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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村軼事

2014-08-15 00:43:32李世權
四川文學 2014年34期

◇李世權

我的家住在樂村,一個有故事的山寨里。樂村原名苦竹嶺,大躍進時改現名。

兩道山梁從高聳入云的薄刀嶺一掛懸泉處分開,呈人字形起伏向下,如兩條蒼龍巨蟒齊頭并進,騰挪二三十里,來到舍身崖處,被天神一斧頭斬斷。崖下壁立千仞,飛鳥驚魂。谷底江流一線,細若游絲。據說從對岸山頂遠眺過來,這兩道山梁夾臺坪、溪流、草場、竹樹,恰似一個仰躺的巨人,長膊長腿,豐乳肥臀。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給這個地形取了個似雅卻俗的名字:美女曬羞。美女尚可,曬羞不雅。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體,丟人現眼,實在有傷風化。還好,我家樂村在上寨,離那“羞”處尚有十多里路程。頂多算靠近美女的腋窩。不過細想也令人不爽,腋窩也屬敏感部位,若遇調皮蛋嘻皮笑臉動手胳肢腋窩,非笑死你不可。我的鄉鄰朋友都愛笑,大約與此相關。樂村本是高寒之地,生活清苦,但有了笑聲,日子就有滋有味。笑聲壓縮,就成了嘆息或夢話;笑聲拉長,就成了號子或山歌。號子吼起來穿云破霧;山歌一出口,麻辣鮮香。且聽:“涼風繞繞天要晴,老鴰叫喚要死人。死人就死親老公喲,莫死奴的野男人。”“對門幺妹長得乖,桃臉柳眉辮子歪。心想變只油蚱蜢喲,咬住香腮不下來。”樂村人的幽默風趣,還有任意給人取諢名外號的習慣。或攻擊一點肆意夸大;或描形造影,插科打諢;或丑化對方,人變豬狗;或張冠李戴,指鹿為馬。有的人外號諢名不止一個,走到哪里,笑聲就如影隨行。

夜壺兒

夜壺兒是我的表叔,比我大幾歲。他是祖母的內侄,是二舅公八九個子女中的幺毛弟,在家里相當受寵,哥哥姐姐們一律疼他愛他。由于嬌生慣養,他從小就非常調皮搗蛋,以至哥哥姐姐也畏他、恨他。但在父母眼中,他永遠是寶貝疙瘩,摟在懷里怕熱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還是嬰兒落地時,舅公給他取名“夜壺兒”。夜壺即尿罐,既丑又臭。據說小兒取丑名,才不被閻王爺勾名字,看來閻王爺也有審美標準,丑的堅決不要,美的就有點兒懸了。舅婆卻給幺兒取名“長壽”。這是另一種思路,害怕小兒夭折,干脆大聲武氣地喊出來!讓天地知道,讓鬼神知道,讓三親六戚關照。這和呼萬歲相仿佛,與萬壽無疆、永遠健康當然有差距。看來舅公舅婆都疼兒心切,取名一丑一美,實則殊途同歸,可謂買的雙保險,押的是天地牌。這調皮蛋表叔是名人,理所當然還有一些其他諢名,比如“尾子水”話丑理正,小孩小宜深究;“瞎瞇”,名不副實,他是眼睛一大一小,眼球白多黑少,但視力尚屬中等水平,何瞎之有?“半頭房子”,這名字也指那對眼睛,言過其實,他看人只是有點斜視而已,怎成了半頭?還有一個諢名比較切合實際,叫“饞嘴貓兒”,重點突出,一語中的。

大約四五歲吧,一天家里來了些客人,其中就有祖母娘家那位搗蛋鬼表叔。已讀小學,自然比我見多識廣。一只眼睛白多黑少,看人總是有點斜,于是就有了“瞎瞇”和“半頭房子”的美名。這名兒我是不敢喊的,那次才張嘴喊出個“半”字,就挨了母親輕輕一耳刮子,說我大名小氏的不懂規矩。我媽倒是可以高聲叫喊的,表叔從不生氣,反而三嫂三嫂的喊得糯滋滋的,當然多半是討吃零食的時候。

趁大人們邊擺龍門陣邊煮飯的時候,表叔帶我到河邊扳螃蟹。螃蟹狡猾,一個都沒抓住,表叔卻發現岸壁有一籠紅艷艷的野果名叫栽秧泡。那籠泡藏在長滿刺的藤枸后面,我上不去。表叔像猴一樣敏捷,幾步就爬上岸壁頂端,再梭下來邊摘邊吃。我知那籠泡很甜,但又上不去,干著急,不爭氣的口水也涌出來。我不斷喊表叔、表叔。但表叔只顧往嘴里塞,根本不理我。那滋味很不好受,我就哭了。表叔說,這些泡被螞蟻爬過,味道酸得很,又卡牙齒,我都上當了,肚子開始疼啰,哎喲——他裝出一副痛苦狀。我一看,活該!打住不哭了。表叔呻喚兩聲,又像猴兒一樣跳了下來,衣服已被刺劃破一處小口,他又惋惜不已。為了表示歉意,他拉著我一只手很親熱地往回走。見我不說話,他突然站住說,讓我們來堆羊圈,以后羊子長大了,你吃大半邊,我吃小半邊。于是我們在河邊撿來一些小石塊,很快就堆起抱雞殼大點一個羊圈,還有門有窗。我說羊羔鉆不進去咋辦?他白多黑少的眼一轉,就說,快去捉一只蚱蜢來關進去,我會使“法術”,保證三天后變成羊子。在我將信將疑間,他已捉住一只什么青蟲塞進去,把破衣服脫下罩住羊圈,吩咐我去扯兒把青草來把石縫掩蓋起來,那羊子就逃不脫了。我立即照辦,表叔把衣服揭開,蓋上青草,口中念念有詞,還圍著羊圈撒了泡尿水。說好了,你莫給別人說喲,天天來扯草蓋上,千萬莫打開看,看了眼睛要瞎。羊子天天吃天天長,三七二十一天,我就來殺羊子。你多吃點兒,我少吃點兒。那時我還沒吃過羊肉,想來味道不錯。

