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壽是我國古代著名的史家,從他所撰寫的紀傳體斷代史《三國志》中可以看出政權分裂割據導致社會動蕩,民族問題成為社會突出的問題之一。這一社會現象同樣影響史家陳壽民族觀念的變化,在自己的史著中不僅撰寫民族大一統的思想,設立少數民族史專篇《烏丸鮮卑東夷列傳》,還在其它列傳后附有其他少數民族的記載。本文通過對《三國志》中的載文分析陳壽史著中產生的民族一統觀、編纂觀和正統觀。
關鍵詞:陳壽;民族觀;《三國志》
陳壽(公元233—297年),字承祚,巴西郡安漢縣(今四川南充市)人。他“少好學事同郡譙周”。刻苦研讀史籍“治《尚書》、《三傳》,銳精《史》、《漢》”,在史學方面露出杰出的才華。在蜀漢時曾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觀閣令史、散騎黃門侍郎等職。當時,宦官黃皓專權,大臣都曲意附從。陳壽因為不肯屈從黃皓,所以屢遭譴黜。入晉以后,歷任著作郎、長平太守、治書侍御史等職。公元280年,晉滅東吳,結束了分裂局面,中國復歸統一,陳壽當時四十八歲,陳壽乃撰寫三國史,書成,見者予以好評。然陳壽獨持正不屈,由是在蜀在晉屢遭排擠,還兩次受到所謂清議的壓抑。因此,陳壽一生坎坷,“位望不充其才,當時冤之”。公元297年(晉惠帝元康七年),壽病死,享年六十五。
陳壽《三國志》系私人著作,書稿只讓少數人看過,未曾奏呈朝廷。及壽死,朝廷令河南尹、洛陽令派人至壽家抄錄,《三國志》乃得傳于世,這也是壽不幸中之幸了。
陳壽雖仕途不利,沒有機遇施展其才能,但一生中著作甚豐,著有《益部耆舊傳》、《古國志》等書,整理編輯過《諸葛亮集》,可惜這些書后來都亡佚了,只有《三國志》保存完好,流傳至今,與《史記》、《漢書》、《后漢書》一起被后世史學家尊稱為“中華史學名著前四史”。
《三國志》在體裁上基本沿用了《漢書》、《東觀漢記》的紀傳體斷代史的體例,但在此之前紀傳體斷代史都只記錄一個王朝或割據狀態下的一個政權的史事,而《三國志》共六十五卷,其中《魏書》三十卷,《蜀書》十五卷,《吳書》二十卷,陳壽將三國歷史獨立成篇,首尾分明,又相互聯系、渾然一體,成功的反映了當時的歷史實際。
1 民族一統觀
陳壽所撰《三國志》詳細記載了從東漢靈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黃巾起義爆發到晉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滅吳完成近一百年間的歷史,在這期間魏、蜀、吳鼎峙而立,互不統屬,相互攻伐,這是歷史事實,所以陳壽在書中分立《魏書》、《蜀書》和《吳書》,這是對三國分立的真實寫照,是在寫“分”。但是,三國分立并不是歷史的常態,它是由漢末軍閥混戰發展而來的,而三國鼎立的最終結果則是西晉的統一的歷史,反映出陳壽對于國家由統一走向分裂,最終必然又由分裂走向統一的總體認識。當時的一些史家,如《魏書》作者王沈、《魏略》作者魚豢、《吳書》作者韋昭等,由于堅持從維護自身割據集團的利益出發因而不可避免的出現存己廢彼,導致三國史記載的偏缺不全。《三國志》打破了舊史學的固有傳統,充分尊重三國時期這個分治的歷史事實。因此,清代史學名家錢大昕盛贊說:“陳承祚《三國志》,創前人未有之例,懸諸日月而不刊者也。”
在陳壽看來,魏、吳、蜀三國雖都各自建立了國家,相互之間并不統屬,都曾試圖由自己來統一中國,如果把它們強為一書,就無法反映這一歷史的真實,但如果把三國割裂開來,又無法反映出中國歷史仍是統一的歷史,所以陳壽選擇了三國歷史分別寫為一書的做法。在三國史事紀年上,于魏、吳、蜀各開國君主曹丕、孫權、劉備末即尊號建元之前,陳壽一律采用漢獻帝的年號。在曹丕、孫權、劉備即位建元之后,各以本國年號紀年,但也注意到以魏國紀年貫串三書,凡是吳、蜀二國新君即位改元之際,都要書寫魏國紀年,表明陳壽是把三國作為一個整體來對待的。如蜀后主繼位時《蜀書》記載:“是歲魏黃初四年。”吳孫亮繼位時《吳書》記載:“是歲魏嘉平四年。”
