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俊
(河南工程學院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Grice將語言意義解讀為一組立體集合,其中包括所言(What is said)和含義(What is implicated),其形式化的表達式為“說話人說X時表達了P”(X表示句子,P表示說話人表達的意義)。[1-2]后來,Gazdar為了能夠更好地解釋Grice的“含義”本質,運用了一個更簡潔的公式表示:What is meant- What is said = What is implicated。[3]
Grice的含義框架可分為規約含義(conventional implicature)和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的一對對應組合。由于Grice在界定規約含義時語焉不詳,所以使得后來的研究者們很少關注這一問題,而關乎規約含義的文獻也相當有限。Kempson認為,規約含義是一個沒有價值的概念,曾提出要把Grice的“規約含義”分門別類到會話含義、語義預設(presupposition)和邏輯蘊含(entailment)范圍內進行分別處理的建議。[4]Levinson在理解自然語言中,承認規約含義的存在性,并把它看作語言啟動后的半影(penumbra)。[5]Horn[6]、熊學亮[7]等則追隨Grice的含義思路,將語言中具有非直接意義、與語句真值無關、不可撤銷、能與語句分離、不必進行語義推理的意義定義為規約含義。上述特點成為區別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的標準。而Potts卻對此類觀點持反對意見,其將規約含義的本質分類為四種特性:規約性(conventionality)、承諾性(commitment)、說話人傾向性(speaker orientation)和獨立性(independence)。[8]馮光武認為,規約含義的本質在于它的主觀性,并由此衍生出它的非真值條件性、說話人取向性、臨時性和不可撤銷性或不可廢棄性,以及對所在命題或語境的依賴性等特征,并通過這些特征的顯現,產生了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話語的可言說條件和可接受條件。[9]規約含義的定義難以界定和識解,使得兩種含義的區分成為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盡管中外學者提出了諸多識解規約含義的不同方案,但可否預測、可否取消、可否與語句分離、可否推導等四條標準仍能被多數人所接受,且與會話含義緊密聯系。本文將以此為依據,討論規約含義與會話含義的差異和共性。
1.規約含義及其本質
規約含義是介于一般含義和直義之間的語義[7],它是Grice意義理論的有機組成部分,探討其本質和特征離不開其意義理論的基本哲學精神[9]。Grice的意義形式框架“說話人說X時表達了P”的基本意思是:說話人說一個句子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用這個句子表達自己的思想,并期望聽話人能夠明白它的意義,不至于誤解其本意。[10]由此可見,Grice的出發點是語言使用者,其語言意義是圍繞說話人來展開的。那么,Grice意義理論的基本哲學精神表現在語言使用者分析語言意義的層面上。
例1 a.Alex is a shepherd dog,butit was faithful to its master.
b.Mary had a babyandgot married.
在不考慮具體語境的情況下,例1a表達了兩個命題:Alex是牧羊犬,Alex對主人很忠誠;“牧羊犬”和表達意義“忠誠”之間存在某種對立的關系。其中,Alex是牧羊犬就是前半句清晰的表達,是句子直接呈現出來的語言形式;由連詞but引導的句子就是規約含義,是詞語but本身存在的常規意義所闡釋出來的。在例1a中,說話人棄用and而改用but,其用意是通過but表示“對立”關系的常規意義,表達他對Alex的主觀認識或評價,至于兩個命題(Alex是牧羊犬,Alex對主人很忠誠)之間是否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并非言者關注的焦點。例1b的規約含義是:Mary had the baby before the wedding。按照一般邏輯知識(即心理語境),人類應“先婚后孕”,但言者在話語中借助and的常規意義(并且/而且),強烈暗示(而非直言)“Mary有孩子先于婚禮”,完全無視人類應“先婚后孕”的心理語境。這是言者自己的思想,并通過and將其用意傳達給了聽者。聽者也能通過and的暗示很自然地把例1b的規約含義釋讀出來。這說明規約含義棲息在說話人的頭腦里,與其主觀意圖密切關聯。
我們把句子中那些能引起規約含義的特定詞語或表達式稱作規約含義的觸發語(trigger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包括部分連詞(如but,yet, while, and,otherwise, therefore等),表達對客觀事物命題態度的副詞[如admittedly,apparently, perhaps, frankly, obviously, (un)fortunately等],出現在分句句首的話語指示詞(如however,indeed,moreover,furthermore,after all, besides,anyway, although, what is more等)和某些具有社會意義的社會指示詞(如mate,your honor,sonny,hey等)以及現在完成體等。
例2 a.OnlyPhilip goes to London.
b.Fortunately, Jack changed his flight.
c.The rosehaswilted.
d.Oh, I’m sorry to hear that .
