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菜

每當在街上的副食品小賣部里，看到柜臺上琳瑯滿目用塑料袋盛滿各式各樣的南北腌菜，抑或在餐廳里、飯桌上，甚至在所謂上檔次的宴席上，看到服務小姐一手托盤款款走來，在桌上放一精致的小碟，飄然離去。眾人趨之若鶩，疑是又上一道佳肴，趕緊伸箸品嘗，竟是一口咸而別無它味的腌菜。而早已被大魚大肉灌得肥腸油膩的客人，卻眼睛一亮，口沫發酸，便風卷殘云般“掃蕩”起來。此時，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故鄉的花花菜了，心想，要是上盤花花菜，不知該會怎樣傾倒客人。

花花菜，多么美麗而富有詩意的名字。她是錫伯族人每年秋季都要腌制的一種咸菜。用料簡單，講究色彩搭配。但說起來也無非是用辣椒、蘿卜、芹菜、韭菜、蓮花白調配而成。五顏六色，卻雜而不亂，艷而不俗，顯得花花綠綠，故而得名花花菜。

在察布查爾，秋季腌花花菜成為一道風景。特別是在鄉下，農戶家家都有菜地，這時候，隨便走進一家院里，就可以看到地上堆滿蔬菜。品種應有盡有。那菜是剛從地里摘回，水靈靈的，菜根洗得發白，菜葉上還滾著幾滴水珠。再往里走，便聽見一陣“咔嚓、咔嚓”的剁菜聲。只見一位健碩的錫伯大嫂，腰系圍裙，身立長案，菜刀一柄，手起刀落，順興而為，時而輕如落雁，蜻蜓點水，細膩處，刀卷游絲，層次不窮；時而急如驟雨，似玉珠落盤，豪闊處，菜葉連綴，蘿卜青菜，一刀帶過。不一會兒的工夫，菜已加工成料，顏色“赤、黃、青、綠、白”。分門別類，像小山似的堆積案頭。在秋天的陽光下，那案板像一塊調色盤，又恰似一尺畫布紙絹，正等著主人揮毫作畫。想象一下：那紅的辣椒，黃的蘿卜，青的芹菜，綠的韭菜，白的蓮花白，根植泥土，吮大地之養分，浴陽光雨露，天然淳樸，色彩絢麗，將其渾然一體，該會呈現怎樣的一種鮮艷和美麗。

而此刻，那位大嫂真像一位成竹在胸的作畫大師，只見她手捋長袖，張開手腳，精神十足，弓腰將切好的一堆翠綠翠綠的芹菜、韭菜倒入一個大瓷盆里，那盆底便即刻像灌了一池清水，綠盈盈的。“白毛浮綠水”，細看，竟是幾片蓮花白葉點綴其上。又抓了幾把紅辣椒灑進去，飄然“水面”，又極似“紅掌撥清波”。我在一旁看的驚呆，普通的農家俗事，在這位心靈手巧的錫伯大嫂手上，竟變得這樣情趣盎然，充滿詩情畫意。真是勞動創造了生活，創造了美。最后的一刻是把各菜攪拌均勻，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把把抓起塞進一個小口大肚的圓缸里。塞滿后，使勁用手摁摁，讓鹽分滲入，上面壓一青石，像是作完一幅國畫，上面蓋一紅印章，即可大功告成。

記得那年，我在外地上學時，同學中常常有人從家里捎些腌制的泡菜或醬菜。早餐時，大家你吃一塊，我嘗一口；清貧的學生生活，有時連一袋咸菜都吃得那樣有滋有味。而當那位錫伯族同學，從挎包里取出一個很不起眼的罐頭瓶往桌上輕輕一放，剛才還吃得津津有味的咸菜，一下變得黯然失色，大家一下子便被那光澤艷麗，花色豐富的花花菜吸引住了，情緒熱烈而高漲起來，在一片嘖嘖的贊嘆聲中，便禁不住狼吞虎咽大嚼起來。而每當此時，那位錫伯族同學的臉上，都會流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得意和自豪。

花花菜，用料講究新鮮，剛從地里摘回來的菜最好。所以有些錫伯人家就干脆在菜地里邊摘邊腌。古樸原始，一派田園風格。歇息時可觀山色，時隱時顯。大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自得。那樣腌出來的花花菜一直可以放到來年的五、六月份仍然鮮嫩如初。城里人去菜市上買得小販手上的菜就差多了，腌出來無論從味道和色澤上都不如鄉下的地道。

冬季來了，窗外大雪紛飛。室內燃一泥爐，火旺旺的，暖暖的。幾日不見的老友忽地提瓶老酒推門而入，主人正面露難色，為無菜下酒而窘，妻卻不慌不忙笑盈盈地端一盤花花菜上來。客人見此，便喜上眉梢，不再多言，拍拍雪花，上炕盤腿而坐。窗戶上早已落下一層厚厚的白雪，而桌上那盤剛從缸里撈上來的花花菜竟是那樣艷艷的，嫩嫩的，透著清亮，閃著光澤，像在雪地里突然走進來一位水靈、鮮嫩的女子，使室內一下有了春色。于是，賓主酒興大發，邊斟邊飲，天南地北，海闊天空，挾一筷花花菜，清爽入口，呷一口老酒更覺醇香逼人。不覺天色暗淡，酒酣耳熱，友人踏雪夜歸，回家倒頭便睡，不亦樂乎。

說起花花菜，不能不讓人提起錫伯人烙的大面餅子。錫伯大餅和花花菜一樣有名，常常被人相提并論。特別是用麥草為柴，慢火烙出來的錫伯餅，又暄又軟。剛出鍋的餅子卷一筒花花菜入口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常吃常想，令人百吃不厭。記得我在察布查爾縣納達齊牛錄上學時，中午因家遠不回，便常常被熱情的錫伯族同學叫到家里吃大餅就花花菜。那種美好的情誼讓人難忘，時隔多年，仍記憶猶新。

遺憾的是花花菜“養在深閨人未識”，至今尚未走進大雅之堂。有時，我忽發奇想，要是花花菜也像四川涪陵的榨菜包裝成袋走進千家萬戶就好了。前幾日，有位朋友從察布查爾縣來，說有人正準備做這方面的市場投資。真是獨具慧眼。如果真有這一天，我第一個上街購買。我想她一定會以自己獨特的風味、俏麗的容姿備受人們青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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