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涵


有這樣一群人,被外界稱為“都市新農人”。他們本是白領和精英,卻放棄了事業,甘愿到田間地頭當起了“農民”,劉達就是其中一位。三年前,他義無返顧地切斷了近三十年積累起來的人脈和資源,一頭扎進了東北撫順的田里。“如今我在北京的日子,最大樂趣就是請朋友到自己的食堂,嘗嘗我種出來的老味道糧食。”劉達說。
一碗米飯的魔力
劉達在北京通惠河畔文化創意產業園有一家自己的農業公司。“到我這兒來的客人,必須吃我這里一頓飯!”隨后被他拉到食堂的人們會發現,這里上的第一道“菜”竟是一碗新蒸的白米飯,而且劉達要求,米飯堅決不能和菜一起吃,“讓大家白嘴嘗嘗它的原始味道。”
沒想到就因為米飯,食堂師傅炒的幾盤菜都顯得不夠吃了,只得讓師傅再炒,直到大伙把米飯全部吃光。“吃不完的還會有人打包帶走。”劉達笑著說道。去年12月的平安夜當天,他和員工們到位于北京順義的一家殘障學校做公益活動,并負責提供食堂的所有食材。“我們帶了整整50斤黏大米過去。現場不到200人將其全部吃光,甚至有小朋友連吃了4盤。”更何況,這頓飯提供的是花樣豐富的自助餐,很多人回盤只是為索取米飯,實屬罕見。
“這個米就是我在東北撫順的田間地頭種了三年的老味道糧食。三分之二是我自己種的額谷米,三分之一是老味道黏大米,香、糯、甜,還特別有嚼勁。白嘴吃時,更能感受到原種糧食跟其他雜交種的不一樣,這就是原汁原味的老味道。”劉達一說到黏大米,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出人意料的選擇
劉達本是一位媒體人。他曾追隨著名傳媒人艾豐,參與“中國質量萬里行”活動;后來又做起了全媒體平臺,旗下包括雜志、網絡和掌上傳媒等新媒體,十余年來風生水起。三年前他毅然退出傳媒業,把全部精力轉投到農業領域,在東北撫順市的清原縣包起了地,開起了農業公司。
他看似突然的“不務正業”一開始驚呆了周邊的所有朋友。為什么做出這樣的選擇?劉達表示,一方面與他對土地的深厚感情有關,還有一段“聞香識大米”的有趣經歷直接促成了他的決定。
“三年前,中國農業大學一位姓于的教授,也是我多年的一位老朋友,給我送來一袋米。據說住在他樓下的一位老教授他曾經到他家敲過門,問他‘老于,你們家的米是哪兒來的,怎么這么香?我從一樓經常聞到你們家的米香。結果我回家蒸這米,還真是這樣!我就想,能不能跟我的朋友、客戶分享這樣的好米?于是我就委托他給我種十畝地,結果他給我包了三十畝水稻田。我們之間大概溝通了三個月,我就下定決心做農業了。現在也是于教授在清原幫助打理我的種植基地。”
然而,做農業可真不是一項省心省力的活兒。要保證產品各個環節的可控,包括從種子、種植、田間管理,到加工、存儲、物流、銷售等等,劉達還堅持全人工復古種植方式,即全部過程不打農藥、不用化肥、不使用除草劑、添加劑,堅決拒絕轉基因。這樣做導致的一些后果,就是產量不高、品相也許不好,比如米粒不夠飽滿,癟粒子多,還會夾雜一些草籽。但是,他種的所有糧食每年都會經過國際檢測機構瑞士SGS的檢測,顯示198項農藥殘留無一超標。
他還曾觀察用自家種的黏黃米和玉米碴熬成的粥,發現不僅粥體上飄有一層罕見的“黃油”,瓷勺放在表面也能穩穩的不會沉底。他辦公室里用來招待客人的小點心,也是用自家的玉米麩子做成的,口感比起一般的小點心要“扎實”得多。
“食物的品質和安全得到保證,食物原本的口感與味道得以傳承。而這,正是食物本身所追求的極致:安全,營養和口感。”劉達很慶幸他這一次的選擇。
拯救老味道
一封用黃色牛皮紙寫的信在劉達的書柜里陳列著,這是今年1月,來自北京東城區鼓樓附近的一位大姐寫給他的。信中寫道:“感謝您的免費大米,味道很美,我們很喜歡,會再買!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好幾年沒有收到紙質的書信了,還是感謝信,太感動了!謝謝這位朋友的鼓勵,我們一定會努力把老味道的事情堅持到底!”劉達激動地對記者表示。
“達哥”——無論年齡大小,朋友們都喜歡這么稱呼他。今年年初,他發起了“達哥拯救老味道”活動。“過去的三年,我主要專注于篩選優良種子,采用合適的田間管理方式,先提高自己農產品的質量,再尋找合適的機會殺入市場。現在我感覺是時候了,開始做‘達哥拯救老味道。”
一批黏大米、黏黃米和黏高粱等“黏”字系列的糧食,勾起了人們心底深處對那些遙遠年代的回憶和感動。本是在微信朋友圈里小范圍地宣傳,沒想到兩個小時內,500份用于試吃的糧食被一搶而空。當天下午預告增加100份后,又在半小時內被搶光。“轉天我們又加了200份,也是很快搶完。一共800份的糧食,我們本來計劃三天時間發完。”
這也顯示了他與眾不同的風格:種了三年的糧食,卻沒怎么賣過。他60%至70%的產品都是以送為主,截至去年底已經送出了15000箱、價值約300萬元的產品。“農業的收益期不是趕出來的,抱著快速致富的心態做農業,一定沒戲!”劉達的理念就是這樣——扎扎實實,做良心農業。
拯救老味道的同時,還有拯救自己健康的“私心”。去年,劉達提出了“回家吃飯”的倡議,這和他的切身感受有關:“以前的我沒有休息日,身體也垮了,得了一身的病,這兩三年開始規律生活,按時回家吃飯,很少參加應酬。即使有應酬,也是控制在八九點鐘就回家,和以前拼的狀態完全不一樣了,健康也回來了。”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拯救老味道”的隊伍,或是合作種植,或是義務推廣。劉達也高興地看到,他的客戶年齡層上至“50后”“60后”,下至“90后”,甚至有“80后”青年試吃后激動得不得了,一下子買了50份黏大米,分送給自己的父親和他的同事們。“拯救老味道,不僅僅是人文情懷和傳統文化的回歸,更是惠及今人和子孫后代的善事。”有參與者這樣評價道。
今年,劉達計劃將黏大米的種植面積從之前的100畝擴大到350畝,此外還有百畝黏黃米和黏高粱。“隨著‘拯救老味道行動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和認可,來年我們的種植規模會進一步擴大,列入拯救名單的老味道,也會更加豐富!”
