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輝
(南開大學 漢語言文化學院,天津 300071)
語言間的借用是一種很常見的現象,借用的范圍也很廣,涵蓋語言結構的各個層次,包括借音、音系規則、借詞、形態、句法等等。詞匯借用無疑是其中最為普遍,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種社會語言現象,不同的社會文化接觸與交流、不同的語言接觸都會促進詞匯間的相互借用,這主要源于詞匯是一個很開放的系統,詞匯系統所受到的影響較之語音、形態、句法等語言的其他結構更容易發生。也正因為如此,世界上大多數語言的詞匯中都含有相當一部分借詞,有很多語言甚至從其他語言借得了大量的詞匯。
通過對借詞(loanword)和借詞語音形式的研究,可以追溯借貸發生時期的語音信息,觀察語言歷史演變的痕跡。如何區分借詞和同源詞?更是歷史比較語言學研究的關鍵問題之一,新語法學派在這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他們十分強調鑒別語言中的借詞成分,認為必須剔除借用成分,才能揭示出真正的、規則的“語音演變規律”。可以說,從科學的角度對借詞的研究,19世紀歐洲新語法學派的研究就已經開始。隨著研究的發展,學者們發現借詞和源詞之間的語音對應規律,其嚴格性并不亞于同源語言之間的對應規律,因而對于借詞和借詞音系的研究,成為歷史語言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由于借詞對詞匯的發展有著重要的影響,比如豐富詞匯、豐富構詞方式、填補語義空白等,因而對于借詞的研究也有著較長的歷史和豐富的成果。大致說來對借詞的關注涉及考源流、察交流、度資格、明層次、審構成、集眾詞、計數頻、辨用途、定規范、測未來等諸多方面。[1]這些研究對于各種語言詞匯史研究、語言接觸研究以及詞匯本體研究都有著重要的語言學意義。

在詞匯借用的過程中,所借的詞匯形式會經歷了一系列成系統的變化,一方面要盡可能地保留源語言的詞匯語音信息,另一方面又要滿足一系列的制約條件使其符合目標語的音系結構要求,二者之間的交互作用即為借詞音系學的研究課題。音系學家對借用中詞匯項所經歷的各種音系轉換過程特別感興趣,研究包括不同層次音系結構的借用和調整:音段(如Yip 2006[12])、音段結構(如Rose & Demuth 2006[13])和韻律(如Hsieh 2006[14][p.1-28])等方面。目前,這一領域的研究大部分屬于共時層面,個別情況處理詞匯借入目標語后所經歷的歷時變化(Luke & Lau 2008[15])。研究所涉及的語言也相當廣泛,包括一些東亞語言(朝鮮語、漢語、日語、廣東話)及英語、法語、泰語、挪威語、西班牙語等語言的借詞音系研究。
在詞匯借用過程中,源語言與目標語相同的語音或音系結構,通常會得到直接映射。目標語沒有的語音或音系表達,則會借為與源語言最為“相似”的結構,但何為相似?相似是哪一層次上的相似?(Kang & Rice 2008[16])每一個借詞在借入的過程中都有一個“輸入形式”,輸入形式會經歷一系列的語音、音系和形態變化成為實際的借詞形式。那么輸入的本質是什么,是借用者感知到的聲學符號信息,還是經過大腦處理過的范疇化音系形式。整個借用模式的過程怎樣?其背后的機制是什么等等。上述種種都是借詞音系學領域研究的關鍵問題。針對這些問題的研究,借詞音系學領域形成幾種不同意見,下面分別闡述。
語音觀點即知覺的觀點,語音指借用者對詞匯聲學信號的感知,這一觀點認為借詞的輸入形式建立在語音層面上,借入者的知覺知識在詞匯的借用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語音的觀點最先由Silverman(1992)在《借詞音系學的多層掃描》(“Multiple Scansion in Loanword Phonology”)中提出,強調詞匯借用過程的輸入形式是未經語言學分析的聲學符號,借用者并沒有接觸源語言的音系系統。[17]Silverman針對詞匯借用過程提出一個“知覺掃描模式”(“perceptual scan module”),認為詞匯的借用過程包括兩個層次:在知覺層次,借入者以本族語的音系視角對感知到的音段進行處理,包括合并母語中不存在的對立形式,刪除知覺上不凸顯的信息等等;在操作層次上,受本族語音段配列限制的觸發,對知覺層次上感知到的音段會實施真正的音系操作。即借入者會根據本族語的音系系統對輸入加以感知,使表層輸入與本族語的音系系統的匹配最為接近。這一模式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么相同的輸入卻常常以不同的方式被感知、獲得不同的表征進而借入不同的語言。當然,學者們(如Yip 1993)就知覺層次表征和操作層次表征接口的具體操作仍持有不同觀點。[18]
