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言的長篇小說《蛙》體現了強烈的批判意義,作家通過描述“生命”無法擺脫國家“政治”的束控、執法群體對“生命”的戕害與荼毒、用供奉泥人和寫作的方式贖罪的虛妄之舉,批判了在計劃生育過程中暴力執法行為對生命的傷害,倡導了一種反思精神,倡導重新審視對生命的珍惜和敬畏之情,讓生育觀念回歸理智,讓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在執行過程中不再出現暴力和死亡事件,正是莫言小說《蛙》的批判意義所在。
關鍵詞:莫言;《蛙》;有罪;贖罪;批判
長篇小說《蛙》是莫言“醞釀十余年,筆耕四載,三易其稿”一部力作,這部小說著眼于鄉土中國六十年波瀾起伏的生育史,飽含血淚和愧疚。小說在給杉谷義人的信中一再展示作者“有罪”、“贖罪”的心理活動,然而這六十年的辛酸、扼殺和荼毒又如何可贖?贖罪的過程中卻又犯下新的罪孽,這次第怎一個“罪”字了得?作者一再重申的“他人有罪,我亦有罪”的愧疚想法,正體現了小說《蛙》的批判意義,下面本文即詳細闡述之。
1 國家之罪:“生命”無法擺脫“政治”的束控
在小說《蛙》中,作家借女主人公萬心之口說“計劃生育政策是毛主席的指示,國家的政策”,“毛主席說,人類應該控制自己,做有計劃的增長”,“計劃生育是國家的大事,人口不控制,糧食不夠吃,衣服不夠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質量難提高,國家難富強”,而這“控制”、“有計劃”、“國家的大事”,即意味著作為現代性組織形式的現代國家開始將“生命”納入到“政治”的掌控范圍之內,使“生命”服務于現代國家的“政治”目的。法國學者米歇爾.福柯曾就“生命”與“政治”的關聯進行了理論化的論述,“福柯區分了統治者對死亡的權力和對生命的權力,他認為現代國家的統治者和君主制國家的君王重要區別是:后者只擁有對死亡的權力,即將人處死的權力,但不具備對‘生命的控制力;而前者則不僅擁有對死亡的權力,還擁有對‘生命的權力,即通過對出生率和死亡率、再生產比率、人口的繁殖等過程的控制,實現對‘生命的掌控。因此現代統治者通過‘懲罰技術對死亡的權力)和‘調節技術(對生命的權力)的雙重掌控,最終實現了對從有機體到生物學,從肉體到人口的全部占有。這種統治者對生命的權力,就被福柯命名為‘生命政治。” 在小說《蛙》中觸及的“計劃生育政策”就是“生命政治”的集中體現,是“生命”無法擺脫“政治”束控的悲哀。
2 群體之罪:對“生命”的戕害與荼毒
“姑姑”曾經是鄉間新法接生的能手,曾被鄉民譽為“送子娘娘”、“觀音菩薩”,然而計劃生育工作開展起來以后,姑姑更多的工作不再是接生,而是殺生,她與她志同道合的“戰友們”一起像打鬼子抗戰一樣,以鐵腕手段強行把超計劃懷孕的女人弄到手術臺上,不計后果地實施人工流產或引產,曾多次導致婦嬰慘死“一尸兩命”的悲劇。這期間姑姑既是冰冷的國家意志的貫徹者,也是老百姓眼中的“活閻王”。敘述人蝌蚪、小獅子及其他計劃生育工作執行者則是姑姑的“幫兇”。蝌蚪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與姑姑一起千方百計做妻子王仁美的思想工作,終于把她推上了引產手術臺,導致王仁美死亡。而在姑姑晚年“生命政治”形態已經發生了變化,“計劃生育”這一國策在社會上表現得非常復雜,竟然出現了“有錢的罰著生”、“沒錢的偷著生”、“當官的讓‘二奶生”的混亂現象,非法的“代孕中心”也應時而出,這時候的“姑姑”雖然反思過往時認為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是個有罪之人,但在處理陳眉代孕的孩子時,則又一次犯下了荼毒生命的罪孽——她明知道小獅子并未懷孕,還假意為她孕檢、接生;她伙同蝌蚪、小獅子、高夢九等人一起搶奪了陳眉生下的孩子;她明知道小獅子并未生育,還自欺欺人地詢問她奶水分泌是否旺盛。姑姑與蝌蚪都指望著通過生下這個計劃外的孩子可以贖以往迫使王仁美等人慘死的罪行,但這只不過是他們一廂情愿的自私想法而已,陳眉處處喊冤苦苦尋子的呼喚,昭示著他們的深重罪惡。
