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約翰的中國醫學事業成敗

關約翰在華南廣東的醫學史上是一個極為重要,又是一個極富爭議性的歷史人物。博濟醫院能真正成為一間現代化醫院,博濟醫校能真正成為一所現代醫科高校,他起了關鍵作用。但是,也由于他的緣故,醫校停辦,醫院生存艱難,使廣東的醫療與醫學教育現代化進程大倒退,廣東的醫療及醫學教育的發展由走在全國最先進行列,到跌出全國先進行列,恰又遇上廣東社會動蕩時期,直到多年后廣東的醫療及醫學教育才得以恢復正常水平,最佳的發展時機卻已錯過。
關約翰(John M. Swan)1860年9月11日出生于俄亥俄州的格拉斯哥。他從小就想學醫,但由于出身貧寒及其他許多障礙,只能靠自己艱辛備嘗的打拼奮斗,克服障礙,追求理想。為了準備醫學院的入學考試,他白天在一家雜貨店打工,晚上在一位內科醫生指導下學習。他做好了進入醫學院的準備,就動身去了紐約,在那里他過著節儉的生活,最后總算實現理想,并養成對他后來的事業成敗有重大影響的性格:強勢、倔硬、執著。他的愿望是能夠從事人道服務,所以醫學傳教事業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經過很長時間考慮終于做出決定,向長老會海外傳教委員會提出了申請,并被長老會派往中國。
1885年秋,年輕的關約翰攜同新婚妻子乘船到廣州,來追求自己的理想。
關約翰和他的妻子住在近代中國第一間西醫院博濟醫院里,并在醫院工作,也在近代中國第一間西醫校博濟醫校內工作。本來照規矩,長老會的每個傳教士都要花三年的時間學習中文。這項規定對于傳教醫生來說,執行起來要比牧師和其他工作人員更困難,關約翰發覺自己也不能例外。第一年的時候,他的語言學習沒怎么被打斷;但是到了第二年,對他的醫療服務的需求大增,開始嚴重妨礙他的語言學習。隨著關約翰醫生跟病人討論病情的能力加強,他發現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多。從中也可以看出,他的醫療業務水平的確很高。他在第三年已全身心投入到醫療工作上。
1887年,關約翰在醫院被任命為嘉約翰醫生的助手,逐漸嶄露頭角。1895年,他從美國休假歸來后,繼續在醫院擔任外科醫生并共同負責領導工作,開始受到重用。1897年,醫學會建議:“醫院的賬目和總體工作、有關男子部的醫療工作和助手及雇員等本地員工的指導,均應置于關約翰管理和控制之下。”1898年,博濟醫院建成為近代綜合醫院,創建博濟醫校的嘉約翰的醫院職責被解除,說是便于他把更多的時間投放到創建精神病醫院的工作。
當時關約翰比較年輕,更精通新的殺菌理論,而嘉約翰則比較老式,在手術室里也是采用比較古典的方法。關約翰的知識結構與專業技能要比嘉約翰更先進。似乎,要把博濟醫院與博濟醫校的發展向前推進一步,建成現代化的醫院和辦成現代化的高等醫學院校,還得要靠更年輕、學識結構與專業技能更現代的關約翰來管理。這可能是醫院的上一級主管起用關約翰取代嘉約翰的原因。1899年,嘉約翰醫生辭去醫院和醫學會的職務,博濟醫院和博濟醫學堂正式交由關約翰主持。他除離職度假外,擔任醫院院長職務直到1914年。
隨著關約翰在醫院決策會議上所占份量的增加,可以看出一些明顯變化出現在醫院的日常工作、制度建設和設備改善上,醫院著眼于更好地適應西醫治療,特別是外科的需要,遵循衛生滅菌的方針。一間從屋頂隔著玻璃照明的手術室建成。手術室的四壁和天花板都刷上油漆,以便經常清洗。施手術的醫生和助手的雙手都要徹底洗干凈,并在防腐溶液中浸泡;使用的器械也經過仔細消毒。這些做法并不是他來醫院后的創舉,不過的確是他對這些做法重新作了強調。