Steriade(2002)隨后對知覺的觀點做了更為詳細地闡述,提出“知覺映射假設”(P-map Hypothesis),認為詞匯借入的過程實際就是知覺映射的過程,即在滿足借入語音段特征、語音配列限制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滿足借入語與源詞的語音相似*語音相似及相似的程度是言語感知領域研究的重要方面,如何構建語音相似模式對于研究者們來說一直是一個挑戰。在借詞音系學的領域,語音相似也是討論比較多但仍很難解決的問題。比如:源語言的一個音段和目標語中的兩個音段都有相同的音姿和聲學特征,哪一音段會與目標語的音段更為相配。[ph]與[p]、[b]的相似性可以比較VOT的絕對差異(Harnsberger 1998),但如果比較24調與21、35調哪一個更相似就很確定了,24與21調有相同的調域特征,與35調則具有相同的調形特征,這兩組有不同維度特征的相似性。因而,對于語音相似性觀點仍有很多需要界定和討論的地方。問題。[19]根據這種觀點,次音位特征在詞匯借用的過程中都會進行相應的映射,因為借入者會最大限度的滿足借詞與源詞的知覺相似度。極端的觀點甚至認為詞匯借用完全由知覺層次決定(Peperkamp & Dupoux 2003[20][p.261-291])。當然學界對語音觀點的接受性還存在一定質疑,因為借用者對聲學信號和語音結構的闡釋是在自己母語感知系統的范疇而非源語言的感知范疇內進行的,這種映射的過程中就有可能出現錯誤的理解。
與語音觀點相反,音系觀點(LaCharité & Paradis 2005)認為詞匯借用過程中所經歷的語音變化完全是音系的,語音相似性所起的作用極其有限。在詞匯借用的語境中,音系指借用者對詞的語音結構及這些結構在大腦中如何分類的闡釋。[21]LaCharité & Paradis提出詞匯的借用基本上由熟練掌握所借語言的雙語人*不同的研究對雙語人的界定和分類的標準并不一致,根據Haugen(1969)Kachru(1983),雙語人包括三類:對兩種語言的掌握程度達到母語水平;可以交替使用兩種語言;對其中一種語言的使用能力差一些,限于售貨員、服務員或導游等行業,只需記住所用領域的一些詞匯,對目標語語言知識的掌握比較受限。實際上,針對不同的雙語人,很難對其母語以外的另一種語言的掌握程度做定量分析。這里我們定義為可以熟練掌握兩種語言,在交際的過程中可以自由使用兩種語言的人為雙語人。實施,*這一觀點也得到一些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支持,如:Haugen(1950),Poplack,Sankoff & Miller(1988)等等。他們能夠很好地區別所借語言與本族語的音系結構與范疇,剔除表層語音信息,將實際的語音形式予以抽象,因而所借的形式是音系的內在結構、深層結構,是實際的音位表現。因此,這種觀點認為語言的次音位特征在詞匯借用過程中并不重要,有音位區別的特征在借入的過程中以不同的特征出現,而同一音位的各音位變體則以相同的方式借入。
語音與音系模式在各自的領域解釋了許多詞匯借用現象,但皆因反例的存在而使其難以趨于完美。比如英語“tie”和“stick”中的舌尖塞音/t/在韓國語中借為[thai]和[sthik],均為送氣塞音,而實際“stick”中的不送氣塞音/t/聽覺上卻與韓國語中的緊塞音更相似。再如英語中的閃音[]是/t,d/的音位變體(/t/、/d/在特定的環境*閃音出現的環境為兩個元音之間,前一個元音重讀。中變成閃音:latter →[lr];ladder → [lr]),從語音的角度來說,閃音與墨西哥西班牙語的卷舌閃音極為相似,但在實際的借用中,幾乎所有的例子均借為齒齦塞音(LaCharité & Paradis 2005[21])。因而,這里“知覺映射假設”受到了挑戰*比如Smith(2006)提出知覺觀點雖常被用來解釋詞匯的借用,但解釋常常并不充分。。而同樣一組“tie”和“stick”,在廣東話中tie被借為[thaj],而stick則借為[stik],分別借為送氣塞音和松塞音(Sliverman 1992),這里表層語音特征的差異在詞匯借入的過程中被詳細描寫,LaCharité和Paradis提出的純音系模式就很難對其進行合理解釋。[17]
