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
如今,懸在陜西神木煤老板——聚財源煤炭銷售公司法定代表人王路兵心頭的,除了神木煤炭經濟不景氣造成的業績下滑,還有一樁更要緊的事:“從70名小股東那里湊來的1670萬元項目投資款,被一個自稱能‘通天的人所騙,追討之路至今已有4年。”
“那些項目款,都是我們親戚朋友的錢,是東一家3萬,西一家5萬籌來的,我對不住這些小股東。”王路兵說。
破滅的“機會”
王路兵的公司主營煤炭貿易,神木煤炭開發正熱火朝天的時候,生意做得還不錯。不滿足于倒煤運煤的王路兵和其他的5名股東,也想要在煤炭開發上掘一桶金。
此時,王的舊識劉武新,送來了一個能讓其在煤炭開發上大賺一筆的“機會”。劉當時的身份,是民政部緊急救援促進中心陜西中心(下稱民促陜西中心)的法定代表人。
據王路兵介紹,2010年6月,劉武新向他推薦陜西榆林緊急救援示范基地建設的計劃,稱民政部和榆林市政府有合作項目,要在神木建一個公益性質的救援基地,還要建直升機場,民促陜西中心為負責該項目具體實施的機構。
王路兵說:“那時真的有點動心。救援基地選址下,埋藏有豐富的煤炭資源,若能拿到哪怕是一小片邊角地的開采權,就是莫大的賺錢機會。”但這片區域的井田開采權歸北京神華集團,要想拿到某一特定片區的開采權,必須給神華集團交資源補償費。
國家部委和政府合作搞項目,又是公益事業,劉武新前前后后拿來了好幾份蓋了章的文件……王路兵還多了個心眼:自己上網,搜了民促陜西中心這個機構是否存在,這才放下戒心簽訂協議,開始了與劉武新的合作。
為了這個劉武新口中的“大項目”,聚財源公司開始了源源不斷的投入。“啟動資金,公關費,項目款,資源補償費……前前后后花了1900多萬。”王路兵說,來自70多個小股東的“血汗錢”,就這樣匯入了劉武新的賬戶。
股東們說,后面的一年里,救援基地的投資項目一直沒有拿到審批權。劉武新開始推脫,如“批復時機不成熟”、“一個月后就給你們退錢”,讓他們心里冒汗,上當受騙的感覺襲來。
2011年10月22日,劉武新和煤老板解除了合作協議,表示會連本帶息還錢,但在這之后,僅僅還了300萬。據辦理此案的警察介紹,另一起相似詐騙案的犯罪嫌疑人供出了劉武新與他們的伙同關系,劉隨即因涉嫌詐騙,被警方刑拘。
廉政瞭望記者了解到,榆林市政府和民政部確有合作意向,但并未實施。“事實上合同是簽了,但民政部緊急救援中心的原負責人換了后,一直沒有實施。再說也只是簽了個書面合作意向,無任何實質進展。”時任榆林市政府副秘書長白武華曾對媒體如此解釋。
辦案警察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也表示,這是一個典型的合同詐騙案,劉武新沒有把煤老板投的一分錢用在項目上,而且他根本不懂項目的審批流程,竟不知道審批要經過發改委。
“高段位”的騙術
有煤老板告訴記者,就算早幾年,煤炭經濟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去投資一個這么大的項目,也還是會深思熟慮。但王路兵說,劉武新的官方身份,以及他的高明游說,讓他們上了當。
煤老板口中的高明騙術,事實上漏洞頗多。記者在采訪中看到了劉武新向王路兵出具的數份文件,有民政部和榆林市政府簽署的開發協議書,有民促陜西中心的事業單位法人證書,有建設救援直升機場的選址意見函等。但這些多數是復印件,僅有的幾份看起來像原件的紅頭文件,都是民促陜西中心自己所開具。
王路兵、股東呼愛堂等人表示,出具“官方文件”只是行騙的普通伎倆。劉武新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們更開“眼界”。
煤老板們回憶,當時劉請來了陜西某省級機關老領導,西安閻良試飛學院的院長等“大人物”,這些領導們從榆林市一路游到神木縣。聽劉武新介紹、實地考察項目、看選址條件、了解當地情況……
省里領導到訪,市縣領導當然不能怠慢。王路兵回憶,榆林市副市長出面陪同,神木縣的縣領導前來迎接。不過,幾乎全程費用,都是由聚財源公司所付。