正在熱播的《舌尖上的中國2》首集《腳步》中有這樣一句話:“認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來處。”這句話觸動了很多人的心。的確,在當今社會,從人到食物,都比任何時候走得更加匆忙。但相信總有一種幸存下來的“老味道”,以其獨有的方式,在舌尖上反復提醒著我們。“要好好珍惜那些老味道,并把那些珍稀的老味道保存延續下來。不忘昨日的來處,才能更好地認清明天的去向。”劉達說。
對話“都市新農人”劉達
《文化月刊》:您為什么要拯救“老味道”?
劉達:這是我近幾年投身農業的思考和沉淀。三年來,我穿行于遼寧清原的田間地頭,接觸到了東北地區一些特別好吃但卻異常稀缺的老味道物種,像黏大米、黏黃米、黏高粱……這些老味道、老物種,承載著關于百姓生活、歲月波瀾的時代記憶,承載著純粹美好的親情回憶,如果不及時保護和拯救,就會永遠錯過。
正如那些地球上曾經存在過的珍稀動植物、那些曾經溫暖我們記憶的老物件一樣,近年來,全國各地一些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優質農產品、一些特色老味道物種,正在逐漸消退甚至消失。小時候我們常吃的棒子面粥、玉米面窩頭、高粱面餅、黏豆包……滿口的自然純香,如今再也吃不出那個味了。
當然,我們拯救的老味道,一定是具備拯救價值的,即口感好、有營養。就拿東北黏大米來說,生長于東北清原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中,甚至被吃過的人評價:吃過此米,再無其他的米可入口。不僅如此,黏大米營養豐富,《本草綱目》將其功效歸為四種:溫脾胃,止腹瀉,縮小便,收自汗。
《文化月刊》:您印象最深的“老味道”是什么?
劉達:小時候吃的玉米面。以前的玉米,都是原種種植,畝產很低,只有三百多斤,但是口感非常好,有一股非常濃郁的玉米香味,現在的老人們常常會懷念那種味道。那時候即便放糧庫里兩三年的陳糧,拿出來吃都要比現在的玉米好吃。
我自己也在種植玉米,是我們自己的種子公司研發的天農28,畝產只有三四百斤,口感接近于40年前的老味道。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接近,而不敢說完全一樣。
《文化月刊》:您剛才提到“老味道”物種在逐漸消退甚至消失,為什么會這樣?
劉達:有自然原因,也有社會因素。以今年列入第一批“達哥拯救老味道計劃”的東北黏大米為例,這種黏大米產量非常低,平均畝產只有二三百斤,遠低于普通大米1000多斤的畝產量。老品種往往靠農戶自行留種繁衍,因不抗倒伏、病蟲害多,田間管理復雜,耕種費時費力,所以逐漸被農民棄種。另外,稻殼過厚導致脫水時間長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通常普通大米需要1個月,而黏大米則需要2個月。黏大米出米率只有約55%,遠低于普通大米77%左右的出米率。
我希望從老味道開始,從東北開始,為中國的“老味道”做一份民間檔案,讓更多的人享受到珍貴的老味道,并使之永遠流傳下去。我還希望,通過集中開發和保護,做育種研究,提升老味道物種的種植價值和經濟效益,讓農民愿意去種,讓所有人都能買到和吃到。
《文化月刊》:您的“舌尖哲學”是什么?
劉達:我認為在當今社會應該推廣一種“安全又好吃”的舌尖文化。首先安全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好吃。對于我自己來說,我只吃自己種的糧食。但是要求我們每個人都吃自己種的糧食是不現實的。我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可以采取“聯合種植”的模式。所謂聯合種植的對象,可以是集團客戶,也可以是家庭客戶。我也一直在提倡“家庭農場”的模式,通過生產者和消費者的聯合種植,來吃到安全、放心又好吃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