那時的博濟醫院盡管已是一間綜合醫院,但畢竟與一所現代化醫院還有距離。首先,醫院里受過現代護校訓練的護士、中國助手都很少,而且沒有受過完整的訓練。病人由他們的家庭成員和仆人陪伴著到醫院來,還帶著自己的鋪蓋和炊具。食物、衣物、額外的臥具和炊具就放在各人的病床下。住院期間,病人的飲食、護理、甚至常常連服藥的管理,都由他們的未經訓練家人負責。這樣,在公共病房,甚至在有些人住得起的私人病房,不可能保持秩序、安靜和清潔。這一狀況是住院治療初創時期不可避免的遺留狀態,當時讓病人帶隨從人員是一項必要條件,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們住下來。
關約翰接受醫學訓練的時代,在西醫學校中正開始強調細菌在傳染疾病中的作用及嚴格的消毒和衛生的必要性。“這位巴斯德(Pasteur)與科赫(Koch)及其追隨者的熱心門徒,觀察了中國治療病人和傷員的環境之后,心中難受是不奇怪的。”關約翰親自動手改善醫院環境。關約翰對醫院的日常管理一直沒有中斷,還對將近3萬人次求醫者即時給予回應,11座樓房及相連房屋的維護、修葺和清潔,以及大量補給物資的供應,全都在極其節約地進行,并且接受主管醫生的親自監督。這顯示了關約翰在管理上的非凡魄力、巨細皆顧的精細和仿佛用之不盡的精力。到1907年,關約翰已經全面負責醫院的管理。
關約翰的性格相當復雜,他崇尚效率至上的信念。他監管了他那個時期的大量建筑,完成得又好又節約。他是一位非常認真、能力很強的內科醫生,也是一位技能高超的外科醫生。他還能鼓舞病人的信心,贏得病人的尊敬。他和他的夫人曾護理病人度過危險的傷寒病難關,有著忘我的工作熱情。
但是,就在他卓有成就之時,他的性格缺陷也暴露出來。連贊賞他的人也認為:“總之,關約翰醫生就是能量。許多時候他的急躁和粗暴給了中國人一個錯誤的印象。他極富同情心,工作仔細,精益求精。他除了在當時廣州唯一的醫院里的專業職責之外,還要為兩間醫院和一所醫學院募捐。他雖然活動很多,但總是能抽出時間親切接待鄉間來的醫生同行們;我們這些在鄉村開分院的醫生都非常感激他的指點、他的同情和鼓勵的話語。由于跟他的家庭一起生活,我知道他是一個一絲不茍的宗教徒。大清早就做禮拜,一手拿著咖啡杯,一手拿著圣經,就這樣開始一個繁忙的日子。住院的病人聽了他令人歡快的話語,常常也開懷一笑。很明顯,關約翰醫生除了醫院的工作之外,別無所求。”
不可否認,關約翰長期艱苦卓越的工作,使博濟醫院及其附設醫校在19世紀90年代后期和20世紀初的中外聲譽隆著。
“關約翰醫生對鄉村分院,不管屬于什么教會和教派,都非常關注。他幫新的醫生買藥,多年來幫他們從醫院的倉庫挑選藥物、包裝。……陽江、連州、逕口,可能還有梧州和江門的醫院,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在關約翰的關照下,廣東至桂東的醫院網絡初步建立起來。他為嶺南醫療衛生發展作出貢獻。
“關約翰醫生的眾多職務包括中華帝國海關醫生、沙面外國人社區醫生,和美國領事館的海港外科醫生。他在醫學上有極高地位。除了到城鄉各地出診,或者為了非常成功地募集捐款之外,他很少離開醫院。”