上例各句中的斜體部分都是規約含義的觸發語,其中:only引發的規約含義為No one goes to London except Philip;fortunately引發的規約含義是Jack’s changing flight was a mercy;而在has wilted闡述的規約含義中,至少讓對方領會到“玫瑰花曾經盛開過”,The rose was previously thriving。例2d中的oh用在句首是充當一種規約信號[11]34,表明以它起頭的語句與上下文之間的聯系,具有“消息已被接受和理解”的規約意義,它本身并無任何命題內容。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得出規約含義的本質:一是附著性,即規約含義只能依附于某些特定詞語或表達式并由其觸發產生。二是主觀性,即語言的意義是對某一認知主體而言的,規約含義以“言者介入”為實現條件,是說話人對句子的命題進行主觀評價,或主觀對命題間關系的認識,從而達到含義傳達的目的。
2.規約含義的特征
Horn[6]在Grice[2]會話含義的基礎上,用會話含義和規約含義的區分標準來體現二者的本質差別。他認為,規約含義具有以下主要特征:一是規約含義是語言約定俗成的一部分,因而無法預測(unpredictability);二是規約含義在任何語境中不變,因而無法取消(non-cancelability);三是規約含義依附在詞匯上,因而可以和語句分離(detachability);四是規約含義不必推導(non-caculability);五是規約含義酷似語用先設(pragmatic presuppositions,cf.[12]);六是規約含義語用投射(pragmatic projection,即從小單位的含義推大單位的含義)比非規約含義的更加分明(well-defined projection properties, cf.[13])。[7]1-7
以例1b為例,其規約含義是:Mary had the baby before the wedding。對聽者來說,and所觸發的規約含義具有一定的突然性,他/她無法預測言者的話鋒轉向或對命題的態度。聽者對規約含義的識解主要是通過and的常規或固有含義來實現的,并非由推導而得。
馮光武認為,規約含義的不可取消性由它的主觀本質尤其是它的說話人取向性決定。換句話說,當說話人使用觸發語,我們便認定他/她確實對話語的命題有相應的評價或判斷。[9]在同一話語中,如果說話人取消了主觀評價或主觀判斷,那么句子意義曲解,生硬怪異,甚而整個話語出現前后矛盾。顯然,在自然語言的表達中,這種現象是不可接受的,也是不容存在的。
例3 a.I have to mow thedamnlawn.
b.I have to mow thedamnlawn.Actually, I like lawn-mowing.
例3a中damn 產生的規約含義是:說話人不喜歡鋤草。此句本身具有承諾性和宣稱性。例3b附加了一句Actually, I like lawn-mowing,結果不僅沒有取消damn 所觸發的規約含義,反而引起句子的語義沖突和整個話語的前后矛盾。也就是說,由damn 所觸發的規約含義并不受語境影響,試圖取消它會否定言者的用意或承諾。但也有學者(如黃華新[14]、馮光武[9]等)持不同的觀點,認為規約含義與語境是密不可分的,因為它所預設或依附的命題,要有充實的語境條件。
例4Fortunately, my father died.
句中fortunately使句子前后出現矛盾,意義有些怪異,說話人所表達的“歡快”心情與“悲傷”主題格格不入,導致聽話人迷惑不解。如果預設命題的語境:這句話表達了說話人的肯定、理性的態度,聽話人從中可能領會到她父親生前是個不同尋常的人,也許是個惡魔或不堪忍受的人,這樣就增強了規約含義的適切度,即聽者對規約含義的解讀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心理語境的支持。
話語中的規約含義一定程度上附著于某個特定的詞語或固定的表達式,具有相對獨立性,有時可以與句子分離。
例5 a.Ithinkthat he is capable of doing the job.
b.He is capable of doing the job,Ithink.
