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建歡
(華中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語言中與思維密切關聯的意義問題,在語言哲學研究中占有特殊的地位。由于人類語言能承載與思維緊密相關的意義(meaning),人類的語言才具有對任何科學或學科來說都不能忽視的意義(significance)(劉宓慶,2001)。因此,語言與思維,語言與意義的問題歷來都受到哲學家們的關注。很多語言哲學家把意義理論視為語言哲學的中心問題。從意義的指稱論(referential theory)到意義的觀念論(ideational theory),從行為主義的意義論(behaviorist theory)到意義的語用論(use theory),以及后來的真值條件理論(truth conditional theory),語言哲學家們都關注了語言中“意義”這個存在于無形又無所不在的概念。
意義歷來是翻譯研究的重中之重;“ 翻譯理論家自始至終都重視意義的研究”(Newmark,1981:23)。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翻譯理論界,絕大多數的理論都主張“ 翻譯就是翻譯意義”。20世紀下半葉,翻譯理論對實踐中的“直譯”和“意譯”概念多次進行了重新定義,對“意義”進行了科學描寫,對翻譯現象進行了系統分析。無論是嚴復的“信、達、雅”,還是奈達的“動態對等”,抑或我們熟知的“歸化”與“異化”,都說明了意義在翻譯中的重要性。
維特根斯坦是20世紀西方最有影響力的語言哲學家,他提出的“圖形論”,“語言游戲”,“意義即使用”等學說備受翻譯學研究的重視,對譯學理論中“意義”的研究有著重要的啟發作用和深刻的指導意義。正如劉宓慶所說,維特根斯坦是最關心翻譯的哲學家之一?;趯Α耙饬x”的共同關注,維特根斯坦的“意義即使用”與翻譯學中對意義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不期而遇。
長期以來人們不斷地在爭論,翻譯是科學還是藝術,抑或是兩者的結合。筆者認為無論翻譯屬于何種范疇,翻譯必定是哲學的,因為哲學就是對智慧的追尋,而翻譯這門學問也是在不斷追求智慧,同時,譯者運用其智慧從另一種語言的智慧轉換為本國語言的智慧。因此我們可以說,翻譯是哲學的,翻譯與哲學之間存在著其天生而固有的聯系。這恰恰把維特根斯坦的“意義即使用”及翻譯學中的意義觀聯系起來了,為本文提供了切實可靠的依據。本文旨在從語言哲學及翻譯學兩個角度,對“意義”進行全面且全新的研究,以期為翻譯理論研究及翻譯理論教學提供新的方法及視角。
路德維?!ぞS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主要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其前后期的哲學理論可以用其兩本著作概括,前期代表作為《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 - Philosophicus),后期代表作為《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維特根斯坦在他后期的主要著作《哲學研究》中,提出了“意義即使用”這一語言哲學理論。這是一種功能論的意義理論,強調語言作為一種工具在一定語境中所發揮出來的語用功能,并提出語言的意義在于對它的使用。總體來說,維特根斯坦的意義理論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
(1)意義理論的出發點
維特根斯坦從他前期的工具論和功能論出發,提出了后期的意義理論,強調語言作為一種工具的實用性。意義理論主張:語言是人們各種語言游戲的工具,服務于人們的交流。維特根斯坦還強調語言在這種交流中所發揮的功能,并認為正是這種功能才賦予那些語言表達式以意義。
(2)與意義相關的因素
提到意義,人們自然會想到“解釋”等這樣的字眼,所以與語詞意義相關的第一個因素就是解釋。一般來說,我們都會試圖對某一個詞的意義進行解釋,而維特根斯坦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意義是對意義的解釋所解釋的那種東西”,認為詞的意義在于詞的用法,對意義的解釋恰恰解釋了詞的用法,所以意義與解釋密切相關。
意義除了與解釋密切相關外,還與意指有關。但是,有別于其他一些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認為意義雖然和意指相關,但意義卻不是一種在心理上進行意指的活動;意義也不是一種體驗,語言表達式的意義是通過人們對它的使用表現出來的。
值得一提的是意義與語境的關系。維特根斯坦強調語言的意義在于其在一定的語境下被使用。他十分重視意義與語境的密切關系,尤其是在后期,維特根斯坦把語言游戲看作是語言活動的基本形式,認為無論是語句還是語詞都是在語言游戲中才獲得意義的,即“語言即游戲”。
(3)后期維特根斯坦的意義觀
筆者認為,維特根斯坦的意義觀主要有兩點:一是意義在于語詞的使用中,即語用意義論;二是意義服務于交流。后期維特根斯坦認為:無論語詞還是語句,其功能都不在指稱外部的對象和事實,而在于交流過程中起作用。交流本身就是語言的基本功能。因此,維特根斯坦對于意義功能的定義也歸結于其使用性。他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在哲學中,‘我們實際上用這個詞、這個句子作什么’這個問題不斷帶來富有價值的洞見”。由此可見,語言的價值在于使用,在于構成講話人與受話人之間意義溝通的橋梁,語用意義論由此產生,其強調語言不是詞句的簡單排列,而是在語境中產生其功能的價值?!罢Z言即使用”是《哲學研究》這本著作的一個核心思想。
