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順煌
核心提示:沒有經濟學家懷疑印度的潛力,問題在于,誰有足夠的力量引領印度走上正途?莫迪的當選,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印度人希望印度像中國那樣。
已不知多長時間了,互聯網上與印度有關的熱帖大都充斥著諸如恒河水、黑公交、燒寡婦之類的吐槽。而這一次,是剛剛當選印度總理的納蘭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引來全球熱議。
“茶販的兒子執掌大權,推開了那扇原本只屬于精英的大門。”這句話描述的正是莫迪。在印度政界,莫迪算是一位“另類”:勤勉的工作狂、滴酒不沾的素食者、強勢的重商主義者、“資深”的民族主義者、發展經濟的能手……
“我要把21世紀變成印度的世紀。這將需要10年的時間,不是特別長。”5月中旬當印度大選初步結果公布時,莫迪向公眾宣稱。
“印度世紀”果真要來了?
莫迪神話在“發酵”
“在印度,有一個‘香格里拉式的地方,那里是牛奶和蜜糖之鄉,從不停電,每個人都有工作,農民無需依靠政府補貼就能生存,高速公路毫不遜色。更重要的是,那里不存在像瘟疫一樣傳染的腐敗和低效的政府。”
當本刊特約記者把上面這段話的英文版發給印度朋友沙希爾(Sahil)看時,他反問我道:“這怎么可能?”沙希爾認為首都新德里是印度最好的地方了,但那里有很多人失業、經常停電、道路崎嶇不平、政府像大爺一樣、警察嚴重腐敗!
我說是古吉拉特時,他哈哈大笑。雖然在某些方面古吉拉特比新德里做得好,但其最大城市阿默哈巴德(Ahmedabad)給人的感官,充其量也就是中國的一個三線城市。
可是,沒去過古吉拉特的印度普通選民可不會這么認為。心理學家稱,上面的場景是很多選民對古吉拉特的憧憬,他們把票投給了莫迪,投給了“香格里拉”般的古吉拉特。
從某種意義上說,印度人民黨(BJP)的大勝是由選民們強烈的“反現任”情緒導致的。當印度人對執政的國大黨(INC)感到窒息時,莫迪就像一陣久違的涼風撲面而來。
自從曼莫汗·辛格(Manmohan Singh)1991年被推上財政部長之位,實行一系列經濟改革后,印度人就一直生活在積極樂觀的經濟增長前景之中;當辛格在2004年登基總理后,印度經濟更是一路高歌猛進,取得了超過8%的年增長率。
苦苦追趕中國20年后,印度經濟在全球后危機時代陡轉直下,增長率已連續兩年在5%以下,通脹率居高不下。
同時,辛格領導的內閣腐敗大窩案頻出。2013年最困難的時候,盧比成為世界上貶值最高的貨幣之一,經常賬戶赤字遠超出警界線。
一時間,印度人把矛頭直指辛格政府的懦弱、腐敗和極度的官僚主義作風。
幸好,一年后,印度迎來了新的大選,莫迪帶著古吉拉特的故事恰逢其時。在他連任四屆首席部長期間,古吉拉特的經濟增長率遠遠超過印度平均水平。這里曾被《經濟學人》比作“中國的廣東”:政府清廉實干,公路發達,重視外資,電力供應充足,工業出口占據了印度出口總量的25%。
一切都與莫迪掛上鉤,一切都與辛格相對立,滿足了選民的胃口。
《華盛頓郵報》認為,這是對莫迪和古吉拉特的“神圣化”。確實,記者所游歷過的古吉拉特,無論從基建、工業化程度還是人民的生活水平,都無法與中國的廣東省同日而語。
但恰恰是這種被放大效果的“神圣化”,讓關注經濟發展的選民對莫迪產生了極大的期許。“我投了莫迪一票,只要看看他在古吉拉特做了什么,你就清楚了”,印度學生蘇拉特(Surat)對本刊特約記者稱。他雖然沒去過古吉拉特,但聽起來對那里了如指掌。
參透“莫迪經濟學”
據印度《Outlook》雜志報道,莫迪早已組建好他的團隊,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即開始工作。“莫迪將像一個項目經理那樣去工作,每個項目都有最后期限,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其中一名成員透露。
確實,留給莫迪的時間不多。如果按照人們對古吉拉特模式的定位,莫迪經濟學的主要內容應該包括:改革失敗的私營-公共合資方式;改革外國投資促進委員會,使其更加高效和友好;修改過時與苛刻的勞工法;實行“單一窗口”的審批制度,使投資項目快速得到審批;實行更加公平和快速的征地制度;還有,修建高速公路、電廠、港口和100個新城市。
眾多聰明的印度經濟學家也給莫迪列了一份首要任務清單:
控制財政赤字。印度政府今年的財政赤字目標在4.2%以下,明年下降到3.6%。這需要莫迪拿出勇氣消除石油產品的補貼,更加有效地利用進口石油;
提高友好的營商環境。這包括改善政府治理,改革審批、稅收和勞工制度。不然,近期受莫迪影響而大量涌進印度市場的外部資金,有可能隨著美聯儲的下一輪量化寬松而再次快速撤離;
處理長期無法降溫的通貨膨脹。莫迪將會遇到一個難題,即受通脹影響沒辦法讓央行降息,為企業注入活力,但他可以支持農民和中小企業,以提高食物和日用品供給;
把經常賬戶赤字降至可控水平。莫迪需要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提高制造業占GDP的比重,在減少貿易赤字的同時,降低經常賬戶赤字的壓力。
