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臺灣命運的兩英雄

坐落在泉州的福建中國閩臺緣博物館是一座反映祖國大陸（福建）與寶島臺灣歷史關系的國家級專題博物館。在該館館藏文物中有兩尊清代塑像格外引人注目，一尊是鄭成功漆木雕像，一尊是施瑯將軍石像。前者木雕像，高31厘米，寬18厘米，頭戴冠，身穿龍袍，系玉帶，右手微握，端坐于座上；后者石雕像，高164厘米，寬67.2厘米，右手撫膝，穿戴清朝服飾，亦端坐于座上。鄭成功漆木雕坐像雖然年代已久，色彩日漸斑駁，但還是可以清晰看出其衣著華美高貴，服飾繁復堂皇，一手握拳一手扶膝，仰首挺胸，眉目安詳融和，一幅胸有成竹之態(tài)。而施瑯將軍石像一樣是正襟端坐，一樣是威儀堂堂，甚至一手握拳一手扶膝的坐姿都相仿，卻顯得衣著樸素，寬背微駝，面容滄桑，姿態(tài)充滿緊張感。由此可看出，鄭成功為人較為外傾，情緒開放性較強，自我滿意度較高，個性唯我獨尊，這樣的人格較為容易出現(xiàn)偏激等負面人格；施瑯為人更為內(nèi)傾，情緒內(nèi)隱，孤獨、冷酷等負面人格特征十分明顯。

鄭成功與施瑯作為同鄉(xiāng)，皆是中國歷史上重要人物，他們的活動影響到臺灣的歷史進程從而影響到了國家的統(tǒng)一大業(yè)，影響到了西方殖民者在亞洲的擴張。但是，二者之間還是有顯著的區(qū)別的。

施瑯當年投奔清朝一為求生，二為復仇，就是毋庸質(zhì)疑的。而鄭成功驅(qū)荷收復臺灣主要目的是抗清。為了抗清，他不惜家破人亡，背負“孽子忠臣”之名，而與清廷的殺父、迫母自剄之仇又加劇他的抗清決心。同樣施瑯他與鄭成功及其子孫的個人恩怨也加強施瑯滅亡鄭氏政權統(tǒng)一臺灣的決心。在這方面，他們有著驚人的相似點。縱覽鄭成功一生作為，“忠義”二字是其行為的主要動機。鄭成功與鄭芝龍不同，鄭芝龍醉心于利益的攫取，醉心于其在福建沿海海商集團中的地位與利益，他先降于明后降于清，他置南明朝廷之重望于不顧，自以為穩(wěn)妥萬全之策，孰知最后引頸就戮。他腦中是無“忠義”二字，蓋因其出身于海商集團，狡譎勢利是其個性。鄭成功堅持抗清不就撫是清廷最終殺鄭芝龍的原因，“孽子”罵名由來于此。鄭芝龍自順治三年歸降至順治十二年被殺，當中清廷是頗費一番躊躇的。鄭芝龍也竭力幫清廷招撫成功 ，屢失敗，幾次于上本中自責，而成功在回鄭芝龍家書中說道：“清朝外則以禮待父，內(nèi)則視父為奇貨。今觀此次敕書、使臣舉止，確有欲借父以挾制兒之勢。一挾則無所不挾 ，然兒豈可挾之人哉？且父初見貝勒時已落入其圈套，至今安然無恙，亦甚幸哉！若父萬有不幸，天也命也。兒必素服三載，以盡忠孝。”①由此可見鄭成功抗清之決心。以上是分析鄭成功抗清的因，而其抗清的果是收復了臺灣。

再來分析施瑯抗清活動。在明朝末年社會動蕩不安，明政權搖搖欲墜，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為施瑯施展才能提供一個宏廓的歷史舞臺，施瑯先是因應募明朝軍隊任千夫長，時年十七歲，后任南明福王弘光政權副總兵、唐王隆武政權“左先鋒”，順治二年（1645年）從黃道周抗清，由于道周不能采納施瑯意見，施瑯離開黃道周，投歸鄭芝龍，順治三年，隨鄭芝龍歸降清朝，施瑯任總兵。順治五、六年之間，施瑯受命征剿東南抗清武裝“領兵東粵”，險遭舉兵反清的廣東提督李成棟部將郝尚久加害，僅率八百人的“勁卒”躲避于廣東黃崗，不久被鄭成功“遮”入海，改投鄭成功。這是施瑯在投成功之前的活動，當中既有抗清又有擁清，我認為施瑯抗清是不堅決、不徹底的，在鄭芝龍投清之時，施瑯決無鄭成功之勇氣：離開鄭芝龍繼續(xù)抗清。