過后那些天,我天天去扯草蓋羊圈,焦急地等羊子長大。不到十天,我實在等不及了,就小心翼翼地去把羊圈打開,結果只有一包四處奔逃的螞蟻。

從此我就不喜歡表叔了。

我讀小學時,他本該讀五年級了。但據說成績不好,又愛打架,弄得老師同學都討厭他,于是一次次降級。到我讀二年級時,他已重讀三年級。母親對我說,也好,你倆要是讀一個班,肯定沒人敢欺侮你。那時我讀書成績尚可,但身材長得比較謙虛,瘦骨零仃,外號 “干豇豆”。常常遭到尾巴街上的向二(也叫“水冬瓜”)和毛狗(也叫“稀鍋巴”)的欺侮。我憨癡癡不敢給老師告狀,只回家向母親哭訴。不久遇到我祖母生日,瞎瞇表叔和一大串親戚來我家。他率先沖進廚房,三嫂三嫂喊我母親,實則眼睛卻滴溜地盯住母親正在案板上切的香腸臘肉。我母親就請求他在學校好好保護我的安全,他一口應承。說哪個龜孫子敢打我的表侄,我不給他把爪爪剁下來不是人。這話倒把母親嚇壞了,說要不得,要不得。你嚇唬他們就行了,千萬莫下毒手。人家娃娃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哪個不心疼嘛!說著,就把一塊紅彤彤的瘦臘肉喂進表叔嘴里,他邊吃邊把一截未動刀的香腸抓跑了。大約是為了表示男子漢長輩的責任擔當,在吃完香腸后,也不洗手,就抓住我的胳膊,說我來教你銼錠子。錠子就是拳頭。讓我把右手握緊,他用拳頭凸起的骨頭在我相應部位銼打。說這樣鍛煉后,拳頭比鐵錘還硬。今后打架時,只要一錘打去,對方就遭不住。他只銼了一兩下,我就痛得齜牙裂嘴,情不自禁地把拳縮回來。他哪里肯依,一只油膩膩的手把我的手腕套住,重新拉回去像鐵匠打鐵時將燒紅的物件放在砧凳上鍛打一樣,狠狠地銼了幾下,痛得我眼冒金星,虛汗直流。末了,他還恨鐵不成鋼地說,男兒漢,恁怕痛,胯腳枉吊吹火筒。看來,我的確不是打架的料,一生都干不了大事。那根“干豇豆”在校被欺侮的歷史終于熬到三年級才結束。一方面有表叔惡言惡語對那幾個家伙威脅恫嚇,屬輿論攻勢;另一方面班主任突然宣布我成績最好,有軟實力墊底。后來欺侮我的幾位逐漸對我另眼相看,大獻殷勤。我讀四年級時,表叔終于降到和我同班,坐最后一排。這時他的學生頭兒地位陡降,上課就埋頭打磕睡,作業也懶得做。老師常叫他站起來批評,過后又開始打磕睡。如是三番,老師也見怪不怪,批評也省略了。

這期間,他家庭遭了殃。先是二舅公在反瞞產運動中被定為“富裕農民”。他家是中農,原先比較殷實,一年四季不缺糧。自從辦了公共食堂后,家里的糧食要充公,一粒也不能留。頭兩次基干民兵來搜查,翻箱倒柜確實把糧食挑走了。兩月后,有人揭發他家半夜還在煮東西吃。再次搜查,原來他家在屋后的竹林中,有一個冬天窖紅苕種的坑,里面還藏有用泡菜壇子裝的幾斗苞谷。這還了得!一繩子將六十多歲的二舅公捆了,押到公共食堂批斗。最厲害的時候,還吊鴨子鳧水。老人哪里經得住這種搓磨,不到三天,就斷了氣,還背了個“富裕農民”對抗政策的典型殼殼。他死后,不到半年,二舅婆也死去。幾個姐姐先后嫁到山下,半頭房子表叔只得跟大哥大嫂生活。而大哥又進了幾十里路遠的煤礦,表叔的日子就更慘了,哪還有心讀書?