沒有經濟學家懷疑印度的潛力,問題在于,誰有足夠的力量引領印度走上正途?已經下臺的國大黨和辛格顯然不行。
投資者寄望于莫迪能夠像他在古吉拉特所做的那樣,以清廉高效的方式為各種大項目放行,如星展銀行(DBS)經濟學家拉迪卡·勞(Radhika Rao)所稱:“提高營商環境應該是新政府議程里的主打節目。”
2008年,塔塔汽車在西孟加拉征地陷入僵局,宣布退出建廠計劃。5分鐘后,莫迪向塔塔集團負責人發去一條寫著“歡迎”的短信。14個月后,塔塔就在古吉拉特生產出第一輛汽車。
他身上有中國特質
莫迪可不是個學究氣的經濟學家,他是個實干的政治家,至少他已經準備把上面的理論轉化成行動。
不過,由于莫迪有著“資深”的民族主義背景,不少輿論將他比作“印度版”的安倍晉三。實際上,莫迪身上帶有更多的中國特質。
莫迪曾四次到訪中國。在印度的地方政客中,他會面的中國高官最多。除了說服中國人到古吉拉特投資之外,也早已在關注中國的成功經驗。
《金融時報》在莫迪當選總理前撰文稱,“他最近明顯贏得了多數選民的支持,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印度人希望像中國那樣。”
在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印度人巴蘇(Kaushik Basu)看來,發展小城鎮、開建基礎設施、修改勞動法、特別是像中國一樣打造小型制造業基地,這些經驗或模式已經在古吉拉特得到推廣,莫迪需要做的,就是復制到整個印度。
如果不是巧合的話,莫迪已經從更多方面學習到中國政府的行事風格。
中國人說“要想富,先修路”。據稱莫迪的優先計劃就是為制造業提供動力,最近期的項目是德里—孟買和德里—加爾各答的交通建設項目。
治理恒河也讓人聯想起中國各式各樣的形象工程。恒河是印度的母親河,但印度人虔誠地在污染嚴重的恒河里沐浴甚至取水,一直遭到外人取笑。所以,CEO莫迪計劃沿著恒河發展出一個特色的旅游產業。如果成功,這無疑將成為一項耀眼的民生工程。
同時,印度要發展紡織、電子制造等勞動密集型產業,莫迪將會重視年青人和婦女的技術教育。中國的工業區里有大量女工,而印度即便是刺繡工廠都難見女工的身影。
印度過去的經濟起飛只是因為搭上了西方消費高潮的便車,使得服務業特別是IT外包業得以迅猛發展。在此過程中,開放的金融體系,直接導致印度對外部資金嚴重依賴,間接地削弱其制造業的全球競爭力。
波士頓(印度)咨詢公司總經理阿林達姆·巴特查爾亞(Arindam Bhattacharya)給出的治療方案就是:發展勞動密集型的制造業。
作為世界上的產棉大國,印度在紡織工業上大有可為。印度還趕上了一個契機,隨著中國人口的老齡化、工資上漲以及產業升級,更多的電子制造業和其他勞動密集型產業都在考慮下一個投資目的地。如果莫迪準備好了,很多工廠都愿意搬到印度。
“印度夢”沒那么簡單
如果這些看起來“很中國”的工程都能如愿實現,印度是不是能回到GDP增幅8%的黃金年代呢?
問題沒那么簡單。印度《經濟與政治周刊》的一篇社論稱,如今那些變得富裕的印度人已經被房子、汽車和其他耐用消費品給套住,央行為了控制通脹而收緊的貨幣政策還會進一步加重消費債務,印度的銀行和企業也面臨著嚴重的債務負擔。
印度正處于勞動力爆發期,年齡在25歲以下的人口過半,每年新增勞動力達到2000萬的級別。如何去滿足這些年輕人的就業需求,決定著印度的未來。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2013-2014財年印度的經濟增長率僅為4.6%,莫迪上任的第一年將增長至5.4%,第二年達到6.4%。
此外,在這個多種族的國家里,生活著約15%的穆斯林,他們的人口加起來接近2億,卻被稱為少數族群。2002年,在古吉拉特的印度教徒與穆斯林沖突中,有1000多人喪生。莫迪作為首席部長,被指責對沖突不加制止。
莫迪所在的BJP,正是一個以復興印度教主義而起家的政黨。在此次大選中,莫迪除了以經濟牌獲勝外,印度教徒對他的支持同樣不可忽視。
在發展經濟上,莫迪的強勢可能會是個很大的加分,假如他失敗了呢?他會不會利用某種原教旨主義,來鞏固自己的權力?他會不會進一步破壞印度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民主制衡機制?在莫迪的任期里,這或許將成為一支懸在印度人民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BJP所宣布的‘新紀元并不是什么值得樂觀的事情,我們或許應該用一種懷疑主義或者憂慮的情緒來對待它”,印度《經濟與政治周刊》稱,莫迪本人好像是對“印度世紀”充滿了信心,但人們還需要時間去驗證它能否來臨。
自2013年9月起,古吉拉特前50家在印度上市的公司股票上漲了34%,莫迪勝出后,印度股市出現了超過5%的上揚,盧比也升至10個月以來的最高點。一切似乎都在證明著莫迪神話的“發酵”,接下來的問題是,當神話的光環慢慢褪掉后,如何能穩住民心?(支點雜志2014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