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凱慧
《在流放地》以完全現實主義的手法書寫,是一篇意義多元的小說。在流放地,極度殘酷的司法程序將人性扭曲,人們對暴力的癡迷,對權力的敬仰,對刑罰表演的熱衷,以及對刑罰機器的頂禮膜拜達到了無以附加的地步。隨著時間的推移,理性與非理性的觀念開始碰撞,流放地的人們也開始選擇不同的出路。
《在流放地》這一故事開始于應邀的旅行家參觀不服從上級而被判死刑士兵的處決。卡夫卡在流放地描述了這樣一個違反常規且不符合法律事實的處決。只因上尉的告發,只因上尉口中的貪睡和反抗,小勤務兵就將被軍官處決。這一判決的成立只需要上司的口供,小勤務兵毫不知情,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護。沒有服從上級就要被處罰,只因工作的一點疏忽就要被判死刑。犯人被判決卻連自己犯什么罪都不知道,對犯人的定罪是非理性的,因此他無法用理性為自己開罪,讓自己獲得自由。
對于所謂罪犯的懲罰更是荒謬和可悲的。軍官向旅行者講解這臺奇特的機器時充滿榮耀感。他就像在贊美世間的珍品,如同在傳達上帝的旨意,前任司令官所留下的圖樣是他所擁有財產中最珍貴的部分。這臺機器下的刑罰是他所崇尚的真理,他認為自己判決的罪責永遠不可懷疑。這一畢生的事業因殘酷而變得崇高,他甚至要求人們對這一行刑過程抱有欣賞的態度,從受折磨人的臉上看到喜悅的表情,沐浴在正義的光輝之中。
軍官認為不但沒有必要讓犯人知道執法者對他的判決,而且也沒有必要讓犯人擁有為自己辯護的機會,犯人無論被指控犯下什么罪行,其唯一的結局便是被那臺行刑器處死。在旅行家看來不公正的審判程序和不人道的處決,軍官卻以正義的名義極力捍衛,似有似無的小罪過,扭曲、殘酷的行刑工具,流放地的罪與罰充斥在非理性之中,面臨如此處境,流放地開始選擇自己的出路。
卡夫卡說“人不能活著而沒有一種對自己內心中不可毀滅的東西懷有恒久的信仰。”而非理性與理性的沖撞正是基于不同的人所追求的迥然相異的信仰。
軍官所敬仰的老司令官生前是流放地的立法者,行刑器的設計者,同時也是審判者和處決過程的指揮者。他不僅崇尚這些,而且將其“罪責永遠不可懷疑”的審判原則作為標準依據,軍官的迷信與狂熱使得老司令官局限的觀點絕對化、普適化。
軍官對老司令官及其審判原則的狂熱迷信是非理性的,面對這一行刑工具,他像在欣賞藝術珍品,甚至用“美妙”來形容。這臺機器在他眼里是神圣而不可玷污的,他無視人的生理反應只關注機器,并認為這一事業不能托付別人,試圖以自己部分有限的價值將這一事業維持并發展到極致。軍官的信念是真誠的,也是荒謬的,他與其他信徒的盲從使得老司令官荒謬的審判原則獲得合法性,并且成為許多人追求正義的偽精神信仰,從而使得自己陷入一種顛倒正義本質的生存困境。
作為“現代文明”的追隨者,新司令官的到來為流放地帶來“文明”的現代與未來。新繼任者反對前任制定的司法制度,他的腦子里已有無數新的計劃,開始用理性沖撞昔日的舊機構。他大大削減維持舊制度的經費,使得舊時的審判制度開始消退昔日的榮光。軍官盡管竭盡全力維持舊有制度的現狀,但在新司令的統治下,開始反對昔日的司法,著手港口建設,他溫和而理性的方針在流放地顯露出理性的光芒。軍官開始求助于反對這一司法程序的旅行家,理性與非理性的信仰開始在流放地沖撞。
在昔日強權的后盾下,行刑觀念深入人心,但在理性的沖擊下,這種非理性的司法觀念和審判制度在流放地已不再受人追捧,以至于懇求外來旅行者支持而遭到拒絕的非理性代表的軍官最終明白,這一碰撞的結果是自己一生所捍衛的信仰失敗了。
軍官最終因信仰的崩潰而走上了行刑器,他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那臺沾滿無數無辜者鮮血的機器。在行刑過程中,機器突然散架,齒輪從機身滾落,機器加速運轉,小說以最后一個擁護舊制度者的自我毀滅和機器的全面崩潰象征這種非理性的司法制度的徹底完結。
在旅行者眼中,那個一門心思只想攻擊舊制度的新司令官勝利了,他和他的支持者已經對流放地進行新的規劃。他們對流放地的治理與開發開始了,流放地開始蔓延理性的曙光。曾在內心強烈斗爭過,面對不公審判是否干預的旅行家離開了流放地,也許預示著在這片看似寧靜的流放地,開始了新的征程。
表現主義沒有脫離社會現實,而是更貼近現代人的靈魂,提出了更深刻的問題。卡夫卡用他特有的表現方式,把他的見解寄予在小說里,荒誕的故事里讀者看到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