1959年的日子已相當緊迫,下半年開始餓死人,社員們期盼1960年可能轉好,資訊來自大小干部的口頭禪。秋期我已進入小學三年級,且鮮紅的領巾在瘦成石磨芯似的細脖子上系了一年多。自以為天下大事已懂得多半,當然堅定不移相信干部的宣傳。由于公共食堂的伙食越來越差,由開初的小陶缽蒸的一二兩包谷糙米飯逐漸變成了半瓢野菜煮包谷面清稀飯。走路渾身無力,上課也打不起精神。班上同學由五十多人慢慢變成三十多人。許多同學不來讀書了,或是走到半路就去地里偷紅苕、刨花生,采野葛之類充饑。學校為了穩定生員,防止流失,想了個辦法:放午學晚學時由各班班主任給每個學生發到校證。到校證二指見方,白紙為底,中間是一紅色印章,刻“今日到校”。學生憑證回食堂才能吃到飯。這一措施立刻見效,學生又多起來。但好景不長,執行了不到幾個星期,學生又開始曠課。后來才得知,有高年級學生私刻到校證,有的家長也暗中幫忙,真印證了你有政策我有對策那句話。不過,我仍堅持到校,不是覺悟高,而是為那半瓢稀飯保命。

后來,表叔瞎瞇干脆不來讀書了。不讀書就得不到那張到校證,自然就吃不到食堂那半瓢菜稀飯。原先公共食堂以生產隊為單位,我和他還不在一個食堂吃飯。后來,食堂合并到大隊,我們就在一口大黃鍋里舀飯了。有時幾天都不見表叔的蹤影,我雖然有些擔心,但自身性命都難保,哪還顧得了別人。聽人說他成天躲著民兵的視線,到野地里找吃的。種過紅苕的冬土里,有時能夠刨到爛紅苕。山上也有野葛,刨到一根就可以剝皮生吃。還有一籠一籠帶刺的紅籽,酸酸的,但那些芒刺會張牙舞爪傷手,采摘并不容易。野地里還有些野菜嫩草,比如苦苦菜、鵝兒草、酸莖草都可以生吃。但有一樣地下的東西,和野小蒜相似,個頭稍大,白胖胖的,卻不能吃。俗名叫“山葡萄”,學名叫半夏,是一味中藥。我也從地里挖來吃過,在口中有點麻辣味,吞下去就翻腸倒肚地嘔吐,簡直和毒藥一般。不知表叔吃過沒有。天黑了他也不回家,而是到食堂爐坑歪著睡覺。有時,炊事員看他可憐,也偷偷地舀半瓢稀飯給他。但他太不知好歹了,半夜時他也偷吃食堂的糧食,全是生吃。幾次三番故伎重演,就被炊事員們趕了出來,連爐坑邊也睡不成了。他就到場壩草樹里睡覺。干谷草是冬天水牛們的主糧,他鉆頭不顧尾地拱進去,也還暖和。這樣居然捱過了一個冬天。

春期開學不久的一個下午,我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回到食堂吃飯時,就見牛高馬大的民兵連長拖了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走來。那孩子只有一堆骨架,花眉垢眼的,死魚一樣的眼睛似乎不會轉動。我一看不正是我那瞎瞇表叔嗎。民兵連長氣呼呼地罵了一通,大概是說表叔偷吃了剛下地的紅苕種,連澆了大糞的紅苕他也敢吃,當然犯了天條大罪。俗話說,吃種子,爛肚子。這是明目張膽破壞集體生產。民兵連長越罵越生氣,叫食堂炊事員打一盆水來,他跑過院壩扯來一把干谷草,沾上冷水就給表叔洗臉,說他這副樣子太臟新社會臉面。可憐的表叔像按住的羊羔,任由連長收拾。既不叫,也不哭,臉上被搓起一道道血痕。

大約一個星期后,食堂正在早飯,表叔不知在什么地方又被連長抓住,像提一只小雞將他提到廳堂門口。表叔已完全沒有人樣,形近骷髏,面如死灰。連長這次也不罵了,只當胸一拳,就把他打翻在地。他趴在地上試圖站起來,但三番五次都沒有成功。連長又飛起一腳踢去,他就像一堆破絮那樣栽下約兩米高的階檐坎下,掉在一堆瓦礫垃圾中,翻了一下就不動了……連長大約解了心頭之恨,抓起一個鐵皮喇叭就吼開了,這是他每天的功課:命令社員下地,嚇唬娃崽上學。

我被這一幕嚇得不輕,拔腿就往學校跑。上午的課完全失神。中午回到食堂,聽許多大人交頭接耳議論,只聽到一句夜壺兒太可憐了,其他沒聽清,或許大人們不讓我們聽。梯坎下已撒上生石灰,慘白慘白的一片干凈。

多年后,聽到掩埋過表叔的人說,尸體太輕,又沒棺材,只裹了一副爛篾席,和貓狗差不多。至于連長為什么發火,版本很多。有說是夜壺兒偷吃剛泡脹的谷種,有說連長教育他時竟敢伸出中指,更多的說法是瞎瞇雖眼睛有點斜,居然發現了連長夜幕下的隱私,因連長的辦公室離干草堆不遠。總之,這成了永久的謎。連長因違法亂紀,后來被送到幾百里以外的煤礦監督勞改,一直沒有回來。