例5a的命題是:我認為他有做這個工作的能力。I think(我認為)在直接陳述中預設了句子的命題,即I think可以說是命題的一部分,言者的主觀認識可以通過客觀一致性來考證。與例5a不同, 例5bI think位于句末,不是句子表達的核心部分,并不能成為命題的一部分,我們把它劃分到命題以外的部分。說話人對他有做這個工作的能力不能持完全肯定的態度,表達了言者懷疑及沒把握的心理暗示(即規約含義附著于I think之上),這種心理狀態是言者獨有,而他人很難去驗證它的存在性。規約含義觸發語與句子分離并不會對命題產生影響。
1.會話含義及其本質
Levinson把會話含義區分為特殊會話含義(particularized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和一般會話含義(generalized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15]特殊會話含義是一種語用含義,是因說話人遵守或違反某一項或幾項會話準則而由聽話人結合語境所推導出來的超出話語本身意義的另一層意義,它們的推導都依賴一定的語言環境。[16]一般會話含義是一個勿需特殊語境的默認推理,一個描述了我們有關一個更可能或更正常的理解的直覺。Grice[2]的會話含義理論側重研究特殊含義。他認為,會話過程中交際雙方的話語通常按照合作原則來遵守,大致歸納為以下四條準則:適量的信息量、真值的話語、緊密的關聯性、清晰的表達方式。但是在通常會話中,如果言者與聽者一味地或完全地遵守合作原則,會話含義自然也就不會產生了。因為會話含義產生的條件是:言者可能出于某種目的,有意違反某一準則,同時他相信在同一語境中會觸發聽者的合作意識,達到理解他的話語含義的目的;換句話說,聽話人同時也知道說話人并不是存心蒙蔽他。
例6 A:What exactly has happened to all food in the plate?
B:The cat is looking so happy.
例7 A:Today is May 12.
B:We should offer a sacrifice to our teachers and classmates.
在例6的對話中,B沒有直接回答A的問題(違反數量準則和關聯準則),而是使用了間接方式,從而產生會話含義。B根據自己與A此熟悉的關系,并根據當時的情景語境進行間接話語的表述,同樣,A通過說出的話語字面意義,結合發生語境,尤其是主觀認知語境,能夠知曉B表達的真正含義:The cat has eaten all food in the plate.因此,整個交際過程離不開語境的參與。在例7的對話中,從A的話語字面意義看,B的表述話語與A之間沒有遵守話語緊密的關聯性,出現某個特定詞語或某個句子的“空缺”。如果與語境分離,A和B就缺乏了語言的銜接性。但是,如果當兩者都知道“5.12是汶川發生大地震的日子”(特殊語境),A會調動存在于大腦中的認知語境進行推理,填充概念空缺,推導出B的會話含義:我們應該去祭奠在地震中遇難的老師和同學。這樣交際不僅是成功的,而且是經濟高效的。
Levinson把一般會話含義定義為“不一定需要特殊語境或特別場面就能出現的含義”[5]126。但在后來的文獻中,他又把一般會話含義改稱為“默認的解讀(default interpretaion)”,并把特殊含義和一般含義做了如下區別:
a.話語U中的含義i是特別的,當且僅當U僅僅通過某些一般不會或通常不會出現的特定的語境假設來隱含i。
b.話語U中的含義i是一般的,當且僅當U隱含i,除非有特定的語境假設可以消除它。[17]127
例8 A:What time is it?
B:Some of the guests are already leaving.
在例8的對話中,B的特殊會話含義是:It must be late(已經很晚了吧),是通過特殊語境(具體的語用環境)推知的;B的一般會話含義是:Not all of the guests are already leaving(不是全部客人都開始離開了),是聽者在淡化(而不是完全撇開)具體語境的情況下對A句的“默認解讀”。
一般會話含義不同于直義,因為它不是由語言形式直接呈現的。一般會話含義也有別于規約含義,規約含義由某些特定的詞語所觸發,并帶有強烈的言者主觀性(不易驗證);一般會話含義沒有觸發語標記,且易通過事實驗證,如例8B的一般會話含義。
一般會話含義雖然無須特殊語境便可推導,但并不是說它完全不依賴任何語境。姜望琪認為,特殊會話含義和一般會話含義的推理都需要語境的參與,二者的區分只是一個依賴語境的程度問題。[18]78熊學亮也認為,特殊含義與一般含義的區別是:前者牽涉到的語境量比較多,而后者是在遵守會話合作準則的基礎上產生的,表示的是事物之間的常規關系。[7]2實際上,一般會話含義與話語發生的實際場合,包括時間、地點、說話者、聽話者的身份等都有一定的關系。呂叔湘先生指出:同樣一句話,不同的人說,意義也不一樣。老師說“我去上課”,是去講課,學生說“我去上課”是去聽課;大夫說“我去看病”是給人看病,病人說“我去看病”是讓人給他看病。[19]再如,“He is a machine”隱喻句中,有著多種不同含義的解讀:他這人做事機械,如同機器,沒有靈活多變性;他工作任勞任怨,從不挑肥揀瘦、喊苦叫累;他冷漠無情,缺乏同情心;他不是一個正常人;等等。所謂一般含義是“默認的推理”“更正常的理解的直覺”,表達的含義就在于此。
基于上述分析,可推知會話含義的本質:一是語境依賴性,即會話含義棲息于適切的會話語境之中,如例6,完全脫離語境的句子只有直義或變成無法理解的亂語。二是語境共識性,即會話含義所依賴的語境必須是會話雙方所共有的知識,如例7,否則會話含義就無法被推知從而阻斷交際。三是語義動態性,即隨著時空的轉換、交際者身份的更替,同一句話語可被理解成不同的或臨時性的會話含義,如呂叔湘先生舉的例句。
2.會話含義的特征
Levinson提出,會話含義通常具有以下四個特征:可撤銷性(cancellability)、不可分離性(non-detachability)、可推導性(calculability)和非規約性(non-conventionality)。[5]其中,可推導性是會話含義最根本的特征,其他三個特征都是以它為前提的。[20]163前文已經討論過會話含義的推理,這里我們不妨結合會話含義的其他特征再舉幾例。
例9 You are the cream in my coffee.