基于語音和音系兩種觀點的弊端,Iverson & Lee(2004)[22]提出了音系知覺原則,認為源語言的語音表達式向目標語借用過程中,其中有知覺標識的部分會得到相應的映射,亦即在詞匯借用的過程中,次音位特征如果不具有聽覺凸顯性就不會起作用。以廣東話中的英語借詞為例,輔音叢中嘶擦音(sibilants)的借用在任何環境下都得到了保留(stamp → /sitam/、tips → /thipsi/、forecast → /fokhasi/),而同樣環境下的塞音卻沒有得到實現(post → /phosi/、lift → /lip/)。(Kang 2003][23])擦音和塞音不同的借用模式就在于嘶擦音的知覺線索強于塞音,具有較強的知覺標識性,因而在借用的過程中得以實現。另外,源語言的語音表征是否得以實現取決于其在目標語中是否屬于凸顯的知覺范疇,比如:法語音節尾鼻音借入朝鮮語時通常在鼻音后面插入一個元音femme→ [phamm],英語音節尾鼻音的借入從來不采取這一模式femme→ [fεm]。這是因為音節尾鼻音在法語中除阻,在英語中則不除阻,這一特征在兩種語言中屬于次音位特征,而在朝鮮語中則是一個區別音節尾鼻音和音節首輔音的知覺凸顯特征。(Davis & Cho 2006[24])因而,法語音節尾鼻音被說朝鮮語的借入者感知為音節首,并在其后插入一個元音,而英語的音節尾鼻音則僅僅被感知為一個音節尾鼻音。音系知覺觀點是一種介于語音和音系模式之間的一種較為折中的觀點,較之上述兩種觀點頗具吸引力,在最近的研究中也應用得比較廣泛,在實際的借用過程中,如果某一特征的知覺標示性比較強,刪除這一特征會使音段的缺位比較凸顯,這一特征則通常都會得到保留。
LaCharité和Paradis的模式是針對雙語人的研究,Peperkamp的結論則主要建立在單語人的實驗分析上(Rose & Demuth 2006),他們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從而形成不同的借用模式。因而似乎有必要區別兩類不同的借入途徑:雙語人或單語人所借的詞匯。[13]早期的借詞通過單語人借入的比較多,最近幾十年,隨著語言接觸的頻繁與加深,熟練掌握源語言和目標語的雙語人居多,因而借用基本上是通過雙語人來完成。但是即使是雙語人作為借詞借入的媒介,語音相似性(知覺相似性)、知覺凸顯性仍然起著重要作用,實際上借用者并不是對知覺感知模式被動地接受,單純施用某一借用模式,而是在借用過程中積極主動地考慮各種因素。因而,知覺相似性、音系制約、知覺凸顯性等在詞匯借用的過程均擔當特定重要的作用,在不同的借用模式,在各種具體的借詞材料中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影響著借用的輸出形式。
借詞音系學的3種模式在各自的領域解釋了許多詞匯借用現象,但也皆有反例的存在。理論上講,3種模式各有優勢和缺陷,哪種模式會勝出目前還沒有定論。或者各種因素在詞匯的借用過程中均起作用,只是不同的模式適用不同的材料,這是該領域目前的狀況。最近幾年,音系學家對借詞音系研究的興趣有增無減,仍是音系學界的一個熱門領域。不少博士論文對某種語言的借詞音系做了系統的研究。研究也主要側重實例分析,進而對理論做一些重要的擴展。這其中,2008年Journal of east Asian linguistics有整整一期專門探討借詞音系,涉及對一些借詞音系現象和語言理論的本質討論。另外,麻省理工學院的語言學工作文集“Studies in loanword phonology”(2006[25][p.227-253])和Andrea Calabrese編輯的論文集“Loan phonology”(2009)[26]也是兩部值得仔細研讀的音系學著作,其中的許多研究頗有新意。
諸多的借詞音系研究雖然已形成了一個比較成熟的研究領域,但整體上看,其研究方法、分析過程也仍有一些還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地方。首先,音系分析理論上雖然可以確定借詞音系學的輸入成分,較為合理地解釋借用者在詞匯借用的過程中對音段、超音段成分的感知情況,但這一研究還需要語音實驗、感知實驗數據的支撐,合理設計實驗、控制實驗的操作過程、對實驗數據進行分析是這一領域需要特別關注的方面。借詞音系研究中采用語音實驗和感知實驗的研究相對較少,對實驗的設計方面也有所欠缺。其次,語言外的因素對詞匯借用音系形式也會有所影響,比如拼寫法、語義、借用的介質(口語/書面語)、方言音系,借用者的雙語程度、雙語人在整個社團所占的比例及借詞發生的社會語言學環境等方面的作用,這些因素的影響是造成一些例外現象的主要原因,只有合理確定非語言學因素在詞匯借用過程中的表現和作用,排除非語言學因素對詞匯借用的影響,才會對借詞音系學有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因而,分析實際的借用情況必須首先剝離這些語言外因素的影響,然后再做音系分析。但由于影響因素較多,而且各因素常常交織在一起,因而,在詞匯借用過程中有許多方面很難確定,這也是借詞音系學研究的一個軟肋。
