,墜落于草莽。
生生死死,皆為罪過。
瘟神持一把碩大的砍刀,解決小橋流水的遺產。
最后的一縷炊煙,恍如游絲般的呼吸。北風里,十萬鬼子進村,竟也悄無聲息。
寺廟衰敗,長老無語。
一滴淚,就是一闋短促的悼詞。
祭 奠
魔鬼叩響命運的木門,那些英年早逝的詩人,在遺作里發出悲愴的歌聲。
喝過的酒,吹過的牛,做過的愛,還一直在意象里活著。曾經的憤世嫉俗,在字里行間,磨刀霍霍。
愛人守寡,孩子年幼,父母搬來的梯子,夠不到天堂。
最后的郵件還沒有被刪除。定格的博客,誰來讀取通知、留言、評論和紙條?
不明就里的疑問,甚至責備,撞擊著生者的胸膛。茍延殘喘,或者無恥之尤,是給活人的結論。
麻木的眼神,習慣于模糊的前途。在集體神經質的處方上,人人愛好說別人的病因。
無名的瘟神,究竟是時代的朋友,還是現實的敵人?高端大氣的紙張,是否專供印刷肉麻的詩篇?
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死,都有能力去死,但死的為什么偏偏是你們?
今夜,請你們拿出隱喻的尖刀,為我們刮骨療毒——
不是所有的死亡,都能趕上。
噓,這個世界需要死者發言。
(責任編輯/孫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