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
上學我不算是一名好學生,勉強考上高中,讀了不到一年就輟學了。原因是那時一個初中的同學參加征兵,我覺得挺好玩,一沖動也跟著報了名,想去當兵,結果遭到全家人一致反對。但這反而激發了我那時的逆反心理,我偏要去。家里人拗不過,只好轉而支持,在我年齡不合格體重也不合格的情況下幫助疏通關系。
新兵連的生活與想象差得太遠了,艱苦而且乏味,還有各種形式的體罰與訓斥。不少被家庭逼著參軍以期退伍能安排工作的城市兵都吃不了這個苦,當了逃兵,結果不是被糾察兵從車站抓回來,就是被家里人吵罵一頓送回來。我那時從沒有過逃跑這個念頭,因為我一開始就自斷了退路。
當時,我與一個滿口湖南鄉音的新兵小豫成了好朋友。小豫出身于湖南一個書香門第,白白凈凈,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一笑就露出兩側白白的虎牙,特別可愛。小豫參軍的目的就是考軍校。他在家鄉連續參加過兩年高考,都因幾分之差而落榜。家里經濟條件不好,沒能力繼續供他考大學了,所以只好走這“曲線救國”的路子。小豫比我大幾歲,我們有共同的愛好,一起談文學并且研討彼此稚嫩的作品,一起看他爺爺(退休的語文老師)給他寫來的半文半白的書信,一起站崗,一起因為誤崗而被班長訓罵,甚至一起偷偷翻墻出去,到軍營附近的飯店偷吃客人剩下的飯菜。那時因為超負荷的運動量,我們的飯量都大得驚人,一口氣能吃6個饅頭。
我的吸煙史就是從和小豫交上朋友開始的。參軍時我帶了幾條老家的名煙黃金葉,原本是家人讓我“孝敬”部隊領導的,但新兵連的“領導”一是多(凡是老兵都是領導),二是兇,班長對新兵橫眉冷對,稍有犯錯就體罰、責罵或禁食。長這么大,我哪受過這呀?于是逆反心理再次發作,留著自己“享受”也不去“孝敬”這幫孫子!就這樣,當幾條黃金葉所剩無幾時,我和小豫已經成為不折不扣的煙民了。
小豫的爺爺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家里的通知是和一個包裹一起寄到新兵連的。收到信和包裹時,距他爺爺去世已經整整10天了。顯然,小豫的家里人壓根就沒打算讓他回去奔喪。但小豫和爺爺的感情很深,因為童年時父母不在身邊,他幾乎都是和爺爺一起度過的。那段時期,小豫的情緒非常低落。我盡可能去安慰他,與他一起煙抽、聊天。我們常去廚房幫助打掃衛生,這樣可以多混一兩個饅頭果腹,煙更是計劃著抽。新兵抽煙的方式往往是煙盒不拿出來,手插到口袋里摸出一支來抽。如果交情不厚,你想討支煙抽,十之八九被拒絕。
一天,小豫被派打飯,提前結束訓練。當我訓練完趕回宿舍時,看見小豫正坐在床前落淚,床上擺著他家里寄來的那個包裹,里面赫然有一條香煙。一時間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同情,又有氣恨。我分了那么多香煙給你,可你家里寄來的香煙竟背著我!我心里一下就對小豫有了疙瘩。可小豫還像沒事人似的,照舊向我討煙抽。終于有一天,當他再次討煙時,我干脆地說“沒有了”。他當時沒在意,扯了幾句閑話就走開了。他走后,我氣鼓鼓地獨自點起一支煙,沒等抽完,他又出現在我面前。我來不及躲藏,慌亂把煙熄滅,好像有一種做壞事被發現的感覺。但一想到他的香煙都不給我分享,我又理直氣壯起來,未做任何解釋便轉身而去。
從此,我倆的關系就微妙起來,他不再向我討煙抽,而且以后我也沒見他再抽過煙。我們之間原本親密無間的友情逐漸淡薄了。再后來,他被調去后勤,我倆就很少有見面的機會了,偶爾在軍營相遇,我也會遠遠地躲開。
轉眼兩年的軍營生活過去了,小豫如愿考上了石家莊陸軍學院。我真替他高興,想去為他祝賀踐行,但礙于面子終于沒去。
幾個月后,我收到一個包裹,是小豫寄來的,里面有一條湖南產的香煙和一封信。小豫在信中解釋了一切。原來,當年那條香煙是他爺爺的學生送給他爺爺的,老爺子一直沒舍得抽,去世前囑咐寄給小豫,說小豫考軍校需要托人時有用。后來小豫考上軍校完全靠自己的實力,爺爺的那條舍不得抽的香煙,他既沒送人,也沒自己抽。他思前想后,就把這條煙寄給了我。他說他百思不解,不明白我們之間的友誼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他還說新兵連那段時間與我的友情,一直是他珍貴的記憶。他早已走出了爺爺去世留下的陰影,還戒了煙。他把這條爺爺留給他的煙作為對我們那段友誼的紀念,一份小小的禮物,希望我收下。
看了小豫的信,我深感震撼和愧疚。就在那個瞬間,我決定戒煙。
小豫送我的那條煙,我至今仍保存著,它不僅是一段美好的人生記憶,更是我人生成長的一課。(編輯/雨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