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平：賣綠城，為哪般？

闞聞

宋衛平自己說，“我的責任就是在我的有生之年，別看到它一個悲慘的下場。”

5月17日晚，宋衛平又發出一封公開信。 如果宋衛平不做房地產開發商，他或許會成為一位作家。在綠城集團的關鍵時刻，他總喜歡洋洋灑灑地寫上一封公開信。2011年，陷入破產傳言的宋衛平就曾經寫過一封公開信。他說：“對于企業來說，命運只有兩個字，生、死。無他。我們所能探討的是在目前的市場條件下，如何找出一條活路，穿越寒冬。”

“天下本一家，有德者掌之”，宋衛平的公開信，再一次印證了一個傳聞——綠城易主了。取而代之的是宋衛平的好友，融創中國董事長孫宏斌。五天后，融創中國正式發布公告，63億港幣收購綠城24.313%的股份，與九龍倉并列為綠城第一大股東。

理想主義將綠城推上懸崖？

宋衛平說，從上學以來就沒得過第二名。做住宅，他從來只考慮產品，“做房子是在做生命的轉移”。

從2002年進入北京，綠城在京只開發了屈指可數的幾個項目，名氣遠沒有其他企業大。但在房地產圈內，綠城和宋衛平卻是一個符號，一個理想主義的符號。

因為理想主義，宋衛平往往不考慮成本。他會在某項目銷售接近尾盤時，追加投資2000多萬元重新進行環境設計。做北京某高端住宅，宋衛平帶領設計團隊歷時兩年，才完成最終方案。做保障房，他也堅持要做到最好——法式宮廷對稱風格、坡地景觀，儼然是商品房的標準。宋衛平說，不希望在低收入階層中出現對高端開發商的敵對和仇視。他還有一個理想，讓綠城園區的孩子們都學會游泳，于是在綠城全國項目發起“海豚計劃”。

然而，理想主義成就了宋衛平和綠城，也曾把綠城推到懸崖邊上。在很多人眼里，綠城的房子，已遠遠超出房子本身的居住功能，但這些都需要成本作為代價。在一次媒體溝通會上，綠城執行總監曹舟南說，綠城平均利潤率只有9%，而行內平均值為21.7%。

2009年綠城拿下多個“地王”，隨后在2010年遭遇嚴厲調控，因為銷售去化壓力大，公司資金鏈遭遇嚴重問題。2011年年中，綠城凈資產負債率高達163%。以至于有了這樣一個著名的故事，2011年年底，綠城向SOHO中國轉讓上海外灘地王股權時，綠城副董事長壽柏年催著潘石屹簽字，“你再不簽，我就要死了”。因為綠城有一筆欠款須在第二天支付。

從2010年開始，綠城收縮拿地規模，成立代建公司，開始輕資產發展。2012年，綠城引入九龍倉的戰略投資。這一年，宋衛平還遇到了孫宏斌。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孫宏斌本身也是一個“傳奇”。1988年，作為清華大學的研究生，他進入聯想集團。柳傳志十分欣賞這個眼睛很大很亮，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山西青年，幾個月后就從普通職員晉升為企業部經理。1992年，柳傳志的這個得意弟子卻突然入獄——罪名是挪用公款13萬，該判決于2003年被推翻。孫在獄中度過自己的而立之年。1994年出獄后，孫宏斌又站在柳傳志面前，在柳的幫助下東山再起。

從聯想時期的鋃鐺入獄，到順馳時代的功敗垂成，再到融創首次上市夢斷，經歷過三次世界末日般的敗局之后，孫宏斌已更懂得拿捏主觀欲望與殘酷現實之間的分寸。

2012年6月23日，綠城啟動與融創的戰略合作，融創以33.72億元收購綠城9個項目半數股權，并成立上海融創綠城控股有限公司。宋衛平稱此事“是受過傷的男人與正在受傷的男人之間的握手”。雖然和融創的合作五五開，宋衛平卻把經營主導權都交給孫宏斌。他說，“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我們可以把項目安心交給融創，閉門思過，好好反省。”

雙方合作的業績十分驚人。2014年第一季度最新出爐的上海房企排行榜：融綠項目以44.26億的成交額位居上海房企第一名。此外，2013年，融創、綠城以網簽155億元的銷售業績挺進中國房企50強。

融創狼性的營銷，也給一直埋頭做產品的宋衛平團隊洗了腦：房地產終究是靠賺錢能力論英雄，而不是依靠單純的產品質量。在拿地以及銷售上，孫宏斌很好地彌補了宋衛平的這一短板。

孫宏斌和宋衛平、壽柏年的交情都很好。壽柏年是綠城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今年已過花甲，被稱為“宋衛平背后的男人”。“綠城二十年，壽柏年擔任重要角色，如果不下火線，他就要繼續面對超強度的工作量。”宋衛平在公開信中表示，權衡再三，老兄弟共進退吧，把工作交給更有斗志、激情，也更有能力的人去做。

實際上，孫宏斌也很欣賞宋衛平，雙方合作之后，他公開表示很喜歡宋衛平身上有股文人和商人揉搓之后的味道。在綠城最近的一次營銷會議上，宋衛平的性格畢露無遺，他找人背《紅樓夢》里的《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胃出血，1500CC

