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華
老邢在單位有兩個特點,一個是人緣好,另一個是脾氣好。
老邢人緣好的原因與他寫得一手漂亮的字有關。而且鋼筆字、毛筆字和粉筆字樣樣在行。老邢的單位職工有紅白喜事,都以能請到老邢執筆禮單為榮。遇事請老邢,老邢也從不推脫,自己無職無權,幫個忙也算看得起自己了。
都說字是人的臉面,從字上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老邢五短身材,頭大腰粗,辦起事來慢慢騰騰,如果不知道底細,幾乎沒人相信桌子上的龍飛鳳舞的字是出自老邢那胖乎乎的小手。說起來老邢能到這么好的單位參加工作也與他寫一筆漂亮字有關,八十年代初,他們單位從另一個單位分劈出來,人員是由原有單位的、部隊轉業干部和新招職工構成的,國營單位財大氣粗,招就招多面手的,新招職工有能打籃球的,會唱歌跳舞的,那時的老邢能進來靠的是寫字。字是跟爺爺學的,老邢剛上小學三年級就趕上了停課鬧革命,別的小孩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上街貼大字報去了。那時候的老邢就比同齡的孩子矮一頭,身體盡往橫向發展。老邢的爺爺就跟老邢的爸爸說,孩子交給我吧,學一門手藝,長大了一定能有個飯碗,還累不著,媳婦丑俊不說,肯定打不了光棍。就這樣老邢跟爺爺學起了寫字。不聽話就用鞋底子打手板,專門打左手,右手留著寫字,老邢的眼淚流得可以裝成一水桶的時候,他的字練得可以拿得出手了。
剛參加工作那會兒老邢工作的部門叫宣傳股,老邢隔三差五地扛著凳子更換單位門前的黑板報,先是擦掉哪個孩子亂涂的王小山是大王八幾個字,然后倒退幾步,相中一會兒,再一氣呵成,整個過程就沒用過黑板擦,字體大小和顏色相互搭配,還插了題圖和尾花。旁邊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他們不是看內容,內容報紙、廣播里都有,而是看老邢的字。再看老邢,擼下套袖,拍打幾下粘在上衣前襟上的粉筆末,扛著凳子走了。
老邢單位的領導很重視宣傳工作,誰在市報上上個豆腐塊,一把手就拿著報紙挨個股、室走。其實這里也有老邢的功勞,通訊員寫完稿子后交給老邢,讓老邢抄寫一遍再投出去,也不知道稿子的質量高還是字寫得好,反正是中稿率挺高。通訊員也沒忘老邢,來了稿費偶爾請老邢到清真館喝一碗羊下水湯。
老邢脾氣好,但也有讓領導下不來臺的時候。有一年老邢混一個本單位的先進個人,表彰文件是事先打印好的,輪到領導喊老邢到臺上領獎時,老邢像是沒聽見似的,領導再喊,旁邊的職工用手捅他,老邢慢慢悠悠站了起來說,聽不見了,領導用刀把我的耳朵削掉了。領導不解,老邢抖了抖手里的文件。再看文件,老邢的姓打成了“刑”。老邢想下文件是個嚴肅的事,要不是舍不得那三百元獎金就拒領證書了。
科技發展了,電腦普及了。單位的黑板報換成了LED顯示屏,需要寫的東西都用上了打印機,老邢失去了用武之地。沒事的時候就去逛街,他不買東西不看風景,專門看商家的廣告牌,發現錯別字就按廣告牌上的電話打過去,對方也是愛搭不理的,連個謝字都沒有,老邢感覺有點兒心涼。順手在報攤上買一份晚報,戴上花鏡坐在路邊的石階上讀了起來,美文天地欄目的一篇散文吸引了他,文字厚重、語言優美、韻味十足,是晚報的一位記者的大作。老邢突然發現一處筆誤,引用的“檣櫓灰飛煙滅”寫成了“強虜灰飛煙滅”。他感到像好好的一碗湯吃出了一只蒼蠅。老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撥通了晚報的電話,接電話的正好是那個記者。老邢說了緣由后,那記者說得更絕,老師就是這么教我的,報紙都印出來了,你說咋辦吧?撂下電話后老邢罵了一句,還記者呢,狗屁!
郁悶的老邢回到家里打起了小孫子的主意,要像爺爺那樣教自己孫子寫字。僅教一天,兒媳婦就來找他了,孩子笨,受不了那個罪,當老人的哪能打孩子呢?老邢辯解,我沒打他手板,就是嚇唬一下。
老邢晚上躺在床上想,難道真的是自己跟不上形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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