例10 A:Where is Bill?
B:There is a yellow VW outside Sue′s house.
例9是一個隱喻性句子,隱喻具有可推導性和非規約性。人不是奶油,說話人明知這句話的字面意義是不真實的,卻刻意違反質的準則。把人比作咖啡里的奶油,在違反質的準則情況下,推導出句中you是個討大家喜歡的人,其特殊含義便由此而生:言者在恭維聽者。如果說話人沒有特殊會話含義,如果言者另加上某些規約性意義的句子,原句的會話含義可能就不存在了,或被取消或已廢除。例10的對話中,B的回答顯然違反了數量準則和關聯準則,但是如果A知道B具有合作的態度,即在兩者的問與答之間,出于彼此共有的知識或相同的認識而建立聯系。對于例10對話的理解:Bill有一輛黃色的VW汽車,到別人家去一般總是把車停在那家門前,他可以推斷:B實際上是在告訴他Bill在Sue的家里。[20]158如果B換一種表達方式:There is a yellow VW outside Sue′s house.But Bill have not a yellow VW.對話便取消了會話含義。
和特殊會話含義一樣,一般會話含義也可以被推導和取消。
例11 a.You are all doctors!
b.Some athletes smoke.
c.I cut a finger.
假設例11a是醫院院長告誡醫生的話,那么救死扶傷是每一個醫生的天職就是一個普通常識。根據醫患之間的常規關系,醫生們可以推導出例11a的一般含義:我們必須對每一個病人負責。如果院長隨后說:You are amenable to caring for the hospital′s economic interest.那么例11a的含義便即刻消失。例11b的一般會話含義是:Not all athletes smoke.如果說話人說完例11b后,繼續說:Indeed, all do.(或 “and possibly all do.” 或 “if not all.”)原話中的含義也會被取消。為了明白例11c中言者的意思,言者與聽者之間的共有常識為:手指是人手掌前端的五個終端部分,成語“十指連心”也驗證了這個道理,生理學研究表明,手指與心臟關聯緊密,因此,手與人的常規關系不言而喻,運動員吸煙的害處如同割掉自己的手指一樣。例11c的一般含義為I cut my finger,此處不可理解為I cut his finger,它是不符合語法習慣用法的。如果聽者回應一句:You are not going to die from this cut.會話含義就不復存在了。
所謂會話含義的不可分離性,是指一句話所具有的含義是以這句話的整體語義內容為基礎的,而不是以句中的某一個單詞或語言形式為基礎的。[20]163
例12 a.John tried to pass the exam.
b.John didn′t reach the passing mark in the exam.