施瑯投鄭成功之后，兩人人生軌跡出現(xiàn)了“交集”。施瑯很受鄭成功器重，“以瑯為左先鋒，相得甚，軍儲、卒伍及機密大事悉與謀。”②施瑯助鄭成功攻下漳浦、云霄、詔安、廣東潮州、揭陽等，獻計除鄭聯(lián)奪廈門，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鄭施之間矛盾卻由此緩緩展開，先是與鄭成功重要將領陳斌發(fā)生矛盾，使陳斌因懼死于施之手而投清，使鄭成功徒失一名驍將；順治六年，鄭成功以糧食匱乏準備剽掠廣東充實糧餉，施瑯正言阻之，鄭成功隱而不發(fā)。順治八年鄭成功決意南下勤王，施瑯知其不可為，犯顏勸諫，不惜托夢為辭，鄭成功以施瑯動搖軍心，奪其先鋒印于副將蘇茂管轄。雙方矛盾公開化。二個月后又發(fā)生一件事，清朝總兵馬得功乘鄭成功入粵，進攻廈門，負責防守廈門的鄭成功從叔鄭芝莞怯懦怕死，席卷珍寶，棄城逃跑，鄭氏積累的大量財寶、糧食被清軍擄掠殆盡，閑員施瑯僅率數(shù)十人與鄭鴻逵一起勇猛沖殺，為奪回廈門立下大功。這件事說明了鄭成功南下勤王戰(zhàn)略是錯誤的，施瑯的建議是對的。但鄭成功議功過，殺從叔鄭芝莞，賞施瑯銀二百兩、加二級，仍令施瑯閑住不予兵權。這是鄭施關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說明鄭成功并未因此盡棄前嫌，這讓施瑯很失望，從另一方面講這足以給施瑯敲一嚴重的警鐘：叔父獲罪且誅之，施瑯何惜乎？施瑯負氣要求辭職為僧，以此向鄭成功施壓，在沒得同意情況下竟自削發(fā)，不見成功。在此心情郁悶之時，又逢家丁與右先鋒黃廷手下爭執(zhí)，施瑯竟親率手下到黃廷行營處，謾罵摔毀家俱，黃廷忍讓躲避未發(fā)生直接沖突，后黃廷向鄭成功告狀，必加深鄭成功對施瑯的反感。事情發(fā)展到“曾德事件”，終突破成功忍耐極限。曾德原系施瑯親丁，犯法當死，但其依仗與鄭成功關系交好，逃到鄭成功的住所避難。施瑯擒之，欲誅之，鄭成功馳令勿殺，施瑯不顧而殺之。鄭成功身為統(tǒng)帥當執(zhí)法必嚴，而馳令寬宥當死之卒，殊實不對。而施瑯意氣用事，誅殺太急，其實本應面稟成功，據(jù)理爭之，征得成功同意后行刑，因為兩人本有很大猜忌，此時當慎之又慎。所以就此事而言兩人各有一半錯誤。鄭成功聞曾德已被處死，大怒，下令抓捕施瑯及其父施大宣、弟施顯，施瑯使計逃脫，父弟被執(zhí)。鄭成功此舉實有公報私仇嫌疑。鄭成功并未立即殺施大宣、施顯父子，其目標是施瑯，至于會作何處置，永遠無從得知。施瑯脫逃至已歸降清朝鄭成功五叔鄭芝豹、叔父施福處，此舉使鄭成功火上加油，于是派吳豐行刺他，失敗后下令殺施大宣、施顯，卒使施瑯無與成功和解之望，鄭成功成施瑯一不共戴天仇敵，為復仇也為生存，施瑯再次投清。這次投清是堅決、義無反顧的。只有清廷才能提供他復仇的機會。后清廷殺鄭芝龍，清廷、施瑯、鄭氏三者構(gòu)成奇特的三角關系。

詳細分析鄭施交惡始末對正確評價鄭成功與施瑯很重要。了解這個過程，我們知道施瑯最后叛鄭事清實出無奈，不能以反復無常、事清背明的“漢奸”指罵施瑯。如果施瑯在父弟被殺后不背鄭，那反而令人奇怪，鄭成功也不會接納他。雖然施偉青先生認為施瑯投鄭芝豹、施福是求和解非降清，但施瑯此舉大大激怒成功，以至派刺客追殺，失敗后殺施氏父子。鄭施矛盾并不是利益沖突，而是雙方性格“天然”的、激烈的抵觸之結(jié)果。施瑯恃才自傲、極自負，甚至到了飛揚跋扈地步。且心胸狹窄、脾氣暴躁，往往意氣用事不顧大局。李光地初接觸施瑯，就認為“此人為人驕狂 ，未必能成事，亦未知其實際若何。”康熙帝也認為其“度量褊淺，恃功驕縱。”姚啟圣曾向皇帝力薦施瑯征剿臺灣，后施瑯卻與其水火不容，兩人爭先向皇帝打小報告。鄭成功性格剛烈，易意氣用事，往往“郁怒之余，致病肝急，以致濫用權威，人多思叛，于是眾叛親離，反以自戕其身。”③成功執(zhí)法嚴峻，有時甚至達到殘忍地步。如吳芳負責看守施瑯被其使計逃脫，成功怒殺吳芳妻子五人，后仍令吳芳追尋施瑯。此舉實乃匪夷所思，吳芳能不叛成功乎？從永歷三年（1646年）到永歷十五年（1661年）鄭成功誅殺將吏有姓名記載七十五員，往往戮其妻子或全家。誅殺太甚，部署心寒，有時陽奉陰違甚至公開抗命。如鄭成功知道長子鄭經(jīng)與四弟乳母私通生子謊報為妾所生的實情后，羞憤交加，兩次遣使賜上方劍，去殺鄭經(jīng)及其母子，但均阻于部屬。施瑯投清后成鄭氏政權勁敵，在圍剿招撫鄭軍立下大功，但至成功去世，鄭施未再有正面交鋒。