里德夫人曾任博濟醫院助理醫生。她回憶:“……醫院做出了極好的工作,特別是在外科手術方面。我們在那里的幾個月里,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控制跟許多病人一起來的、為他們做飯的親屬或仆人。關約翰正設法由一個總廚房供應伙食來解決這個問題。我給關約翰家的孩子們上課,讓關約翰夫人可以有時間去組織和監督這一部門。”
關約翰忠實地恪盡醫生及醫院院長的職守。“關約翰醫生為1911年革命中負傷的士兵醫治,他命令在醫院服務的所有醫生留下來,因為如果有傷員到的話,必須立即手術。我當時是關約翰醫生的助手,也是唯一的女醫生;我們非常忙,能夠聽到廣州城里戰斗的槍聲。他走到我身邊說,‘林醫生,不用怕,如果戰斗打到這邊來的話,我帶你到美國軍艦上去。’……關約翰醫生親自巡夜,發現有人疼痛就給他藥物,使之解痛并入睡。”
關約翰在醫院的所有日子里,一直不倦地開展華人醫生和護士的教育工作。他到醫院前,這里已有一所學校,但在他眼中,它還不是現代化醫科高校,這是由于缺乏足夠的人員和足夠的設備,還由于學生在學醫前沒有接受過合適的教育。他決心對醫校實施現代化改革。
在關約翰領導博濟醫院及其博濟醫校期間,醫院與醫校情況發生重大變化。其中最重要的是醫學院。
醫院在關約翰領導下成為一個現代化醫療機構。首先是醫院物質上及管理上的現代化。進步特別表現在設施設備及其管理的改善上。1901年,安裝了電燈,極大便利了工作。1903年,開鑿了一口新水井,為醫院用水提供了充足水源;到1908年,更連接上了城市的新供水系統。1903年,建立了一個存放所有東西的儲藏室,發放東西要憑醫生簽字的指令。“實行這一制度在相當程度上節約了日常開支,使醫院的被服和一般物資在儲存和管理上便利了許多”。1903年,購買了第一臺性能可靠的消毒器;1905年,首次要求住私家病房的病人吃醫院廚房的伙食,伙食費是每天一角五分。1909年之前沒有蒸汽鍋爐,這一年有中國朋友捐贈了一臺,以便提供“殺菌和廚房的需要,同時大量供應一般用途的熱水”,不過鍋爐多年沒有安裝。1914年,安裝了現代化的管道系統,手術室裝備了全套消毒設施,建造了八間新浴室。1901年,建造了一座三層的新樓,供醫院助手使用。“他們搬出醫院主樓,可以騰出六間房間,增加到私人病房區供出租。”1909年,在醫院的江濱花園建造了一座三室的平房,作為護士長英格斯(Ings)夫人的住所。1910年,醫生住宅經改建,分成三個獨立單元。醫院設備之所以能得到擴充和改善,都是由于有中國人的特別捐贈。一個堅固的鐵門框和入口、一個三樓大平臺、整個覆蓋一座主樓、價值4000元以上的擴充地皮。醫學院的院址和用于創辦醫學院的18000元專項捐款,幾乎全都是來自中國人的特別捐贈。
醫院還實現管理制度與工作規范的現代化。當一個醫生除了自己的專業職責之外還要管相當多其他事情,要料理本該交給醫院伙食管理員的事務,甚至房屋的建筑和維修也要由自己擔任建筑師和承建商,那就再也沒有什么時間能顧及別的事情了。關約翰通過一系列管理改革,使醫院管理達致現代專業化管理規范。
為了控制流向醫院門診的人流,1901年增加星期三為門診日。
關約翰夫人接管了前面提到的一直處于不合格狀態的醫院廚房,有一位郭太太在協助她。1908年的醫院報告熱情贊揚了她們的工作。病人每人每天付一角五分錢,就可以得到“改進了的服務和豐富的伙食。供應的食物合乎衛生,還供應額外的中午餐。這個部門的所有費用,包括食物補給和廚房設備等等,都來自病人繳納的食宿費;而在12月31日,這個部門的現金信貸余額有1345.31元。這是高效能管理與監督的成果”。同年,威爾森(A.G.Wilson)先生被任命為業務經理,使醫生可以從設備和財政的瑣事中解脫出來。