法國哲學家德里達認為: “哲學的中心問題是翻譯的概念問題?!闭軐W的起源是翻譯,或者是意義傳譯的可能性這一基本命題。古往今來,哲學家們都喜歡談論翻譯問題,如西塞羅、塞涅卡、奧古斯丁、托馬斯·阿奎那、羅吉爾·培根、伊拉斯謨、托馬斯·莫爾、伏爾泰、萊布尼茨、施萊爾馬赫、叔本華、尼采等都對翻譯研究作出過重要貢獻。20世紀西方語言轉向中的哲學家,如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德里達、奎因等人也紛紛從哲學的角度來論述翻譯或從語言、翻譯的角度探討哲學。他們力圖通過對翻譯問題的研究來闡明他們的哲學思想,尤其是他們關于語言的本質和意義的觀點,因為哲學思想可以更加合理地闡明翻譯活動的一般規律和本質。
(1)翻譯學中的意義觀
傳統的語言工具觀認為: 語言是反映自然的一面鏡子。因此,“語言符號與語言的意義之間則是一種自然的、一一對應的關系,語言是意義的載體,人們透過語言,對它背后的意義便能一目了然”。人類的語言雖然形態各異,但在內涵上并沒有實質性的差別,建立在這種語言工具論基礎上的傳統翻譯研究一直以來追求一致性,把原文文本當作一成不變的客體來看,認為文本的意義是語言通過規律去預先設定的,其意義具有確定性,人們只要在解讀原文的時候遵循語言規則,便能獲得一致的理解。翻譯成了一種簡單的語言轉換活動,只要精通兩國語言,整個轉換便顯得輕而易舉,就像把一個瓶里的液體倒入另一個形狀不同的容器,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無權對原文進行任何增減,翻譯是“再現”、是“摹本”、是“如翻錦綺,背面俱華”等。
從古代到近代,從西方到東方,翻譯的核心概念是“忠實”,譯者的最終目的就是成為原作與譯作之間的透明導體,使意義毫無阻隔地從原作流向譯作,翻譯理論中,最知名的“信達雅”之說就是通過最大限度地抑制譯者的活動來求得具有某種客觀性的等值。
哲學的“語言轉向”使人們對語言的透明性和意義的確定性提出了強烈的質疑,語言不再僅僅是外部世界的再現和表征,意義也不再被視為客觀存在的自在物,譯者不可能一勞永逸地把握、重構或再現意義,意義是開放的,沒有一種意義是固定不變的,每個時代的譯者都必須以嶄新的、特有的方式去理解歷史流傳下來的文本。因此許均提出: 翻譯是以符號轉換為手段、意義再生為任務的一項跨文化的交際活動。
(2)“意義即使用”的影響
20世紀西方哲學發生了被譽為“哥白尼式革命”的語言轉向——從認識論哲學轉向語言哲學,語言成為哲學研究的核心,語言哲學成為第一哲學。它顛覆了傳統的語言觀:語言不再僅僅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無色透明的工具,它是存在的一部分,是人類的生存方式,具有精神創造性、隱晦性等特質,語言的意義發生在使用的過程中,具有動態性、規則性和開放性。在語言學轉向過程中,最為徹底地消解哲學問題的哲學家是維特根斯坦。他通過“語言游戲說”、“意義即使用”向傳統哲學追求最終基礎性實體的努力發起挑戰,不僅取消了傳統意義上的哲學問題,而且徹底宣告了哲學本身的終結。
由于翻譯是一種語言活動,語言哲學維度下的語言認知從根本上動搖了傳統的翻譯觀念和忠實原則,從此翻譯不再是原文意義的忠實再現,而是一個獨特的意義再生過程,它理解、闡釋、傳遞意義,同時也創生和賦予意義。
后期翻譯學中的意義觀也因此發生了變化。其認為,翻譯過程中對于意義的準確把握是完成翻譯活動的最重要的出發點。原語到譯語轉化過程中意義的完整保留是對于翻譯的最基本要求。由此可見,翻譯過程始于對意義的理解,終于對意義的重新表達,始終以意義為中心,“意義”貫穿于翻譯過程的每一個環節。釋意派也認為,譯者所要傳達的不是語言符號的意義,而是原文中所表達的非語言的意思。也就是說,意義的本質是交際者通過語言符號所傳達的“意思”,而不是語言符號本身的意義。這些觀點與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詞的意義存在于用法之中”有互通之處。由此可見,“語言即使用”的觀點證明了當代翻譯理論重視意義的正確性,這也正好說明了語言哲學對翻譯理論的啟發和指導作用。
翻譯不是簡單的語言運作,翻譯是從理解到表達的動態過程,而這個過程都發生在譯者身上,基于意義在翻譯過程中的核心地位,譯者對于意義的把握便成為準確解讀原文意義、正確以譯語表達意義、從而完成翻譯過程的關鍵所在。事實上,翻譯就是譯者與原文作者之間的對話,就是以語篇為中介的一種意義呈現和解釋行為。在語用意義論的指導下,為了準確地獲取原文的意義,譯者不僅要能做到脫離原語語言外殼,即不受原語字詞及語法結構的限制來挖掘其真實含義,而且要有能力調動相關的先得知識來把握原文的意義,并在考慮到譯文使用價值的基礎上產出譯文。這就對譯者的認知能力和知識儲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譯員既要使用“脫離原語語言外殼”來準確獲取意義,又要考慮譯文的使用功能,做到雙語轉換與語言意義的功能性雙重達標。
意義理論向來都是語言哲學的核心,多視角的意義理論探討,有益無害。翻譯本身也是一種跨學科研究,融合語言學、認知、心理學、神經學等多個學科。因此,不同視角對于翻譯過程的解讀必然為翻譯研究帶來新的思路、新的方法。翻譯標準是相對的、變化的,而不是絕對的、也不是靜止的。盡管這樣的探討并不能涵蓋翻譯意義論的全部內容,但是翻譯理論與語言哲學的緊密聯系卻可見一斑。維特根斯坦的“意義即使用”為翻譯學中的意義觀提供了一定的哲學依據,使我們對意義理論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同時也為翻譯理論研究及翻譯理論教學提供新的方法及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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