飯桌上,領導們歡笑暢談,觥籌交錯間,王路兵說他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想:“這么多領導,這么大的排場,項目十有八九沒有什么問題。”
做大項目,自然不能只在本地吆喝。民促陜西中心與王路兵公司簽訂協議后的1年里,劉武新帶著王路兵、呼愛堂等人前前后后往北京跑了十幾次。
在北京,見神華集團“老總”成為了公關的重頭戲。
王路兵講述,一次劉武新帶他上北京,來到神華集團的樓下,王路兵望著氣派的神華大樓,想著見到神華領導該說什么。但劉武新對他說,自己上去好辦事,老總都比較忙,讓王路兵在樓下等。過了幾十分鐘,王路兵見劉武新淡定地走出大樓,拿著一張白條子,得意地告訴王:“陳姓老總已經交待了項目的事,拜托給了集團里的云部長,條子都開好了。”
為了“攻克”領導,劉武新要帶“神華集團老總”出去旅游。錢由王路兵出,但卻不讓他去。一次去內蒙,東北一帶游玩前,王路兵嚷著自己也想陪同,劉武新勉強答應。到了機場,劉又稱接到領導電話,說:“你不能去啊,領導不想讓你去,還是在北京等著吧。”隨后,王路兵便在北京等了13天,自始至終都沒看到老總的影子。
王路兵對記者說,在劉武新的介紹下,各種“京城名仕”粉墨登場,“李大釗的孫子”,“前國資委高管的小舅子”等都與他們有過照面。
類似這樣,每次去北京,王路兵永遠都在為接待而買單,但永遠也見不到什么大領導。王粗略算了一下,上京城的花費,達到了73萬。
“迷信權力”惹的禍?
據王路兵說,在神木,這座被稱為“中國最富裕縣”的小城,有過他這樣遭遇的煤老板還有很多。彼時,“神木民間集資賺大錢”的神話開始慢慢破滅。
王路兵對記者坦言:“一看劉武新搬出民政部來,加上又是陜西的事業單位,又請出來那么多‘有來頭、卻真假難辨的領導,我們迷信官辦背景,就上了他的道。”
股東呼愛堂則感嘆:“劉武新人脈廣,東拉一個老干部,西拉一個少校,有真有假,我們就懵了,畢竟和領導關系好,好辦事。”
采訪中,廉政瞭望記者看到王路兵出具的一份事業單位法人證書復印件,顯示民促陜西中心為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注冊資金為500萬元,業務范圍主要是緊急救援技術服務。
據記者了解,民政部緊急救援促進中心人員曾表示:“我們和民促陜西中心并無隸屬關系,只是業務指導關系,我們白紙黑字要求,各地方中心不能用‘民政部三字。”
據悉,民政部緊急救援促進中心早已發函給陜西中心,要求其禁止以“民促陜西中心”的名義簽署相關協議。
民政部緊急救援促進中心工作人員,在另一起類似案件中受訪時,曾這樣形容陜西中心:“你說像個企業吧,沒去工商局注冊;是個公益組織,卻沒去民政局登記;不像事業單位吧,卻又注冊登記了。成了四不像。”
記者多次嘗試采訪劉武新,但無法取得聯系。西安市公安局經偵科負責偵查此案件的劉警官介紹,劉武新雖被刑拘,但檢方以其“不構成對社會危害”未予批捕,現在處于監視居住狀態。該案距離西安市公安局移送審查起訴過了1年多,警方補充偵查了兩次,“該補充的都補充了”,但尚未進入檢方起訴階段。
記者給西安市檢察院辦理此案的檢察官打電話求證,他表示有規定,不方便接受采訪。
據煤老板們所言,幾次他們剛從西安市檢察院里出來,就接到劉武新的電話,說:“你們不要鬧了,你們的行動,我都知道。”這讓煤老板猜測不已。
該案的波瀾還將持續。不過,一名在陜北長期代理刑事案件的律師告訴記者,在他見過的案子中,煤老板因迷信權力,被虛設出來的項目哄騙而賠錢的例子太多了。該律師見過一人,在一次和煤老板的相處中,說自己是原陜西省省長賈治邦的親信,一副官樣打扮,頤指氣使,結果該律師問賈是哪里人時,那人居然說錯了地兒。
用這名律師的話說:“這些煤老板不懂法,想迅速暴富,被別有用心的人鉆了空子。” 而客觀上,“市場不規范,權力運行不透明、官本位思想濃厚”等,也成為煤老板屢屢被騙的社會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