如果對最近20年借詞音系領域的研究做一個簡單的統計,會發現70%~80%左右的探討都是在優選論的理論框架下,采用制約條件和制約條件的交互作用進行解釋和分析的。這是否與優選論是最近20年音系學界的主流理論有關呢?當然有,但卻不是根本原因。
20世紀90年代初,優選論(“Optimality Theory”,簡稱OT)由Prince & Smolensky(1993/2004)[27][p.1-11]、McCarthy & Prince(1993)[28]提出,這一理論完全放棄經典生成音系中的規則成分和推導過程,通過制約條件的交互作用和并行比較來處理各種不同的音系現象,對于跨語言的標記形式、語言習得、類型差異等問題的解釋具有自身的理論優勢。同時理論對和諧性的限定,對基礎豐富性、分析自由性的規定,對于那些可能卻沒有在表層語言中出現的“非優”候選項的關注與考慮,促使人們在研究中采用新的思考方式,并從新的研究機制中獲得更多的啟示和思考。因而,這一理論成為20世紀末、本世紀初的主流音系理論,并被借用到語言學領域的許多其他分支。但隨著理論的發展,OT模式也逐漸暴露出理論自身的不足。音系不透明現象、循環問題、過度概括、音系例外現象等都是束縛優選論進一步發展的主要問題,后期對優選論的修補與拓展卻常常使該理論陷于其自身帶來的邏輯悖論之中。因而,最近優選論在音系學上的主導地位似乎發生著悄悄地改變,一方面,陸續有研究指出現行OT理論框架的不足,甚至有學者提出OT是一個瀕于“破產”的理論,并進而排除了音系理論運用可能性。另一方面,音系學界也一改以往OT分析占統治地位的局面,諸如詞匯音系學、音系-句法界面研究等音系學的分支又開始慢慢活躍在音系學的舞臺上。但優選論在音系領域的悄然變化卻絲毫沒有影響借詞音系的研究,大部分借詞音系問題的探討仍一如既往地采用OT的理論框架。究其原因,經典的OT模式在對借詞音系學問題的解釋上是相當合適的。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OT理論的興起與發展與音系學領域由規則到制約條件概念的轉變及語音變化修補模式在音系學領域的運用有密切的關系,而詞匯借用的過程恰恰對應于現實中的制約條件和修補過程,在詞匯借用的過程中,說話者一方面要盡可能地忠實于源詞,另一方面又要與本族語的音段構成、音段配置的制約和韻律結構一致。(Kenstowicz & Suchato 2006[29])這就涉及對詞匯借用形式的制約和不合語法形式的修補。以制約條件為基礎的理論可以迅速表達目標語結構和對外來輸入形式所做的修訂。(It,J & Mester 1995[10])其次,OT模式的基本理念與詞匯借入的過程是契合的,詞語被借用到一個新的環境要考慮如何平衡源詞語音信息和借入方音系對詞匯的制約,這恰恰對應于優選論中的忠實性制約條件和標記性制約條件的交互作用,實際的借用形式是兩類制約條件相互作用的結果。而最重要的一點則在于對于借詞本身而言并沒有中間層面,它的內部結構具有不透明性,其音系過程的生成是一個非推導模式,因而對于借詞的分析適用于OT的理論框架。另外,在以規則為基礎的音系模式中,詞匯的借用往往比較獨特,源語言的詞匯常常包含與本族語音系形式不相符的音系結構,因而在借用的過程中常常要增加新的規則(本族語音系沒有的規則)來處理這一借用,而在以制約條件為基礎的音系模式中,音系的轉換受制約條件的驅動,這些制約條件則是語法的一部分。(Peperkamp 2005[30])顯然,在這一方面,OT理論優于傳統的推導模式。同時優選論也會關注和考慮那些可能卻沒有在表層語言中出現的“非優”候選項,而在借詞的分析中,沒有成為實際借用的詞匯形式同樣也很重要,可以幫助我們探悉借用的機制和方式。正因為如此,OT理論的出現與廣泛應用也極大地促進了借詞音系學的發展。借詞音系學在過去20年蓬勃發展,成為音系學的一個重要研究領域,這與OT理論的出現并成為音系學領域的主流理論不無關系。采用OT模式分析詞匯借用的文章頗為豐富。