如此之罪孽豈可逃脫上天的懲罰?于是作家在小說的后半部分主要表達了“復仇”這一敘事主旨。莫言在小說中投置了一個“群蛙圍攻”姑姑的情節,用意是顯而易見的。誰能為那些被扼殺在娘胎里的娃娃們承擔罪名?誰能為他們討還血債?人的意志受國家政策左右,無力為之,那只好借助自然之力了。莫言用他汪洋恣肆的想像和濃墨重彩的烘托,極具神秘性地設計了“群蛙復仇”的場景。莫言利用“蛙”與“娃”諧音修辭關系,以及描述過程中普遍而精致的擬人手法,建構起了敘事的象征意旨,“蛙”的神秘象征意旨一直持續到小說的第五部分“九幕話劇《蛙》”的上演,深刻地表達了作家對戕害生命這種行為的批判態度。
3 供奉泥人:虛妄的救贖之舉
“蛙”與捏泥造人的女媧的“媧”同音,與“娃”亦可看做同音,因此“蛙”在高密東北鄉是生殖崇拜觀念下的圖騰,且“蛙”產卵眾多,因此“蛙”還是多子的象征,而操刀屠戮胎兒的姑姑的行為自然與女媧造人的初衷背道而馳,亦與“蛙”多子的象征相悖。所以懷有深深負罪感的晚年的姑姑對青蛙懷有極度的恐懼心理,聽蛙鳴而失眠,見青蛙而膽寒,酒后竟被臆想的青蛙群追得狼狽逃竄,后來甚至上吊自殺。姑姑為了獲得靈魂的安寧,嫁給了民間捏泥藝人郝大手,妄圖通過塑造、供奉被屠戮的胎兒的泥像來減輕罪責,姑姑對待這些泥人的態度是親和的是虔誠的,儼然是一種對待真實的新生命的態度,姑姑把“自我救贖”和對“生命敬畏”的情感都寄托在泥娃娃的制作和供奉過程中,但是這種自我救贖其實與燒香拜佛的過了時的迷信如出一轍,充其量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虛妄想象而已,這種懺悔的方式并不能讓姑姑獲得心靈的解脫,于是姑姑自殺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尷尬——昔日的國家政策的堅定執行者,到了晚年卻因為自己當年堅定地執行了國家的政策而自責自殺!滄海桑田,人心向背,最終也逃不脫中國幾千年沉積下來的善惡之念的折磨。自殺未逐后,姑姑認為自己罪無可赦:“一個有罪的人不能也沒有權力去死,她必須活著,經受折磨,煎熬,像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地煎,像熬藥一樣咕嘟咕嘟地熬……”與此同時,另一個罪感強烈的人“蝌蚪”則希望能通過寫作的方式來贖罪,蝌蚪在第四封信中如是說:“既然寫作能贖罪,那我就不斷地寫下去”,然而蝌蚪的寫作也同樣不能真正幫助他實現救贖,他只能追問杉谷義人:“被罪感糾纏的靈魂,是不是永遠也得不到解脫?”在此,莫言向我們再次申明了他的批判觀點——逝者已矣,人死豈能復生?泥人并不能代替真實的生命存在,說幾多贖罪的話語都是無濟于事的,救贖之舉注定是一種虛妄的臆想。
4 結語
小說《蛙》中,莫言在給杉谷義人的信中說:“當今這個世界最欠缺的就是這種精神(指杉谷義人所具有的歷史反思精神),如果人人都能清醒地反省歷史,反省自我,人類就可以避免許許多多的愚蠢行為”,莫言意欲把此書獻給“經歷過計劃生育年代和在計劃生育年代出生的千千萬萬讀者”,即是在倡導一種反思精神,倡導重新審視對生命的珍惜和敬畏之情,在中國這樣“多子多福”、“傳宗接代”觀念濃郁的國度里,讓生育觀念回歸理智,讓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在執行過程中不再出現暴力和死亡事件,正是莫言小說《蛙》的批判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2]李松睿.“生命政治”與歷史書寫——論莫言的小說《蛙》[J].東吳學術,2011年第1期
作者簡介
趙云潔(1976—):女,漢族,黑龍江伊春市人,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