究其原因,三國時期是個社會大動蕩時期,社會現實的巨變深刻影響著這一時期民族觀念的變化,這樣做既尊重了三國鼎立歷史事實,又表明三國最后走向大一統的歷史,根據時代的特點,作者反復強調三國鼎立是“天下未定”狀態,是一種暫時現象,而“普天一統”才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例如,魏曹丕即位不久便問賈詡:“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1蜀劉備考慮到“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自己便登基稱帝,并發誓要光復漢室,“永綏四海”。孫吳一方也不認為三國分立可以持久,所以當遼東太守公孫淵稱藩獻貢時,孫權特別高興,甚至以為“普天一統,于是定矣”2。
陳壽正確地認識了這種現象,并且通過自己的歷史記述突出表現了這種“天下未定”狀態和最終統一于西晉的過程。反映出作者對三國都是中華民族不可分割部分的認識,反映出民族一統的要求和趨勢。
2 民族撰寫觀
《三國志·魏書》中的設立《烏丸鮮卑東夷列傳》,說明陳壽對少數民族史的撰寫也十分重視,已產生撰寫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自覺意識。
寫少數民族史,是我國史學的優良傳統之一。商周時期的文字記述和史書已有關于少數民族的記載,兩漢史書開始設立少數民族史專篇。
作為正史之一的《三國志》中,延續《史記》、《漢書》中設置少數民族專篇的傳統。陳壽在撰寫《三國志》時,針對烏丸、鮮卑、東夷在漢末三國時代活動十分活躍,與中原政權交往沖突頻繁,事跡眾多的情況,特意在《魏書》最后一卷《烏丸鮮卑東夷列傳》中記載了它們的歷史活動。至于當時吳國、蜀國境內的西南少數民族和南方的山越,在三國政治舞臺上的影響遠不如烏丸、鮮卑,所以沒有為他們設立民族專傳加以記載。
究其原因是因為在東漢末年至曹魏時期中原大亂,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四分五裂,到處是封建割據和爭奪勢力引起的戰爭,中國歷史發展呈現出極其復雜的態勢。表現在民族關系方面,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民族矛盾比較尖銳,給歷史發展進程帶來深刻影響。在這時期匈奴率先入主中原,至此引起三國時期的民族的大變動,陳壽認為秦漢以來朝廷的對外民族政策主要是針對匈奴久為邊害而發,到公元216年(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組編匈奴五部時,匈奴已居于山西境內。漢末魏初民族關系的重點對象已由對付匈奴轉為對付烏丸、鮮卑,“烏丸、鮮卑稍更強盛,亦因漢末之亂,中國多事,不遑外討,故得擅漠南之地,寇暴城邑,殺略人民,北邊仍受其困”3。在這之后,曹操對匈奴、羌人實行安撫政策,并遷少數民族諸部進入關中及今河北、山西一帶居住,發展生產。由此來看,陳壽主要是針對三國時期民族關系變化的新特點和烏丸、鮮卑、東夷各族在中國歷史中的地位而為其立傳的,說明華夏為正統的觀念,而國家統一與民族融合是這個階段歷史發展的主流。
同時《烏丸鮮卑東夷列傳》用大量的篇幅對周邊少數民族的類別、名稱、歷史淵源、民風民俗和文化等內容進行詳細記載,關于為東夷夫余、高句麗、沃沮、挹婁、濊人、韓人與倭人等民族立傳,主要是西域各國總體來說一直處于服從中原政權正朔的朝貢關系,譬如對其中夫馀國的介紹就十分詳盡,如“國有君王,皆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豬加、狗加、大使、大使者、使者。”是對國家官職的說明。“以殷正月祭天,國中大會,連日飲食歌舞,名曰迎鼓,于是時斷刑獄,解囚徒。”“用刑嚴急,殺人者死,沒其家人為奴婢。竊盜一責十二。男女淫,婦人妒,皆殺之。尤僧妒,已殺,尸之國南山上,至腐爛。”介紹了當地祭祀風俗和一些法律規定。反映作者尊重各民族風俗的民族編纂觀。
此外,《三國志》中敘述了蜀、吳、魏在管理少數民族時不但承襲當地少數民族前代的“官邦君長”和“蠻夷君長”制,還委以少數民族首領重要的職務,如李恢為建寧太守、呂凱為云南太守、王伉為永昌太守、孟琰官至輔漢將軍、孟獲官至御史中丞等,以取得少數民族的廣泛支持。作者對這些政策的詳盡敘述反映出他注重民族交流的平等觀。