一個使醫療工作專業化的固定方案付諸實行。1906年,全體醫務人員包括關約翰、達保羅醫生、安東(Anton)醫生、安德森(Andersson)醫生和博伊德(H.W.Boyd)醫生,還有長老會及兩位中國醫生,在醫學會的一次會議上,通過對醫院制度的進一步修訂,醫院內醫療工作的調度不再由全體醫務人員決定,而是交還給管理委員會。醫院制度的現代化深層改革最后完成。第二年,達保羅醫生和博伊德醫生被他們的教會從醫院撤出,關約翰成了唯一的外國醫生,掌管醫院事務。
在關約翰帶領下,醫院的醫療成果累累,這些成果在當時中國大多具開創性。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為當地人除病去疾、救死扶傷,使廣東醫療衛生水平提高到新的高度。
1902年,做了兩例卵巢切開手術。一個病人康復,但另一病人死亡。一個四歲男孩“各方面生長正常,但他的脊椎下部骶骨背后松弛地連著一個附生物,到醫院來切除。這個塊狀物是先天的,其實是一個胎兒,但是在子宮內五個月的時候已經停止發育。這塊東西毫無困難就割除了,病人健康恢復很快,解除了他小小生命被迫承受的負擔,顯得很愉快。倫琴射線不斷發揮巨大的實際優勢,特別是在槍傷和骨折的病例中”。
這一年5月,由拉茨拉格(Adolph Razlag)醫生專門開展了一次麻風病治療。患者被隔離在醫院內一處與外界隔絕的部分。“由拉茨拉格醫生執行和幾位醫生參與觀察的這項治療,取得非常滿意的效果。病人住院的數星期內,病情迅速改善。其中一位年輕的男士,患有充分發育的結合類型麻風,現在已經不時來訪問(我們)了。在此期間,開始治療七個月之后,其實是在過去四個月期間,他身上這種病的外部特征已經差不多完全消失”。
1903年,“一位難纏的病人,割掉了一個二十八磅重的卵巢囊腫;她對于休息和安靜的重要性,持有跟醫生完全不同的意見。手術后的第九天,她趁中國助手一時不在,上演了一出人間消失,走到醫院碼頭,駕一艘小船過江去了河南,又從那里回了鄉下的家里。數周后我們了解到,病人身強力壯,沒有造成什么不好的結果。多半是由于這個病人所講的美妙故事,同一地方又有另一例卵巢囊腫到醫院來求醫;割掉了一個三十六磅重的腫瘤,健康也恢復得很好”。
到1905年為止,共做了18例卵巢腫瘤手術、5例闌尾炎手術和一例絞窄性疝手術。
1889年的報告提到一個患腹部水腫的病人。“在許多做放液手術的病人中,有一個值得特別提一下,令人注意的是她每年都從鄉下的家里到醫院來做一次放液,如此做了二十一年。她現年五十七歲,除了腹脹引起的難受之外,身體和精神都很好。”1902年的報告里又提到了她。“這個病例值得注意的是,它說明面對幾乎是延續終身的病理狀態時,人的經濟可以怎樣作出調整。四月份的時候,她看上去跟往常一樣;從腹腔中取出了四十磅漿液,十天后堅持要回家。手術后的六個月里,她聲稱她的病已經差不多全好了,只是在天氣涼的時候還有些反復。”但是在1904年,“被稱為我們的醫院年鑒的鐘太太終于不行了。與其說她是死于這個病,不如說她是死于自己輕舉妄動。四十五年來她年年到醫院來解除腹水。去年,她顯然覺得到醫院來的旅途太單調了,自己動手用一枚發夾來實行腹部穿刺放液手術,結果……致命的腹膜炎終止了她的生命”。
醫院當時承擔著粵漢鐵路員工的醫療服務。雖然在1905年,建設停頓了一段時間,但在1908年還是分設出一個專門的鐵路事故病區。醫院的醫生每周兩次到廣州武備學堂,直到1905年該校聘請了日本醫生為止。
