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三輪
埃里克·霍弗是個獨特而有趣的人,他7歲失明,15歲復明,自學成才。他在農場打零工,去農溪淘金。輾轉遷徙的散工生涯中,他工作之余就到當地圖書館看書。他生性孤獨,不喜歡與人親熱,卻有時和工人談蒙田和帕斯卡爾。“二戰”后,他成為一名碼頭搬運工。即使后來他靠工作之余寫就的書功成名就,但他還是如此喜歡著他的那份碼頭搬運工作。他筆觸冷雋機智、一針見血,如他所喜愛的蒙田一般,文字簡潔而有韻律,無閑散之筆。所以他的書,大膽、有力,是精辟而有分量的。
在輾轉流離,長期與下層民眾打交道的過程中,霍弗發現,積極投身群眾運動的,多為一些失意者。由于自身生活不可救藥的失敗,“失意者們”渴望擺脫對自身境況的無力,關于這種心態,霍弗認為,“我們都有一種傾向,那就是到自身以外尋找解釋自身命運的理由。成功或失敗無可避免會左右我們對周遭世界的看法。正因為這樣,有成就感的人會把世界看成一個友好的世界,并樂于看到它照原樣保持下去,但失意者卻會樂于看到世界急邃改變。”所以,“失意者們”樂意把生命托付給某項看似神圣的偉業,讓整齊劃一的集體生活、神圣莊嚴的組織使命掩埋個人的虛弱、無能與恐懼。
在談到群眾運動吸引眾多人前仆后繼的原因時,霍弗堅信“一個新興群眾運動賴以吸引和維系追隨者的,不是主義與承諾,而是能不能提供人們一個避難所,讓他們可以逃離焦慮、空虛和無意義的生活。它能夠治療嚴重的失意者,不在于提供一種絕對真理,或是解決他們生活上的困難,而在于能讓他們擺脫無能的‘自我”。
而在集體運動中,對于為什么平素看似膽怯的人往往做出驚人之舉,往日自私的人卻做出大無私的舉動,霍弗言辭顯得刻薄犀利,“那些一般事情都做不好的人喜歡做不可能的事,那是他們掩飾自己無能的手段。因為要是我們從事可能之事而失敗,失敗之責就得完全由自己承擔;但如果從事不可能之事而失敗,我們就可以把責任歸于事情的困難。因此,越做不好一般事情的人越膽大妄為。”“我們看似伸手助人一臂之力,實則是在拯救自己。若把神圣義務拿掉,我們的生命即陷于貧乏和無意義。毫無疑問,在把以自我為中心的生活換成無私的生活以后,我們得到的自尊是龐大的,無私者的虛榮心是無邊無際的。”
對于教義,霍弗也有驚人之語,他覺得:“一種教義的有效性不由它的奧妙性、崇高性或正確性決定,而是取決于它把個人隔絕于自我及世界的徹底程度。帕斯卡爾有關有效宗教的論點,同樣適用于任何有效的主義;它必須是‘違反天性、違反常識、違反歡樂的。”基于此,在教義傳播過程中,傳播者的心理情境即可預見,即“教義不是讓人去理解的,而是讓人去信仰的。虔誠者總是呼吁別人應該用感覺而不是用腦子去理解絕對真理。一種教義不是復雜晦澀的話,就必須是含糊不清的;而如果它既不是復雜晦澀也不是含糊不清的話,就必須是不可驗證的;也就是說,要把它弄得讓人必須到天堂或遙遠的未來才能判定其真偽。”
嚴格意義而言,本書并不算權威完整、體系嚴密的論著,全書多是零碎、割裂的段落,卻匯成了俯拾皆是充滿智慧的思想火花。在其散文式的書寫過程中,依然有著思路不清晰和前后矛盾之處,但瑕不掩瑜,片面的真理火花依然可以開拓新思路,架構新問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