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積梅
(鄭州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鄭州 450044)
美女,歷來是人們關注的對象,沉魚落雁、閉花羞月之類的贊賞話語,總是讓人止不住浮想聯翩。美女在人類漫長的發展史中也往往是風波變故的起因:《東周列國志》記載的周幽王為搏得愛妃褒姒一笑,竟然烽火戲諸侯,最終斷送了大周朝一統的江山;以女色誘惑夫差的越女西施,連同臥薪嘗膽的勾踐,共同上演了一曲匡復故國的悲壯史詩;長袖善舞、容貌富麗的楊玉環,雖與一代英才帝王李隆基共同譜就了愛情神話,但她終究成為政治權謀中的犧牲品,馬嵬坡的一掊黃土,掩埋了一代絕色美女所有的喜怒哀樂;在古希臘,為了爭奪美女雅典娜,長達10年的特洛伊戰爭爆發了;而當代,美國前總統克林頓與白宮女實習生瓊斯的緋聞,更天下皆知。新聞媒體屢屢報道的落馬的貪官們,絕大多數都與某個美女有染。
在當代大眾傳媒無處不娛樂的傳播態勢下,“美女秀場”似乎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美貌女性的形象以驚人的密度和比例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出門上路,公交車窗、路旁,撲面而來的是一幅幅美女代言的廣告牌;在辦公室翻開報紙,報道說某城市擬將美女經濟當作本地城市名片,說某廠家請美女身著泳衣當眾洗浴,推銷洗浴用具;打開電腦瀏覽網頁,“香車美女”、“毫宅美女”的廣告影像充斥在屏幕的各個角落;逛書店時,“美女作家”的字樣不時地刺激人的眼球;回家打開電視,此頻道在播內衣模特大賽,彼頻道又在上演30萬元打造“中國第一人造美女”廣告。一時間,美女們明眸善睞、呼風喚雨地左右著受眾的眼球。傳媒焦點中,美女們那嬌美玲瓏的身體曲線,成為一道道亮麗的風景線,讓受眾大飽眼福。
只是熱熱鬧鬧的美女秀場掩蓋了另外一層含義:美女們的身體不再僅僅是有著玲瓏曲線的身體,她們成為一種可供大家賞心悅目的消費品,成為一種可以炫耀的資本,身體成為某種意象和符號,常常淪為包裹某些品牌的物件,顯而易見的是這時的女性身體幻化成了某些階層權力的角斗場。美女們的身體也因為注入被消費的特性而陷入一種被捆綁的“枷鎖”之境。在一種消費時代具有誘惑力的光暈的照射下,美女們趨之若鶩地投入了身體的戰斗,引發了蓬勃紅火的“身體產業”。“女性和身體在整個西方歷史上遭到了同樣的被奴役,同樣的被流放。女性的性別界定是歷史造成的:對身體的壓抑和對女性的剝削被置于同一符號之下,這一符號要求所有被剝削的范疇自動獲得一種性別界定。”女性秀場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女性的身體消費。“身體”具有未定義性,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那里,身體有著不同的內涵和詮釋。正如伊格爾頓所說,身體對馬克思意味著勞動,對尼采是力(強力、權力),對弗洛伊德是欲望。而如今對波德里亞來說則意味著消費。不可否認,在特定程度上,當下的社會是女性身體處在消費主義社會關系之中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女性身體的曼妙被納入到消費計劃與消費目的之列,女性身體受到空前的注目、贊美和把玩。因此,在這個崇尚消費的社會時代,女性的身體特別是美女的身體,便淪為某種社會符號與意識形態的載體,倍受媒體閃光燈的聚焦,進而受到了廣泛的膜拜和追捧。
食色,性也。雖然如此,不可否認的是中國從來就不是一個開放的國度,古老的中國曾經舉國纏足,倡導的是“存天理滅人欲”,中國人習慣于隱性而羞于公開談論情色。先秦時代,人們對男女情事還非常寬容,只是后代經過儒教的洗禮,甚至宋明理學的壓制,社會表層、堂皇之所的人的欲望被基本抹平,但在社會深層煙花柳巷的各種聲色之地,人的欲望異常活躍,多情才子與美貌多才的煙花女子上演了一幕幕男歡女愛的悲喜劇。因之,杜十娘等一批美貌女子成為一種文化符號的標識。美女秀場之所以在當代大行其道,其本質在于,隨著儒學的式微,傳統倫理失去規制,社會失去了能制約人的欲望的有效力量,再加上經濟的強力驅動,美女被綁上經濟的戰車,健康的美色與人的尊嚴被物化。美女秀場由社會深層浮向地表,由古時的心照不宣轉為現世的高調喧囂,最終演繹為異端的如林美腿。無論是先秦儒學還是宋明理學,無論是內斂含蓄的古時風月還是當今的美女秀場,都折射出中國千年“人”本位的缺席。儒家雖然也提倡“人本”,但它明顯側重人倫輕視自然,側重群體輕視個體,更多地強調個人義務與道德人格的獨立性,缺乏對人、對人本身、對人的尊嚴、情感與價值的尊重。當過度壓抑人欲時,國人集體地摧殘人性;而當釋放人性與欲求時,國人又不知克制與檢點,再次深度地傷害人性。