難道宋衛平真的是因為喜歡一個人，認為他能把綠城的旗幟扛下去，所以就不惜出讓品牌來托付信任？

要知道，在港交所上市之時，綠城控股承諾將綠城商標永久性賦予上市公司綠城中國所有，綠城中國控制權的易主，意味著綠城已經賣掉綠城房產的商標。也就是說，宋衛平再開發房子，可以叫藍城，紅城，唯獨不能叫“綠城”。一個強勢的人，一個苦苦創業20年，視品牌如生命的人，為何要把品牌賣掉？

宋衛平自己說，“我的責任就是在我的有生之年，別看到它一個悲慘的下場。”從1994年白手起家，到綠城成為中國地產界的標桿企業，宋衛平雖然名利雙收，卻做得非常辛苦。2009年1月，某媒體舉辦的公開論壇上，他對開發商們吐苦水說：“不要學我，把企業做大了，把自己搞得很累。”

宋衛平總是身體力行，確實活得很累。在參觀某樣板房時，宋衛平進門前突然叫人拿來卷尺，彎腰在進門臺階量了起來，然后準確地說出“軸線對稱還有2厘米的誤差”。反觀萬科董事長王石，卻可以今天登山，明天跳傘，后天航海，大后天出國留學。

早在2006年，萬科首度進入杭州市場時，宋衛平曾對萬科造的房子不屑一顧，并多次在公開場合“奚落”萬科。2009年，綠城銷售額實現517億元，僅次于萬科，位居全國房地產行業第二。然而，8年來綠城幾度告急，萬科卻實現從百億到千億的跨越。endprint

綠城是一家企業，但卻不是一家現代意義上的企業。“胃出血，1500CC……不下火線，還要繼續面對超強度的工作量。”宋衛平公開信中，想告訴外界綠城改姓的苦衷。但王石對一家企業的理解是：“現代企業一定是制度化的，一定是職業經理化的，包括你的休息也都應該制度化。如果你連休假都沒有時間，說明你在管理上有問題。”

做養老，做現代農業？

離開了宋衛平的綠城會去向何處？“不知道。”宋衛平回答。“這個問題我已經思考了好幾年，從進化論的角度來講，一代更比一代強，其實也不用太操心。但也有可能，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不能把綠城撐下去。”他希望綠城有一個好的歸宿，萬一撐不下去也能死得漂亮一點。

融創中國董事長孫宏斌說，如果綠城倒了，那將是房地產行業的悲哀。

很多人相信，當孫宏斌成為綠城的“城主”后，他會對綠城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變革。盡管他依舊會大打綠城名片，力推綠城的產品，但對營銷、管控，會打入融創的鮮明烙印。這也是宋衛平讓孫宏斌“當家”的理由，他寄希望于融創的營銷和綠城的產品完美結合，即使這僅僅是一種理想。

在宋衛平、壽柏年退位后，綠城中國的高管和地方諸侯們將迎來權力的震動。一位綠城人稱：“宋總對下面的人非常大方，而且他對金錢沒概念，他只管產品。項目老總、片區老總都有非常大的權力。跟著宋總，他們都賺得盆滿缽滿，但融創或許要精明得多。”

此外，融創的體系和文化，綠城也未必人人都能適應，尤其是當豪宅品質和“每個環節超預算”發生沖突的時候，過去的綠城人或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宋衛平在“公開信”中說，“我也有自己繼續努力的方向：做代建，做養老，做現代農業……我將比過去更能集中自己的精力，在卸下重擔的同時，把全身心投入到其他有價值的事業中去。”一些綠城團隊，或許會追隨老宋，不過，代建項目盈利有限，養老和現代農業尚不能產生盈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宋這樣為理想而活。

樓市的下半場，該怎么打？

宋衛平賣掉綠城，讓人想起他在杭州大學的同班同學周慶治。

周、宋兩人均是辭去公職南下廣東，1993年，周慶治回杭州開發房地產，成立南都集團。1994年，回到杭州的宋衛平也選擇了房地產，建立綠城。從此，綠城和南都成長為浙江房地產界的“男一號”和“男二號”，稱雄浙江多年。

而杭州大學歷史系77級簡直就是一個傳奇，兩個班級70多名學生，出現10多位知名地產商、2名福布斯富豪、1名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老宋和老周一起入選福布斯富豪榜。

2006年，宋衛平帶領綠城在香港上市，從此高歌猛進，而周慶治則急流勇退，將南都集團的股份賣給萬科。如今，宋衛平的放棄讓杭州輿論界也唏噓不已。

事實上，企業都有壽命，生生死死，易主購并，是常態。宋衛平、周慶治畢業于上世紀80年代初，他們是改革開放最受益的一代，在近花甲的年紀，當產業開始調整后，如何選擇一個漂亮的退出方式是他們共同的宿命。

對于杭州樓市而言，世代交替正在更大范圍地發生：運營的主角將由“土著”（本土民營開發商）轉移給過客（職業經理人），更多的70后80后職業經理人，將成為這個市場的中堅力量。

不過最關鍵的事情在于，房地產行業的明天會怎樣？今年以來，無論是新房還是二手房，多地樓市經歷從“一房難求”到“降價甩賣”的驟變。全國整體信貸收緊，地價居高不下，經濟學家們都在激烈討論樓市“拐點”的到來。

在這樣的背景下，拿了高價地的開發商舉步維艱，宋衛平的脫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對于繼續留在行業內奮戰的人來說，不確定的未來繼續橫亙他們面前，那是完全迥異于宋衛平、周慶治時代的風景。這是行業內所有人面臨的難題：樓市的下半場，該怎么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