長壽,長壽,終于沒踏上15歲的門坎。

兵痞

初中畢業后,回鄉務農。大集體生產,糧食稀缺,吃飯仍然是生活中最為核心的話題。一天,我和一伙男社員集中挖干田,那是重體力勞動,秋后天氣又熱,人人上衣都脫光,叫打光巴胴。生產隊長突然押來監督改造的一個高長子男人,五十歲左右,肩扛一把大鋤頭。那人長條馬臉,雞胸駝背,鷺鷺腿腳,花白頭發,眼睛倒還精神,賊閃賊閃地亮。下田后隊長教訓了他幾句,大意是只準規規矩矩,不準亂說亂動,說完,自己日理萬機去了。

大家都打光巴胴,那家伙偏不。起初把灰上衣扎進褲腰,后來太熱,又脫了衣服,仍留一條汗背心,好像要和我們保持一種距離。我們心想,你一個被監督勞動的東西,有什么資格裝高貴?我們是堂堂的人民公社社員,光榮的向陽花身份,比你高貴多了。他只顧挖田,但效率并不高。汗水把汗衫濕透了,貼在腰背,一根一根的肋巴骨就溝壑縱橫地凸出來。那時的社員,營養不良,勞動又重,面帶菜色,干筋瘦殼的。他因身材很高,顯得尤其瘦,有點鶴立雞群的樣子。到底新來,經不住搓磨,一會兒累得不行了。

我悄悄問大伯,這人是誰?討厭死啦!大伯說,是四隊的鬧糧分子,本家姓,住大坪爛草房,大名金山。大鳴大放時,他到處亂說國家統購統銷過火了,種田人吃不飽飯。一清查,說他是國民黨兵痞,就抓起來判刑,送新疆去勞動改造,這才放了回來。我問啥叫兵痞?大伯說,就是當過兵,不過那些年打日本,壯丁拉得多,他是被拉去的。解放那年就回來了,又不好好種莊稼,好吃懶做。其實家庭成分好得很哩,是貧雇農,哪知鬧糧,成了個壞分子!我一聽,心情倒有點兒雜亂起來。四隊的壞分子為啥要弄到我們三隊來監督改造呢?鬧糧竟然成了“分子”,而且“壞”,看來的確亂說不得。禍從口出,病從口入,這話不假。之后,見他肚皮扁扁的,竟有點凹進去的形態,真不知他肚囊里要多少糧食才能喂飽……諸如此類的問題,塞滿了我的腦袋。

大集體勞動時,除了栽秧割谷那類大季外,平時大多數有磨洋工的習慣。挖干田是為種冬小麥和點油菜作準備,季節并不太催人。隊長在時,大家比較賣力;他一離開,人們的干勁就自然縮水;尤其是肚子餓了的時候,大家都盼黃葛樹上那口吊鐘歡樂響起。鬧糧分子不開口說話,他要做出老實改造的樣子來。向陽花朵們也高傲地悶著不開腔,空氣就非常沉悶。

下午,大家實在熬不住,一朵向陽花說,日他媽喲,哪年糧食夠吃了,老子們做夢都會笑醒。立即有人接嘴,只要婆娘兒女有飯吃,叫我去打美國鬼子拼命都要得。另一個說,你打美國鬼子,怕是半路就當了逃兵,為啥呢?膽子小。有人說,不是逃兵,怕是當叛徒喲!要我當兵,就當伙頭兵,炊事員,飯吃得飽……

正在人們七嘴八舌之際,大伯突然問鬧糧分子說:“大哥,你鬧糧還鬧出了遠門,到啥子新疆去了。喂,那邊吃得飽不?”鬧糧分子先是咧嘴笑笑,眼睛賊閃賊閃的,吞了口水,才說:“老子們不鬧糧的話,墳上青草都好深啰!”大家正洗耳恭聽,他搖搖頭,又不說話了。我們都著急,想聽下文。鬧糧分子卻說:“你們套我的話,我說了又去給隊長匯報?”大伯說:“這里沒外人,一個姓,哪個狗日的去亂說,天打雷轟!”鬧糧分子遲疑了一下,只說:“哪個裹桿葉子煙嘛。”大家說歇氣歇氣,立即有人把葉子煙裹了遞給他。鬧糧分子猛吸了幾口煙,仰頭吐出煙圈,長長地嘆了口氣,才說:“老子是潲缸肚皮,沒法哄,就——就惹了禍……嘿,吉人天相,因禍得福。政府不把我弄到新疆,三年饑荒一來,早就餓死球啰!苦是苦點,修路,開礦,打草,放羊,種棉花……啥沒干過?好歹肚皮沒吃虧。”我們連忙問:“吃些啥?”他臉上有了笑容,細眼瞇成一條縫,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我敢說你們沒口福。白面饅頭,夾心包子,拉面條,醬肉花卷,還有大個大個的馕——”我一聽,嚇了一跳,還有“狼”?鬧糧分子笑了,“看嘛,不出遠門的人少見多怪,你以為是山上跑的狼?白面加點包米面烤成的大燒餅,當地人叫馕,好吃慘了!哎喲,還有生羊肝、烤羊串、酸奶子、葡萄干、哈蜜瓜、野蘋果、薄殼核桃……”接下來,他一樣一樣介紹那些稀奇古怪的食品吃法、味道,直說得聽眾清口水長流,完全忘記挖田。