當代傳媒中的“美女秀場”還制造了女性歧視。美女秀場的動作主體是女性,但這秀場的女性同時也淪為一種“被看的女人”,她們成為廣大看客的注視對象,動作主體也從另一個角度淪為被看的客體。男性看女性,女性看著她們自己被男性看,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系就被決定了,男性成為女性自身的鑒定者,女性成為男性觀看的對象——一個視覺對象,女性變成了男性眼里的風景。女性作為被男性觀賞與領略的最初風景,因為各路傳媒的介入,逐漸從個體男性欣賞的專利轉而演變為可供整個民眾矚目、玩味的對象。我們可以注意到,當代傳媒在擴張美女秀場的過程中采取了一種顯而易見的始終的男性視角,最大可能地滿足某些男性的觀看甚至一種畸形的獵艷欲望。這種“美女秀場”從女性主義角度來看,則是一種對女性傳統形象的顛覆與重構,傳達的是男權中心文化對女性尤物的齷齪期待。它在潛移默化地告訴女性,“什么才是男人最喜歡的女性”,“什么才是男人眼中的女人味”,這種潛移默化是在昭示與宣揚男權文化的意識形態。“女性作為文化符號,只是由男性命名創造,按男性經驗去規范,且既能滿足男性欲望,又有消其恐懼的‘空洞能指’。”“美女秀場”把女性特別是美女們進行了物質化、商品化消費,美女的外貌被價值化,傳媒將審美財富化。被原商業部叫停的“美女盛”應該是美女秀場的極至了。人們樂此不疲地觀看美女,女人也采取各種方法,甚至不惜冒著生命的危險在自己身上注射藥物乃至動刀把自己變成符合男性期待的尤物。就這樣,一些女性最終淪為被男性賞玩的玩偶,失去了生命個體的主體性,她們僅僅作為當今社會的一種消費符號而存在。從女性的身體和美色被消遣、消費的角度來看,女性作為消費符號而存在,其實湮滅了女性作為主體人的獨立性和主體性,女性的獨立人格就此而灰飛煙滅。鋪天蓋地的“美女秀場”不被關注傳達女性的內在思想,也就凸顯了她們的身體與外貌被消費、被娛樂、被用以營利的被動性質。這是一種動物本真的悲劇,鮮活的女性生命僅僅被視為物質的載體而忽略其精神載體,這是女性生命的價值被改變為商品價值的悲劇,女性在淪為被男性社會消費的對象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爭取被注目被欣賞的完美形象而進行金錢上的消費,各種媒體的整形、美容廣告的興盛凸顯了這種巨大消費的需求。女性的被消費者與消費者的多重身份,體現了她們在當代大眾傳媒與男性社會期待規范下的多重犧牲。這是女性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歷史與社會的悲劇。
“美女秀場”中的美女們以一種無與倫比的完美形象而出現,“美麗是她的唯一屬性。她沒有皺紋、疤痕和瑕疵。的確,她連毛孔都沒有。她苗條,通常很高,又有一雙美腿,而且年輕。”當代傳媒制造了無懈可擊但卻絕不真實的女性形象,大眾傳媒在不遺余力地對美女的超現實表現中,利用其強大的滲透功能向身處“鏡城”中的女性灌輸時尚的標準,并對她們產生了巨大的精神影響,她們常常為了自己不夠美麗而感覺到焦慮、內疚和痛苦,繼而努力改變自己的外貌。無疑,中國大陸越來越多的女性整容,越來越興盛的美容業,見證的是中國女性的形象焦慮。從身體社會學角度來看,人的身體其實是個多元的復雜結合體,是自然屬性身體與社會屬性身體的完美結合之所在。社會屬性的身體限制自然屬性身體的感知方式,自然屬性的身體經驗被社會屬性的身體所范疇、所修正。通過身體的社會屬性,自然屬性的身體才被他人所感知并保持自己特殊的社會存在方式。在當今的消費社會,美女的身體已經成為消費語境下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對女性的身體外觀的注目,對女性則形成一種無處不在的壓制性的焦慮,女性的身體乃至精神都處在一種嚙齒般的焦躁與折磨中。在這場狂熱的身體消費盛宴中,被拉入人為制造的時尚標準圈子來的有各個年齡段的女人。女性的身體在這種消費圖譜中,變成了被監看、被規訓的可塑性極大的物品。女性身體本身也因此而變成美麗祭品的代名詞。