3 民族正統觀
中國史學觀念,表現在在史學史上,是以正統為論點的歷史編纂思想。陳壽的《三國志》是中國史學史上第一部以正統思想為指導而編成的史書。陳壽在撰述《三國志》時尊曹魏為正統,視吳蜀為蠻夷,故而稱曹氏父子為魏王,天子或帝而對吳蜀二主直呼其名,這引起后世很多的爭議。 究其原因,陳壽以亡國之臣的身份而仕于晉朝,在晉朝又頗受重視,其必定效忠于司馬氏,為司馬氏多所回護。然晉朝政權又承之于魏,因此陳壽在撰述《三國志》時便尊曹魏為正統,以吳、蜀為僭竊,故書中對魏國大小皆書,巨細無遺,而對蜀、吳二國則記得特別簡略。
關于曹魏正統之論自宋、元、明后又有新的觀點出現。南宋韓元吉論陳壽以三國名書,“是天下莫適有統也,而于魏則紀之,吳蜀則傳之,是有統也,若將存漢,則不可列于傳也。”4又稱“吾將加蜀以漢,加其主以帝王而并紀之。”意欲以蜀漢為紀。后來司馬光作《通鑒》記天下三分之事時師法陳壽,“但據其功業之實而言之”。他鑒于漢魏授受相承,加上曹氏“十分天下而有其八”所以他以《魏紀》承《漢紀》,并用曹魏年號編年敘事。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其書以魏為正統,至習鑿齒作《漢晉春秋》始立異議。自朱子以來,無不是鑿齒而非壽。然以理而論,壽之謬萬萬無辭;以勢而論,則鑿齒帝漢順而易,壽欲帝漢逆而難。蓋鑿齒時,晉已南渡,其事有類乎蜀,為偏安者爭正統,此孚于當代之論者也。壽則身為晉武之臣,而晉武承魏之統,偽魏則偽晉矣,其能行于當代哉?此猶宋太祖篡立近于魏,而北漢、南唐跡近于蜀,故北宋諸儒皆有所避而不偽魏。高宗以后,偏安江左近于蜀,而中原魏地全入于金,故南宋諸儒乃紛紛起而帝蜀。此皆當論其世,未可以一格以繩也。惟其誤沿《史記》周、秦《本紀》之例,不托始于魏文,而托始于曹操,實不及《魏書·敘記》之得體,是則誠可已不已耳。”
從以上史料中分析,筆者認為陳壽對于正統的認識只是一種自覺的歷史觀念,尚且沒有做出理論性的說明,也沒有發展成系統的理論。
4 民族夷夏觀
夷夏觀是指生活在中國土地上,以漢民族為主體的華夏民族把自己的文明(倫理、政治、習俗)看成是人類文明的最高標準,并以此來衡量其他民族文明程度而形成的一系列觀念的總和。它產生于西周時期,春秋年代有所發展,西漢之際,正式形成,成為統治階級政治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陳壽的夷夏觀思想產生是由于漢末魏初,戰亂頻仍,民族矛盾激化,東夷各族與中原政權有著密切的關系,而這些情況都是“前史之所未備”,夷夏觀念隨著民族關系的深化,一改兩漢漢王朝宗主國關系的認識基礎,不得不在表面化的民族矛盾面前,成為社會爭論的焦點之一。三國曹魏時,鄧艾就提出:“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陳壽在編撰史書時認為少數民族及政權應得到平等的對待,但受名教、正統思想影響也稱少數民族為“夷狄之邦”。還是遵循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撰寫原則,在撰寫《烏丸鮮卑東夷傳》時寫到:“烏丸、鮮卑,即古所謂東胡也。其習俗、前事,撰漢記者已錄而載之矣。故但舉漢末魏初以來,以備四夷之變云。”
綜上所述,陳壽在撰寫《三國志》時的民族觀是進步的,帶有明顯的經世致用特點,他所使用的民族編纂觀表達出的民族理論見解是值得我們今天的史學工作者借鑒和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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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曄(1984—),河北省石家莊市人,河北美術學院教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