不知不覺中,收班的鐘聲響起,才把我們的心從新疆收回來。大家扛起鋤頭往回走時,才發覺多了一個人,原來是隊長。他什么時候來的,誰也不知。

鬧糧分子知道闖了禍,臉木木的,瘦長身胚立即矮下去,雞胸駝背原形畢露,變成了一只蝦子。那家伙畢竟見多識廣,一會兒就腆著老臉皮去巴結隊長。隊長愛理不理的,應聲在喉嚨里打轉,眼睛卻望著別處。見此情形,我們想笑,卻笑不出來。那天下午就過得分外快樂,還曉得了那么多好吃的東西,大家此起彼伏吞口水,我看見不茍言笑的大伯頸下那突兀的喉結也一上一下地滑動不停呢。

過后幾天,隊長不見了。兵痞金山照常來和我們一道挖干田。大家擺擺家常,吹吹牛皮,關系逐漸融洽了,我們也不把他當監督對象。他愛抽葉子煙,自己又不帶,歇氣的時候,往往是大家輪流給他敬煙。他將葉子煙裹成喇叭,也不用煙桿,直接叼在嘴里,猛抽一口,吞下肚去,眼睛瞇成一條縫,隔一會兒,才把煙霧從鼻孔里呼出來,很享受的樣子。沒隊長在場,我們把歇氣的時間橡皮一樣任意拉長。兵痞就東張西望的,生怕隊長出現,我們時不時又把話題扯到新疆,讓他給我們打精神牙祭。他說新疆的姑娘才漂亮,又會唱歌跳舞。我們就叫他唱歌,他又東張西望一回,才輕輕唱起來。那些歌旋律優美,但歌詞一句也不懂。他咧嘴笑了,說,少數民族的歌,你們懂啥?不唱啦,不唱了。我們堅持要他唱,說,你少挖幾鋤,也記滿分。他有點為難的樣子,停了一下,才說,唱支好歌,你們只能聽,不能傳。他站了起來,緊了緊腰帶,又清了清嗓子,才壓低聲音唱起來:

槍,在我們肩上,血,在我們胸膛到緬甸去吧,走上國際的戰場……

那時我們還不知這是中國遠征軍戰歌。但聽得出軍人的豪情,高亢激昂,熱血奔涌,氣勢雄壯。他唱著唱著,眼里似乎也有了淚光。臉上洇出光澤,頸脖伸直向上,向上……我們全被感染了,都不說話,呆呆地望著他。只見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猶如一尊雕像,風吹動那空落落的衣服,但身板挺直,目光堅毅,望著遠方,似乎在回首遠去的歲月,一改前些天那副落寞委瑣膽怯的形象。

干田挖完后,兵痞回本隊去了。大家干活倒像缺了點什么。我多方打聽,從老輩人口中掏出來兵痞的往事。

金山出身貧寒,父母夢想富貴給他取此名。十來歲時父母雙亡成了孤兒,有人收養了他,但這家伙脾氣拐,是頭犟牛,沒人能彈壓得住。于是讓他流浪,吃百家飯,穿百納衣。居無定所,行有風寒。夏有蚊咬,冬無暖棉。真是無娘兒,天照顧,他居然無病無災,花眉垢眼一天天長大。十二三歲愛往尾巴街茶館鉆,既可聽評書,又能喝過龍茶,隔壁田黃糕見他造孽可憐,經常賞幾個米泡粑給他。有時,他愛幫那群壞孩子打架,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但從不下軟蛋,說軟話。稍大點兒,他去挑塊子柴賣錢,給沙溪溝煤炭老板牽馱馬運煤。后又跟下力幫到水江挑毛鐵下涪州,給大戶人家抬滑竿轎子。反正是磨骨頭,養腸子。據說食量驚人,吃得多也不見長肉,干精瘦殼一根晾衣竿架子。有年山下過大兵,他正挑擔子幫人運貨,立在路邊傻看。有個當官的見他長得還周正順眼,問他想不想當兵,他說只要吃飽飯就行。當兵就當伙頭兵,打槍怕不準。那軍官就笑了,讓他丟下擔子跟部隊走,就這樣混進了國民黨部隊,并非抓壯丁。十萬川軍出夔門,奔赴前線打日本,其中就有他這個草鞋兵。伙夫沒當成,戰卻打得緊,一批批人倒下來,他卻撿了條命。部隊減員,增兵,番號不斷變化,戰場風煙滾滾,從華東幾省打到緬甸叢林,對付的都是東洋日本人。他沒文化,認死理,見多識廣,但腦殼一根筋。后來日本投降,他們部隊開拔去打中國人,他就乘機脫逃,當了逃兵。認定中國人打中國人不對,他才不愿賣命。后來在重慶拉黃包車,在千廝門下攬載,去黃葛埡守倉庫……解放后就回來當了農民。這種人劃成分時就不好定性,雖沗列貧農,又不會種地;既屬依靠對象,又是國民黨兵。互助合作,他積極響應,免得莊稼都是三類苗,丟人得很。賣公余糧時,他有意見,說上公糧天經地義,應該;余糧么,咱肚皮都沒喂飽,名不正言不順。待到大嗚大放時,他麻起膽子亂說,終于被抓了典型……至于兵痞這帽兒是誰給戴上去的,沒人說得清,但很流行。他還有幾個外號:潲缸肚皮,懶板凳,晾衣竿,瘦猴殼殼,鴨子死了嘴殼硬等。