1909年,“瘧疾沒有去年那樣流行。這種病用皮下注射藥用奎寧的辦法有滿意的效果”。此前曾發生過一種奇怪的亞洲型惡性霍亂疫情,“一種在廣州比較少見的病”,在1902年又接著發生了登革熱疫情;以致“醫院的大約一半工作力量被迫離開崗位”。1906年發生了嚴重的腹股溝鼠疫疫情。“這一年我們遇到了幾例天花、幾例白喉;但是造成最大災難的疾病來看還是肺結核。到了晚期,有許多病人都是這樣,我們所能做到的最多只是解除他們的部分痛苦和使他們的生命稍稍延長一點。”
截止1909年,“這個醫院醫治的膀胱結石病例的數量很可能保持著世界紀錄。由于手術后能解除痛苦的確實把握,給我們招致了許多遠道而來的病人。過去一年診治的這種痛癥,數量之大超乎往常;其中兒童所占的比例更比往常要多,而且都康復得很好。尿道外切手術,無論是中間還是側面切開,幾乎用于所有的病例;除非結石特別大,否則我們還是用這種手術獲得的效果最佳。在七十六例膀胱結石手術中,有四例死亡。其中兩例的病情是沒有希望的,有一個已經七十多歲,長了一顆很大的結石”。醫院通過手術,對這種在華南如此流行的疾病進行施治,做這種手術的患者中,年齡從兩歲到70歲都有。
由于關約翰不懈的努力,博濟醫院在他主管醫院時期發生了重大變化,醫療與管理的水平均居全國領先行列。博濟醫院以嶄新現代化醫院面貌出現在中國華南。
在關約翰的領導下,博濟醫校建成為現代化正規高等醫科院校,建有獨立校舍。新校舍于1902年建成,為廣州當時的新式樓宇。1904年9月,博濟醫學堂改稱南華醫學校,正式在博濟醫院掛牌。南華醫學校是中國近代最早開辦的一所西醫高等院校,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有外籍教師7人,中國教師6人,在校肄業學生達50人。
在關約翰掌管博濟醫院的時代,醫院常被稱為“關約翰醫生的醫院”這有利關約翰施展自己的理念,實施對醫院與醫校的一系列關鍵性改革,對醫院與醫校能達到現代化的發展水平有決定性意義。但這也造成關約翰大權獨攬,使他能夠在管理上專斷獨行,最后鑄成醫院與醫校的悲劇結局。
博濟醫院后來陷入困境,也許與嘉約翰和關約翰兩人無法合作,醫院欠缺像嘉約翰那樣潤滑調和關系的人有關。
首先,嘉約翰和關約翰之間對中國人態度上分歧很大,兩人對“擅自占地者”權利問題有不同意見,這是他們之間的許多分歧之一。這實質是對中國老百姓的態度問題,關約翰不認可嘉約翰對中國下層民眾的同情與懷柔的態度,而是抱著受殖民主義影響的高高在上的對中國人態度。兩人已經無法一起工作。與醫院內外中外各界關系良好的嘉約翰醫生,于1899年辭去醫院的職務,讓關約翰繼續管理。關約翰無疑具有把博濟醫院與博濟醫校建成現代化的醫院與醫校的學識結構與專業水平。然而,管理好一家醫院與一所高校,畢竟不能僅靠技術水平與業務水平,還得靠管理者的領導協調水平、待人接物的本領,在當時歷史背景獨特的中國,還得有與中國各界搞好關系的能耐,有了解并順應中國變化的大勢的能力,關約翰沒這些本事。
關約翰熱切希望能更直接地宣講福音,更有效地對病人施加只有一個傳教醫師才能施加的影響。宗教虔誠是他事業取得重大成就的動力,他是真心誠意為了幫助病人解除病痛而向病患者宣教。但是,一旦他將自己的信仰以強力推行給中國人時,性質就變了,這是他最后失敗的原因。“每個星期天晚上七點到九點,關約翰醫生夫婦都會邀請朋友們聚集到醫院的會議室,請傳教師來宣講福音。……關約翰醫生親自巡夜,發現有人疼痛就給他藥物,使之解痛并入睡。但是在病人入睡之前,他教他們怎樣祈禱。”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利用病人最痛苦、最虛弱、最需要幫助之時,讓患者接受一種信仰,是有悖醫德的,后來也激起醫院外人士與醫院內部分醫務工作者及博濟醫校學生的不滿,釀成事變,導致醫校停辦,醫院運轉困難。