臺灣歷史進程因為鄭、施而不斷改變軌跡，那么如何看待施瑯對統(tǒng)一臺灣的貢獻？

鄭成功收復臺灣的國內(nèi)意義遠大于國際意義。傅衣凌先生曾這樣評價：“鄭成功率師收復臺灣，他是當時世界上惟一的趕走西方殖民者的一個最偉大的人物。”④他使臺灣在荷蘭人38年統(tǒng)治之后重新回到中國人手中，當時荷蘭人在臺灣實行殘酷的殖民統(tǒng)治，鄭成功登陸臺灣，原住民熱烈歡迎，男女老少夾道歡迎，萬人空巷。鄭成功收復臺灣的目的決不是永賴天塹，割據(jù)一方，而是休整，伺機反攻大陸，恢復明朝。雖然最后歸于失敗，但收復臺灣成了他一生當中最偉大的歷史功績，民族英雄的美名由此得來。張學良詩云：“孽子忠臣一稚儒，填膺大義抗強胡。豐功豈在尊明朔，確保臺灣入版圖。”

施瑯十幾年堅決力主揮兵東向消滅鄭氏政權一統(tǒng)臺灣，即為復仇也為報清廷接納重用之恩，而施瑯統(tǒng)一臺灣也順應當時歷史發(fā)展趨勢。臺灣至才能平庸的鄭克爽統(tǒng)治時，權臣劉國軒、馮錫范各擁朝政、政治腐敗，為抵御清軍不斷加重賦稅兵役，加上自然災害頻仍，人心思歸，已處于內(nèi)亂邊緣，大陸東南沿海人民苦于海禁，田野拋荒，漁民、農(nóng)民無以為業(yè)、流離失所，商人的海上貿(mào)易受阻礙，皆盼一統(tǒng)臺灣。歲月流逝使施瑯心中仇恨趨向平淡，且鄭成功已長眠地下。施瑯以戰(zhàn)攻取澎湖，以撫取臺灣，實際上反映其不想以血腥手段對付鄭氏后人。否則，將帥在前線，足以一手遮天，制造一個非剿非戰(zhàn)不能收臺灣的形勢并不難，施瑯到臺灣宣撫也寬容地對待鄭克爽及其部屬。施瑯滅鄭氏政權后又力主保衛(wèi)臺灣，上《恭陳臺灣棄留疏》，詳列臺灣不可棄的理由，朝中將臣中惟施瑯收復臺灣且親身上臺灣90多天，所以較有發(fā)言權，康熙帝此時充分信任施瑯于是采納他的建議，將臺灣納入版圖，設一府三縣，與廈門共設道員（臺廈道）一員，撥兵一萬駐守。在清朝統(tǒng)治臺灣兩百三十多年間，大陸移民紛擁而至，大量土地被墾殖，開發(fā)迅猛，走上了近代化進程。

鄭成功與施瑯都是他們那個時代的杰出人物，終鄭成功在世時，施瑯只不過清朝一才能突出的降將，無甚大功績，所謂“時勢造英雄”，清朝鞏固了在全國統(tǒng)治之時，臺灣已處山窮水盡之時，為施瑯提供難得的機會，卒成一世功名。因此，評價這兩個人物應以歷史的、客觀的角度，不能強古人之所難。應持三個基本的態(tài)度：一是詳細分析人物所處歷史條件，不同的歷史條件既提供機遇又預設局限。二是認清中國歷史發(fā)展大勢：國家由分裂走向統(tǒng)一，民族由隔閡走向融合。三是要站在勞動人民立場上、在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立場上評判人物功過。

參考文獻

[1] 廈門大學臺灣研究所.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M].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

[2] 福建通志·《施瑯傳》

[3] 楊英《從征實錄》

[4] 施偉青.施瑯評傳[M].廈門大學出版社，1987年7月。

作者簡介

曾董超，女，漢族，福建泉州人。2007年就職于福建中國閩臺緣博物館，擔任黨政辦公室文秘至今，長期從事博物館工作總結(jié)與規(guī)劃、對外宣傳、新聞策劃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