例12b是例12a的會話含義(John考試未過)。這個含義和例12a是不可分離的,Grice解釋,“如果不可能找到另一個表達相同意思(或大致相同)的說法,不具備某個詞義,那么該含義就是不可分離的”[21]115。如果有人說“One tried to do X”時,他隱含這個人沒成功,或可能沒成功。如果他改用其他說法,就像“A attempted to do X, A endeavored to do X”,或“A set himself to do X”,上述含義仍然存在。這說明這個含義是不可分離的。[18]71
3.規約含義與會話含義的差異
規約含義具有主觀性和附著性等本質屬性。主觀性體現為“言者中心”或言者對命題的介入,它表明了言者對話語命題的主觀態度,是言者對命題關系的主觀認識或主觀評價。附著性表明規約含義是附著在特定的詞語和語言上的存在形式,并受其觸發而得以識解,而且規約含義一旦產生,在任何語境下都不會發生改變。會話含義更加強調在合作原則下言者與聽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即編碼與解碼的關系。會話含義能否被解讀的關鍵在語境,即會話含義具有語境依賴性、語境共識性、語義動態性等本質屬性。語境依賴性的強弱,是區分特殊會話含義和一般會話含義的重要特征。
除了本質屬性不同之外,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的主要區別在于可否預測、可否取消、可否與語句分離、可否推導等方面所表現出來的不同特征。對此,筆者用表1對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做一個界定,表1含有四個鑒別特征,“+”和“-”分別表示“可”與“不可”。

表1 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鑒別表
Horn也曾提出過以語用預設(pragmatic presuppositions)和語用投射(pragmatic projection)來鑒定和區分規約含義的問題。[6]“預設”是一種語義學和語用學的接面現象,有銜接二者之意。到目前為止,語義預設和語用預設本身的界限都尚不絕對分明,“投射”在語義學、語用學和句法學層面的研究也還遠未結束。因此,筆者認為,采用表1中的四條標準來鑒別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從理論上講更可靠。
簡單地說,可使一個句子成真的條件就是該句的真值條件(truth-condition)。含義是言者在話語中傳達出不同于命題意義的內容,也就是說,它對所在句子的命題的真假沒有影響。因此,非真值條件性(non-truth-conditionality)是含義(包括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的第一特征。規約含義跟會話含義的唯一相同點是:它們都不是真值條件意義,不是明說的一部分。[18]
例13Anyway, the bridegroom arrived before the wedding.
例14 Zhang Hua is Chinese,buthe does not use chopsticks.
例13的命題是新郎在婚禮前趕到了,規約含義觸發語是Anyway,規約含義是說話人認為新郎沒有錯過婚禮(即婚禮如期舉行了)。此命題中的說話人沒有明說,但主觀評價傳達了超出命題的內容。例14的命題有兩個(張華是中國人,張華不用筷子),觸發語是but,規約含義是說話人認為張華是中國人和張華不用筷子之間有某種對立,這是對命題間關系的認識,這一認識不會影響兩個命題的真假。[9]
例15 A:Can you answer the telephone?
B:I’m in the bath.
例16 A:How do you like my painting?
B:I don’t have an eye for beauty, I’m afraid.
從表面文字看,例15B的回答與A的問話并不關聯,也沒有提供A所要求的直接信息(但是間接滿足了A在信息上的要求),由此產生的會話含義是:我不能接電話。然而會話含義是A從B的回答中釋讀出來的,它和句子的直義“B在洗澡”并不等值。例16中,答語的句子真值是“我沒有審美眼光”,但B出于恪守禮貌原則中的一致準則和謙遜準則,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關聯準則,用答非所問的辦法,減少了意見的正面沖突,間接地表達了“我不喜歡”這種特殊會話含義。但“我不喜歡”并不決定句子“我沒有審美眼光”的真假。
在話語交際中,人們經常會使用修辭手法表達某種特定的思想。這種語用現象呈現出以詞句為焦點、語境為框架的比喻性語言形式,是一種特殊會話含義。Grice認為,反語(irony)、隱喻(metaphor)、夸張(hyperbole)和弱讀法(meiosis)都是說話人有意違反會話的質量準則所產生的結果,可以看成是會話含義的特殊情況。[2]312
例17 a.He is a fox.(隱喻)
b.He is cunning.
例18 a.He has a heart of stone.(隱喻)
b.He is ruthless.
例19 a.Haven’t seen you for ages.(夸張)
b.I haven’t seen you for quite a few days.
例17到例19中的b句都是a句的會話含義,是從會話的具體語境中推導出來的。說話者在會話中使用的這些修辭手法能被聽者釋解的依據是,談話所涉對象之間性格上的類同和交際雙方頭腦中的共有知識(或常識)。從字面上看,a句跟句子的真值沒有任何關系,即“某人是狐貍”“某人有一顆石頭心臟”“幾個世紀未見面”等明顯是不合理的,甚至是荒謬的話語。這從另一側面證明了含義的非真值條件性。
本文應用日常語言事實,討論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的差異與共性。筆者認為,規約含義具有附著性和主觀性的本質,因而理解規約含義應從言者的視角入手;會話含義具有語境依賴性、語境共識性和語義動態性等基本屬性,理解會話含義的關鍵是語境。交際發生的語用環境是通往會話含義的橋梁,特殊會話含義和一般會話含義的差別在于語境依賴程度的強弱。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表現出明顯的特征對立,我們以這些可鑒別性特征為標準,把無法預測、不可取消、能與語句分離、不必推導的意義定義為規約含義,把可預測、可取消、不能與語句分離、需要推導的意義定義為會話含義。而規約含義和會話含義的唯一共性是非真值條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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