關約翰是一位耐心細致的好醫生。他一身兼任內外科醫生、院長、業務經理、出納員和苦力領班。他富有為醫學傳教事業獻身精神,埋頭苦干,不圖名,不圖利,而且才華橫溢。但是他不善于分權給別人,而是堅持事必躬親,監督一切。他的同事們,都是一些非常能干的人,對他的專權都有不滿,覺得工作沒法做下去。外國員工們感到跟關約翰合作非常困難,以致所有人都辭了職,從醫院到學院竟沒有一個人留下來。中國醫護人員更受不了他。隨著人們一個個離開,管理委員會開始認識到,醫院醫校要生存下去就不能再由他唱“獨腳戲”了。但為時已晚,醫校停辦、醫院最終也難免停辦,已成定局。
在1907年,達保羅醫生和博伊德醫生退出,而在1909年長老會又撤出了對關約翰的財政支持。
關約翰的晚年正逢中國發生翻天覆地轉變的大時代,中華民族在列強屈辱壓迫中奮起斗爭,中國的民族主義激情澎湃而起,在外國人一統天下的西醫領域,中國人也開始爭取應有的權利。中國人在醫院和醫學堂與管理層也發生摩擦。關約翰對此表現出唯我獨尊并輕視中國人的優越感與絕不退讓的偏執,使得摩擦激化成不可調和的對抗。
關約翰的失敗,首先在醫校開始。1909年春,由于當時博濟醫學堂的學生反對學堂不合理的措施,舉行罷課。學堂的負責人關約翰專橫地鎮壓學潮,開除學生馮膺漢、徐甘澍、方有遵等人。學生堅持不復課,他就極不負責任地將學校停辦。博濟醫院可說是中國現代化醫學教育之母,從這中國西醫的殿堂走出中國最早接受現代化系統訓練的醫生,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最先于此系統地傳入中國,現在它的醫學院卻不得不關閉了。“這是醫院歷史上一個黑暗時期。”
關約翰最后在博濟醫院成了孤家寡人。1914年1月,關約翰向醫學會遞交了辭呈,辭職被接受,他在5月離開了醫院。不過他并沒有離開廣州,而是在城東郊區建造了一間私人醫院,在那里行醫到1919年。這一年他去到美國的時候被一輛汽車撞倒而去世。
關約翰的中國事業的失敗,不僅是他個人的失敗及一間醫院和一間醫校的失敗,而是廣東醫療衛生事業和醫學教育事業現代化進程的重大挫折與大災難。醫校停辦,醫院發展倒退,進而使廣東的醫療事業與醫學教育事業大倒退進入歷史“黑暗”時期。
博濟醫校停辦后,廣州的另一所醫校光華醫學堂實際上也未正式開辦。這時,博濟醫校未畢業的在校學生面臨失學,便組織起來,奔走吁請廣州紳商和各界人士相助,清末廣東知名人士捐募資金,關約翰的同事達保羅,也出面協調開始創辦廣東公醫學堂。它直到20年代中期才成為一所完全意義上的現代高等醫科院校。博濟醫校則多磨多難地延至30年代中期,才以嶺南大學醫學院名義復辦。在廣東醫學教育倒退混亂的數十年間,正是世界醫學水平日新月異,中國的醫學與醫學教育蓬勃發展的時期,廣東醫學教育沒利用上發展的最佳歷史時機,取得本應有的發展。
博濟醫院也讓關約翰折騰得奄奄一息,錯過發展的最佳時機。到醫院緩過氣來,美國及世界經濟危機爆發,教會無力向醫院投入資金,廣州又處于當時中國的革命中心,思潮激蕩、社會動蕩、政情變幻,沙基慘案、省港大罷工及各種動亂戰事接連而起,醫院一度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