1967年8月,州城里鬧文化大革命武斗升級兩派動刀槍,暗中都有部隊支持。軍分區和縣武裝部的軍械庫被“搶”,連重慶的幾個兵工廠的新式武器都擺上了武斗戰場。幾個回合下來,一派遭不住,邊打邊退,竟然退到樂村山寨上來了。據稱是學老革命上井岡山打游擊;另一派窮追不舍,步步為營,也發誓宜將剩勇追窮寇,要把敵人消滅光。一時偏僻山寨瞬間變成兩派生死搏斗的主戰場。老輩人曾說,年前天空打過幾聲悶雷,民諺有“臘月打雷刀兵動”,怕是有血光之災哩。我不信這一套,自詡是半個文化人,說那是迷信,誰知硬是驗證了。

山上一下子涌來一兩千人,把尾巴街上國庫糧倉也打開了,沒人敢吭聲,寨上旌旗獵獵,山下鼓角相聞。熱鬧倒是熱鬧,社員們卻膽顫心驚,白天照常下地割谷,夜晚早早關門熄燈。生怕有流彈冷槍傷人,畢竟子彈不長眼睛。怪就怪在兩派喊一樣的口號,保衛的是同一個人。社員們弄不醒豁,是哪點出了毛病。日他媽喲,我們種莊稼吃飯,又沒有招惹你們,為啥子幾爺子爭輸贏爭到山上來,弄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想是亂七八糟想,但沒有敢大聲說出來,只有忍氣吞聲。一時烏云壓頂,空氣沉悶。

上山一派安營扎寨,派槍手憑險放哨守住幾個路口。又派宣傳小分隊到村落院壩貼標語,喊口號。還有一支人暗中調查寨上的牛、鬼、蛇、神,準備火線揪斗壞人,以展示本派的革命性和火眼金睛。能勉強稱得上走資派的鄉上頭兒早已不太管事;地主、富農不多,已命歸黃泉。清來清去,只查到幾個小偷,最后總算弄到個大家伙,可以歸到壞分子一類,那就是勞改釋放兵痞瘦猴殼殼。于是一繩捆了,連夜批斗,山呼海嘯,斗倒斗臭。哪知瘦猴不買這一套。說一不偷,二不搶,貧農一條,斗我靠哪樣?對方七嘴八舌高吼,你個民國黨兵痞,鬧糧分子,勞改罪犯,還敢對抗革命,罪該萬死!金山卻理直氣壯說,當兵是實,打日本鬼子,錯在何方?鬧糧是說良心話,何況政府也處理過,現在是公社社員了,掙工分吃飯,遵紀守法,壞在哪里?革命群眾雖人多嘴雜,就是說不過他,只得高呼口號,以壯聲威,草草收場。

僵持了一個星期的戰局突然起了變化。山下發起了總攻,沖在前面的是換下軍裝著民服的幾個正規連隊戰士,在迫擊炮、機關槍的掩護下,很快沖破寨門哨卡,后結續武斗隊緊急跟進,沖進寨里。但上寨、中寨和幾個臺坪戰斗異常激烈,一方憑居高臨下優勢,死纏硬打;一方靠武器精良和士氣旺盛強攻包抄,為爭奪陣地,往往反復拉鋸,雙方傷亡很大。山民卻躲家里,不敢出門。戰斗直到傍晚才告結束,先上山一派絕大多數當了俘虜。其余的四散潰逃,真個兵敗如山倒,岸垮洪水推。

天黑下來,有一支潰敗的隊伍,只有三二十人,是武斗指揮部的頭頭腦腦,沿后山小道向老林溝攀緣而下。退到一處崖壁邊,有人請示頭目,押著的幾個啷個辦?大勢已去的一個頭兒只做了一個手勢,那幾個被捆了手的人就被殺紅了眼睛的壯漢嚎叫一聲,推下懸崖。下面的地名叫萬丈坑。其中就有兵痞金山!小偷勾八以及幾個地、富子女。

名人蒙冤,多有披露;偉人受屈,必得平反;草民遭難,誰與慟哭?

映山紅

月亮升起來了。月亮,月亮,你在薄刀嶺后面偷懶哈!嶺上有點兒薄云輕嵐,你就躲躲閃閃。難道你和我一樣,有點心事,就不思茶飯;爹媽問起,也有口難開!

砍腦殼的青蛙!你們呱啦呱啦吵個啥?唱歌么,就一個一個上臺唱嘛;對歌么,就一男一女對嘛。呱呱呱,嘎嘎嘎,難聽死啦!

還有不懂事的亮火蟲,打個小燈籠,飛上飛下。你們去趕場么,白天去嘛;你們去討伴么,悄悄去嘛。飛也飛不出個陣形,亮又亮不出個身影,再不聽話,我叫月亮曬死你們,莫怪細蠻女沒打招呼哈!