優選論框架下借詞音系研究的成功運用也帶給我們一些啟示。就音系學的理論而言,無所謂某一個理論優于另一個理論,經典的推導模式或者后SPE的詞匯音系學、韻律音系學也同樣存在它們自己的問題。理論對問題的解決是針對問題而言,只要在特定的范疇、特定的領域成功地解決問題就是一個好的理論、恰當的模式。OT模式的問題在于它試圖把自己營造成一個“包打天下”的理論,這在任何學科、任何領域都是不切實際的設想。拋開這一點不談,雖然優選論有種種不足,但是對某些特定問題的處理還是相當得當的,OT框架對借詞音系許多問題的成功解析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音系的角度對漢語借詞進行研究在國內學界還比較少,只有幾篇零星探討流音和增音借用情況的文章。國外的相關研究稍微豐富一些,其中對于漢語借詞的音系分析處理比較好的研究包括Hsiao-hung Iris Wu(2006)[31][p.227-253]、Lin(2008)[32][p.363-380]關于詞匯借用過程中韻律和元音映射的研究。針對漢語借詞音系學比較系統的研究包括國外的兩篇學位論文,一篇為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Ruiqin Miao的博士論文《漢語普通話中的詞匯借用:知覺、音系和社會因素》(2005),這一論文對漢語普通話中的3種印歐語言(英語、德語和意大利語)來源的借詞進行了分析,考察了詞匯借用過程中輔音的借用模式和不符合漢語音節結構模式所做的調整,并探討了材料中觀察到的社會語言因素對音系過程的影響。[33]該研究對詞匯借用過程中的各種借用模式做了大量分析,數據扎實可靠。作者最終得出結論,目標語說話者的知覺知識在詞匯借用過程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作者也在優選論的框架下采取制約條件排序的分析方式對詞匯借用的過程進行了適當的解釋。另一篇為密歇根州立大學Li-Jen Shih的碩士論文《漢語中英語借詞的輔音和音節借用》(2004),該論文考察了漢語中英源借詞的輔音和音節形式的借用情況,認為借詞的輸入項為聲學信號,沒有任何音系結構,其證據主要在于源語言(英語)沒有對比性的特征在詞匯借用的輸出項中并不出現,音節首輔音叢的音段會合并,同時作者認為詞匯借用過程中對聲學信號的理解采用音位變體而不是音位的形式,這說明雖然詞匯借用的操作層次與漢語詞匯層次具有相同的功能,但音段的輸入形式有不同的來源。[34]此外,作者還認為對音節尾流音而言,增音和刪音的不對稱現象源于突顯性差異。上述兩篇論文都是在借詞音系學的理論框架下中規中矩的研究,音系的分析和處理也比較到位。但是,兩篇文章都不是漢語借詞音系的全面研究,對語料的處理,對其他因素在詞匯借用過程中的作用的考慮也比較欠缺。比如,Miao(2005)研究中的借詞有很大一部分是從網上收集而來,商品名、公司名等專名占了相當大一部分。像“比基尼”、“沙發”等常見的借詞卻沒有收進來,并且,作者把大量的短語也收了進來,收詞上存在很多需要重新思考、處理的方面,而Shih(2004)的研究材料大部分也是專有名詞,代表性相對差一些,許多專有名詞有多種譯法。這樣看來,對于漢語借詞音系的研究及借詞音系的全面研究,還有許多需要繼續探討的方面。此外,漢語中的借詞相當豐富,除英源借詞外,漢語中還有大量其他語源的借詞,音系學界還未曾對這些材料做過研究,漢語的借詞音系研究還只是剛剛起步,冰山還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漢語音系學界不妨全面探討英源借詞的音系借入情況,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他語源借詞借入漢語的情況,進一步豐富漢語的音系學研究,探究漢語借詞音系的規律,進而構建漢語借詞音系學框架,檢視現代借詞音系學理論。
借詞音系涉及語音、音系和知覺的交互作用。本文對借詞音系學的理論淵源、演進過程、該理論各家觀點及其對音系現象的解釋力和優缺點做了較為詳細的闡述。同時對這一理論的最近發展,優選論框架下的借詞音系研究以及漢語借詞音系學的研究情況進行了探討。總的來說,借詞音系學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學科分支,它的繼續發展和對現代音系學的影響值得學界進一步關注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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