身體是明證我們存在的方式載體,她充滿了感性與欲望,是每個生命個體相互區別的顯在符號,同時也是我們理性與靈魂的載體。在傳統觀念中,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孝字當頭,因此要小心呵護,不可隨便處置。而如今的一些女性不惜大動干戈,對自己的皮膚、頭發、身體器官進行除舊迎新的改造,陽光燦爛的大街小巷里,流動著經過抽脂、豐胸、拉皮、隆鼻、削骨、變性手術而打造出來的美艷女性。在當今的消費社會之中,身體變成了無本質之物,成了后現代世界中的沒有規定性的空無,它成為一個可以被重塑之物,身體成為可以按照個人不同的審美意愿加以塑造變形的東西,成了一個不停地追隨時尚的腳步進行修補加工的對象。美容醫院、外科整容醫院等另一種含義的戰場上正悄無聲息地打響著一場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身體渴望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上,都可以理解,但“美女秀場”實實在在制造了女性的身體狂歡和焦慮。
隨著廣大女性自身意識的逐漸覺醒,傳統女性那種“為悅己者容”的觀念已被越來越多的女性所唾棄,而當今對女性身體消費觀念還遠沒有上升到較高層次的精神與意識形態境界。事實上,女性的形體外觀不僅僅是審美客體,她還直接與金錢、成功乃至幸福生活質量都有著絲絲縷縷的聯系。“女性秀場”所體現出的女性身體的被消費,其實受控于性別奴役、性別欲望以及商業權力的合力影響,性別奴役和男性欲望不露聲色地隱藏在諸如“女人挺好”等標識著女性“性別之美”的話語宣揚中,加之大眾傳媒商業化的運作程式的耦合,被欲望所裹挾的女性身體的展覽確實給少數一些女性帶來了超乎其預期的巨大名聲和豐厚利益,因而,她們驕傲地、心甘情愿且樂此不疲地為自己的身體被利用與整合。那些憑借選美等名目繁多、實質一致的各種比賽脫穎而出的美女生活案例,更讓眾多女性她們希冀自己也能借助美貌而一夜成名,夢寐以求改變自己平凡的相貌以資獲取贏得幸福生活的前提和保障。
中央電視臺曾經報道,有即將畢業的女大學生為了更好的謀取職業,假期期間被家長領著去醫院做美容手術。一份調查資料顯示,在校女生堅信“學得好、干得好不如長得好”竟占65%以上,在她們的觀念里,人們對美麗的看重,遠遠超過智慧、品行等。無可否認,這種觀念已經腐蝕著中國的下一代,這種形象上的自我強迫勢必會渙散女性的創造精神。在美女秀場這種文化暴力的影響下,勢必誘導社會公眾重美貌而輕能力,助長浮躁而淺薄的風氣,埋伏著精神道德基礎崩潰的隱患。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是精神和物質相得益彰、相互促進中成熟的產物,文化的墮落,也就意味著精神的墮落。
“美女秀場”固然向人們展示了人情事物美好的一面,但鋪天蓋地的“美女秀場”構成了對我們外在生活和內在心靈的壓迫,在無休止的“美女秀場”中,我們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美女們都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身段,放眼望去,她們全是一張底片的拷貝,想不審美疲勞都難。這是一個可以空前放縱身體的時代,“秀出自我”成為一種時尚女青年的口號,她們打著解放“自我”的旗號,身體成了她們標榜、炫耀“自我”個性的場所,有著玲瓏曲線、面目姣好的身體,在挑戰和超越傳統觀念的過程中,獲得了一種徹底的釋放與狂歡。另一方面,她們嚴格甚至冷酷地控制和閹割著她們那可憐的身體,利用節食、手術等方式來達到骨感美人的減肥目的,冒著手術的風險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動刀修補,以盡量拉近自己與時尚的距離,以成為“時尚達人”而驕傲,卻完全無視這種所謂理想的魔鬼身材是不是真的健康。這是一個讀圖視覺文化的時代,人們的感官被各種曼妙而美麗的身體圖像所刺激。“時尚、時尚再時尚”對不少當代女性構成一種普遍的精神焦慮,這種焦慮讓她們在情緒上變得脆弱不堪,浮躁而淺薄的風氣被助長。因此,“美女秀場”現象值得我們進行嚴肅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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