細蠻女佇立吊腳樓小窗前,東張西望,胡思亂想。秧苗栽完,包谷瘋長,紅苕入廂,豌豆飽脹,桃李紅臉,犁耙上墻……鄉間就迎來了一段清閑時光。天剛擦黑,她就把豬草背進屋,將雞鴨關進圈,淘了一大箢篼洋芋,就上樓巧梳妝。紅線繩綰馬尾辮,長頸脖戴銀項圈,藍花襯衫配青布褲,真絲襪子套白網鞋。她端來鏡子左顧右盼;梳梳留海,擠擠杏眼;伸伸衣領,拍拍香腮。自覺還算滿意,就努起小嘴一笑,迅速扮個鬼臉。結果歪嘴扯斜酒窩,柳眉牽動墨蠶,臉頰分出大小,鼻溝有了深線…….她把鏡子翻一面,咕噥道,難看,難看,羞死人啰!一下子坐在床上,胸中彷佛揣了個兔子,拱來拱去。她又站起來,踱到窗前。放眼望去,月光如水,山影朦朧。晚風習習,蛙聲一片。

細蠻女喂——宵夜啰——

母親在灶房喊吃夜飯。

不哩,我不餓。細蠻女回應母親。

不吃飯是神仙么,背時鬼女。不是說要排練節目嗎,還是吃點再去。我看那些唱歌跳舞的,張腳舞爪的,不比挖土挑擔輕松。

媽吔,你吃吧,我排完節目,回來多吃點。

細蠻女在回答母親時,心中在打鼓。回來?還能回來么?這次出遠門,瞞著雙親,心中實在很疼,很疼。但不瞞著,又哪能走出去呢?父親是木匠,農閑時去給別人打家具去了。又愛喝酒,一般要半夜才回家。參加公社文藝宣傳隊一年來,跳舞有長進,人心也有點野了。農閑時三天兩頭去尾巴街禮堂排節目,多是晚上,自帶電筒火把。隊上有幾位伙伴,來去并不孤單。父母也習以為常,并不知今晚女兒要開始人生的危險旅程。

怎么春哥鳥聲還不響呢?這是鴦雞兒、扯萵苣三人共同商定的聯絡信號,也是三個妹崽最擅長的學鳥叫聲。細蠻女把頭探出窗來,看對面田坎上是否有人走過來,但除了如銀的月光,什么也沒有。這時后院的竹林里,有貓兒叫春,一聲更比一聲長,一聲更比一聲尖。呸!真不要臉,細蠻女想,今晚是我們三人的,別的東西跟我滾遠點。還是月亮姐姐懂事些,躍上蒼穹,露出圓圓的笑臉。

終于有春哥聲傳來。細蠻女咚咚咚跑下樓,就要出門,被母親叫住。背時鬼女慌張個啥?這是電筒,這是麥粑。邊走邊啃,早點回來哈!細蠻女接過母親遞來的東西,看都不敢看母親,就溜出了門,不爭氣的眼淚卻洶涌而來。

你哭啦?鴦雞兒問。

沒有,走吧。細蠻女抹了淚,顫聲說。

扯萵苣說,不瞞你們,我出門時也哭了。真的好難受哦。我媽腰疼在吃藥,爸老漢又是個粗人,只曉得做活路,不太關心人。我走了,媽啷格辦啰!

三人各懷心事,步子并不輕松。走了一段,細蠻女突然說糟糕!我的包還在屋后的刺笆籠里,下午打豬草時就背出來藏起的。于是三人又倒回來,輕腳輕手地取了包,又折返上路。每個女娃的包都裝得肥實,換洗衣物、小鏡子、百雀靈、香皂、牙刷、梳子、毛巾、錢夾、鋼筆、毛主席語錄本……只有扯萵苣,立夏都過了幾天,還把冬衣穿在里面,臃腫得可以,自然遭到兩位同伙嘲笑。她自知是只笨鳥兒,打扮總不入時,卻說,笑精笑怪,笑你媽沒鋪蓋。媽老漢常說,晴帶雨傘,飽帶路糧。我怕那邊冷得很,感冒了咋辦!鴦雞兒正要反駁說冬衣不能放在包里么,為啥非要穿身上時,細蠻女拐了她一下,終于沒說出口。

穿過一段林間小路,就上那條公路了。月光從松樹間篩下來,全是搖動的碎片。風吹來,林中有低沉的吼聲,令人害怕。她們亮起電筒,給自己壯膽。林中有幾座墳墓,人人都想到了,個個說不出口。心中都在打鼓,腳步快起來。隊形不斷變化,都想擠在中間,超前擠后,還是扯萵苣慢點。平時排練節目不走這段路的,今天要去的地點,是那座公路石拱橋。緊走一陣,終于穿過樹林,人人都出了一身汗。剛踏上公路,又遇到幾只野兔箭一樣飛過去,在左邊路基下不見了,著實把她們嚇一跳,又退幾步。扯萵苣說,我是不怕野兔的,和家兔差不多,又不咬人。

公路又窄又彎,路面高低不平,前幾年薄刀嶺后面林場要拉木材下山,才修了這條簡易公路。平時三五天才有大卡車過,把路面壓得稀爛。尾巴街倒是沾了點光,接了一段支路到下場口。細蠻女突然問鴦雞兒,他們說的地點就是前面石拱橋么?就是,就是,鴦雞兒肯定地答。不過她又拐了一下扯萵苣,扯萵苣說,只說是公路石拱橋,沒聽哪一座。離我們最近的,只有這座了。細蠻女心里有點懸吊吊的,恨這倆家伙太粗心,連地點也沒弄醒豁。鴦雞兒卻高興地說,到了到了,竟率先跑了起來。

橋上有石欄桿,橋下溪流潺潺。四野無人,明月高懸,倒是個合適的聯絡地點。三人放下背包,倚在欄桿邊歇氣。嘰嘰喳喳擺龍門陣,興奮得像樹上的小鳥,幻想著遠離大山后的美好明天。

前幾天,鴦雞兒和扯萵苣結伙去趕場,就聽一個熟人在說,遠方有個國營單位要到寨上來招工,男女不限,年輕有力氣就行。當然家庭成份要好,三親六戚有污點的不要。她倆興奮不已,走到場口,又碰到本大隊灰二在說,某天半夜有大卡車要上來接人,車上插有映山紅花作為標記,石拱橋是聯絡地點,名額有限,車裝滿就開走云云。明明知道灰二是個跑灘客,走南闖北,還私刻公章,印過假糧票,受過政府處理。但見他一臉嚴肅,說得有板有眼,有時間地點,把兩條消息一結合,就信以為真。立即飛跑回來,就悄悄告訴細蠻女,畢竟都是公社宣傳隊員。她們借打豬草之機,很快策劃了這次行動。還互相拉勾,不許外傳。

月亮越升越高,有薄云從山后爬升,但愿不要遮住月亮的笑臉。突然前面有了響動,她們緊張起來。紛紛背上自己的包。不對,是汽車必開大燈,怎么還是黑燈瞎火的?接著聽到馬蹄聲,有吱呀吱呀車軸聲滾過來。細蠻女說,快點躲到橋下去,估計是偷運木料的。當她們剛攀緣灌木荒草下到橋洞處,大約是兩架馬車已來到橋上。馬車停下來,有人在說話,有人要抽煙,還有個家伙向橋下撒尿,叮叮咚咚細水長流,差點淋到扯萵苣頭上,鴦雞兒拉她一把。三個妹崽躲那里,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好一陣,橋上的馬車吱呀吱呀遠去。細蠻女先按亮電筒,掏出麥粑分成三塊,也不洗手,實在是餓了,三人狼吞虎咽吃起來。鴦雞兒驚詫詫地說,哎呀,我手上出血了,果然,三人手上都有血痕。估計剛下橋洞時,慌亂中被刺刮破的。三支電筒亮起,尋找刺芭籠在哪里,結果找到一籠紅彤彤的栽秧泡。因禍得福,三張嘴享受這種酸甜酸甜的山果味,覺得舒服極了。旁邊,就是幾叢映山紅花,開得極是燦爛,紅艷艷的,又勾出了各自纏綿的心事……

細蠻女滿十七歲了,其余兩個只小月份。春草萌發,心思也分杈,各自都有心頭秘密,即使親娘老子,也不能說。她們在宣傳隊一起跳舞,跳著跳著,就想跳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都只有初中文化,而且是戴帽初中,在小學里上課,學的東西不多,但少女的心往往長出翅膀,東南西北亂飛,做些稀奇古怪的夢。醒來后自己也害羞,真的說不出口。這次冒險,既忐忑不安,又信心滿滿。萬一成功了,人生將徹底改變。

蛇!——蛇——!鴦雞兒驚叫起來。三支電筒射過去,離他們三五尺遠的地方,一盤綠斑點花蛇在緩緩蠕動。她們撲爬斤頭爬上路基,萵苣兒一只鞋又掉了。細蠻女膽大,掃著電光下去撿了上來。三人驚魂未定,大喘粗氣。萵苣兒憤憤地說,龜兒子映山紅車咋個還不來喲!細蠻女說,估計快啦。你們不是說半夜么,車子四只腳,說到就到。

右邊有電筒一閃,就傳來一段山歌:

偷人吔你莫偷煤炭客,

偷了硬是要不得。

那年呢你偷了煤炭客,

今年屙尿還帶黑。

三個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互相咯吱腋窩。好在唱歌那人拐彎彎從另一邊走了。萵苣兒突然吼起來,不準笑!不準笑。好像那是爸老漢!結果細蠻女和鴦雞兒笑得更兇了,逗得月亮也在微笑。

等到后半更,映山紅車還是沒有來。

躲藏在草尖上的露珠在慢慢變肥,在月光下亮晶晶地閃光。其中有肥胖得不好意思的,就悄悄掉下。扯萵苣打了個呵欠,嘴張得好大好大,像一個沒變全的問號。

第二天有消息傳遍全公社:昨晚在神仙橋抓獲一伙盜賣集體林木的賊,繳獲一部大卡車。三個妹崽的父親全被抓獲,其中細蠻女的爸爸是賊頭。扯萵苣的父親是巡邏放哨的,唱山歌是告訴同伙沒發現異常情況,可以抓緊上貨裝車。鴦雞兒的爸老漢負責記賬收款。據他們交代,偷賣木材全是為了給女兒準備嫁妝陪奩。人們都唏噓不已。一個勞動日工分僅值兩毛五分錢。孩子天天長大,是該早點積錢了。

兩個月后招工單位來了,招的全是小伙子。據說是搞大三線,要去深挖洞。扯萵苣說,日他媽喲,空歡喜一場!鴦雞兒說,什么大三線,搓細麻線還差不多,媽教過我。細蠻女說,大三線肯定用來抬石頭,下蠻笨苦力咯,不去了好,不如在家打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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